含烟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头。
吴钧长叹一声,道:“景纯所托得人,奈何卜机你通晓《洛书》,既不可用,不得不除之,想必以你这胸襟,当不知忌恨于我。”
不知为何,我此时完全没有一点恐惧,淡然的笑对吴钧。含烟也收起匕首,她知道,她的功夫与吴钧比起来,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吴钧大袖一挥,手中有剑柄却无剑身,而地上隐隐然有飘忽的剑影,片刻又复不见。
“承影剑?”含烟娇呼道。
第二卷 锋芒初露
第十三章 乱夜(7)
大兴三年十二月十四,月黑之夜,镇东将军钱凤,为敦唆使,阴率死士入建业,图谋不轨。
——《晋书·王敦传》
“岁月如影,以承天命,景纯,何不让承影与你的纯钧,再比锋刃?”吴钧淡然道。
郭璞神色凝重,衣袍随风而起,不知何时,夜色中突然璀璨无比,此处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阳光浑然一体象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象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郭璞默默的擎起纯钧,剑尖前指,原本温润典雅的风范,此时居然杀气凛然,嘴角依然的那丝笑意更是夺人魂魄。
大战一触即发。
我能做的,只是默默搂紧偎在我怀里的含烟和还在昏迷的小玉,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就在这时,急促的步伐声响起,显然是军队来了,只是不知道是宫内的禁军呢还是巡逻的城卫军。
此时的建业城已经不再平静,我已经能隐约的听见叫骂声和惨叫声,天空已经被火光照亮,大地仿佛也在微微颤抖,直觉告诉我,建业出大事了
此时,王敦府中密室。
原本和王敦对弈的吴钧正在和郭璞对峙,恭敬的站在王敦身旁的是一脸肃容的王洽。
面前的棋局只下到一半,天元开局的王敦外势雄厚,实地也不少,对角星开局的吴钧形式也不差,双方在边地犬牙交错,展开激战。”敬和,说说你对这盘棋的看法。“王敦淡淡道。
“叔父,敬和以为,中心开花固然能一击得手,可是万一”王洽有些犹豫。
王敦修眉一挑,道:“敬和,说下去,万一在何处?”
王洽有些踌躇,道:“叔父,敬和毕竟年轻识浅”
王敦打断他的话,道:“敬和,在我王家下一代子侄里,我最看好你。”
王洽一听,有些受宠若惊,眸中光彩灿然。
王敦点点头,接着说道:“敬和,你也知道,我王家虽然如今权势熏天,却远远不可高枕无忧,历朝历代,权臣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可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呼,纵然身前冠盖满天下,终究逃不掉那万世骂名啊。”
王洽看着一向雄姿英发的王敦语境凄凉,眼角有些发酸。
没想到王敦话锋一转,道:“但是我王家,偏要跳出这个怪圈,我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们家人才济济,敬和,尤其是你,才华横溢,眼光独到,谦虚谨慎,却也敢孤注一掷,敬和,你不要辜负你父亲和叔父的期望啊。”
王洽闻言,激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乐,这个叔父一向话不多,平时对自己也冷冰冰的,今天把自己叫到密室,原本就让人受宠若惊了,没想到居然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岂能不让久有雄心的王洽感动。
“敬和,大丈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利刃加于身而不乱神,切记,要冷静,冷静就是世界上最强横的武力,最诡谲的智谋。”
王洽点点头,道:“多谢叔父赐教,现在请叔父在看看这盘棋。”
王敦的白棋虽然站住天元,周围却是围成太极状,然后外面再是坚实的外势,又有两个触角探了出去。
王敦脸部微微抽搐,道:“你怎么看。“
王洽自信说道:“叔父,所谓客大却难以欺主,叔父虽然抢占天元中枢,根基犹有不稳,倘若”王洽捻起一枚黑子,朝天元外四路一放,“若于此处落子,叔父以为如何?”
王敦默然片刻,道:“如你所言,该会如何?”
王洽神秘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却道:“敬和请问叔父,对当今天子如何看?“
王敦想也不想,道:“有知人之明,却无用人之机,有雪耻之愿,却无光复之志,有守成之才,却无开拓之能。”
王洽摇头,道:“叔父,敬和不以为然,当今天子,虽好嘻游,溺美色,但大事从不糊涂,举止皆若有深意,叔父不可小视。”
见王敦听得入神,王洽有些得意道:“叔父,今日事,可大可小,可圆可方,钱将军既然敢领兵入城,成则罢,不成,叔父也该壮士断腕!”
王敦若有所思般点点头,道:“就依你所言。”
与此同时,建业宫暗室内,那名头戴白纱帽的白袍人正负手而立,一名黑衣人正半跪在地,汇报着什么。
“署镇东将军钱凤,此次秘密回京,其护卫两百余人,皆江湖死士,现在正在玄武门附近焚烧民宅,抢夺物品,城卫军弹压不住,阮将军已经带着禁军前往。”
白袍人把玩着手里的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淡淡道:“那人现在如何?”
“在乌衣巷,郭璞在旁边,料想无虞。”黑衣人恭声道。
白衣人眼中冷芒一闪,道:“他们派谁去了?”
“应该是吴钧。”
“吴钧?”白衣人微微动容,道:“要是吴钧的话,哼哼,那就有意思了。”
黑衣人额头见汗,道:“属下该死,属下立即着人前往保护。”
“保护?来不及了,听天由命吧。”白衣人喟叹道,声音有些不忍。
黑衣人连连叩首,道:“主人,是影子的错,影子会去弥补,请主人恩准。”
“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白衣人冷冷道。
黑衣人叩首离去,白衣人望着他的背影,幽幽道:“千算完算,终有漏算,玄儿,就看上天能否保佑你了。”
说罢神色怔忡,面色柔和。
第二卷 锋芒初露
第十四章 乱夜(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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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钧先动了。
压抑的让人窒息的气氛终于有所缓解,含烟小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胸膛,让我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
那边,郭璞的纯钧依然不动如山,吴钧的承影剑突然光华璀璨,几乎要照亮这建业的夜空,锋刃处那道青白光闪烁,先前还有哧哧的破空声,现在却无。
吴钧右臂微微扬起,看似淡然,可其中的无边巨力,就连我也能感受到,含烟的俏脸已经有些发白,而怀中的小玉干脆昏迷不醒。
承影剑不惜一切的当头劈下,那力劈华山的壮烈气势,配合吴钧飘逸的神情,着实让人心折。
郭璞也动了,他历来喜欢后发先至。
纯钧剑像水中的鱼儿一般溜滑,曲曲扭扭,似缓实疾的直刺而去,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同样摄人心魄,目标,是吴钧的胸膛。
高手过招,繁芜的招式已经不再奏效,比的就是境界和气势。
是吴钧把郭璞劈成两半,还是郭璞把吴钧刺个对穿?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看起来,似乎只是个速度问题,可是,以二人的修为,一方先中,难道就能阻止对方么?
就在这时,异变凸起,“铿铿”两声,几乎不分先后,二人手中长剑一滑,接着,一声巨响,郭璞的纯钧剑格住了承影。
那一剑,光华灿烂。
等我看见一名白衣仙子般的人物飘然而至时,郭璞和吴钧已经各自收剑,负手而立了。
我摸摸含烟的小脑袋,笑道:“烟儿,你夫君还真是命大,看,这不又逃过一劫?”
没想到含烟却是神色激动,双眸充满期待,几欲扑入来人的怀中。
郭璞神色淡然中有些欣喜,而吴钧却是期待中有点失落。
来人步履轻盈,却仿佛踏月而行,姿态翩跹,却如九天仙子,那缥缈的风姿,甚至让我看不清她的面容,虽然这必然是绝世美女。
郭璞长揖到底,道:“秋霜仙子,郭璞有礼了。”
原来,来人便是先前吴钧提到了,心阁当代阁主,含烟的师傅墨秋霜。
吴钧神色复杂,墨秋霜对郭璞还了一礼,回神对吴钧道:“道源兄安好否?”声音仿佛山间清泉,林间秋涛,让人心中澄净,再无杂念,果然不愧仙子之名。
吴钧脸上略有痛苦之色,勉强拱手,道:“秋霜,这十几年来我……我想你想的好苦。”
我听此言,差点笑出声来,看着怀中的含烟小嘴张的几乎可以放进俩鸡蛋,我一乐之下,不顾众人在场,俯首轻轻往含烟娇艳欲滴的小嘴上一啄。
墨秋霜若有深意般的瞥了我一眼,倒让怀中的含烟嘤咛一声,好不羞赧。
墨秋霜淡淡的对吴钧道:“道源兄这是何苦,红尘俗世,林林总总,均不过过眼云烟,又何必执著于斯?”
吴钧喃喃道:“过眼云烟?云烟易散,此情岂能散,秋霜,你可知,这二十年,我是怎么过的么。”
墨秋霜神色默然,转向我们,道:“烟儿,近来可好?”
含烟将小脑袋探出,满脸羞涩道:“师傅,烟儿很好。”说着,含烟摇摇我的胳膊,示意我跟她师傅说几句。
我拍拍含烟的肥臀,将小玉交给含烟,勉强站起,对墨秋霜长揖道:“卜机见过仙子。”
墨秋霜微微打量一下,道:“果然一表人才,卜机,今天你可知,若是我晚来一分,你会如何?”
我凛然无惧色,道:“卜机还是卜机,不会有变。”
“哦?这是为何?他二人生死相搏,无论谁胜,恐怕你今晚都凶多吉少吧。”墨秋霜饶有兴致道。
我下盘有些虚浮,含烟赶紧上前搀住,我对她温柔一笑,接着说道:“仙子可信天命呼?”
墨秋霜道:“可信,不可尽信。”
我展颜道:“卜机以为,天命非不可逆,然可逆者,绝非庸碌之辈,观如今建业城中,尽小聪明,少大智慧,卜机又有何惧哉?”
吴钧哼道:“竖子好大的口气,当真欺建业无人么?”
我满不在乎道:“建业当然有能人,却不是你。”
“你小子!”吴钧一时动怒,旋即平静,道:“想不到,居然连你区区之言,还能让我动怒,嘿嘿,有意思啊有意思。”
我也不否认,正色道:“道源先生大才,何苦明珠暗投,须知那王敦,一时之豪杰却难以为继,片刻之称雄却终将败亡,道源先生何不幡然变计,为国尽忠?”
吴钧嘿嘿笑道:“好小子,果然不一般,身负重伤却还中气十足,方才是我劝你,没想到这么快就报应来了。”
看吴钧并非迂腐之人,郭璞也在那掩嘴偷笑,我有些得意,正待继续,那吴钧却换了副神色,道:“可惜,王公非你等所想,我吴道源,也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只是王公与我有恩,我岂能叛之。”
“忠于一人何如忠于社稷,信于王家何如信于天下,道源先生还望三思啊。”
吴钧冷笑道:“社稷?社稷者乃天下苍生,不是他司马家一氏之荣辱,卜机,你也算当代英杰了,你说说,司马家的天子,除了开国武帝外,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丢了半壁江山,弃了千万子民,他们配白袍峨冠,面南称朕么?”
这番话虽然大逆不道,我却无话可说,因为,他说的,全是事实。
见我和众人都陷入深思,吴钧冷声道:“我效忠王敦,因为王敦能光复故土,挥师北伐,还我汉家江山。要我离开王敦,很简单,如果你卜机,能用那万里江山来请,吴钧就是当背主的小人,又有何难?”
第二卷 锋芒初露
第十五章 乱夜(9)
黑暗的夜晚总是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罪恶,白天还繁花似锦,熙熙攘攘的建业城,此时却一片混乱,朱雀门外西口市,聚集于此的商人不顾性命的从往来的兵丁脚下抢夺着,企图挽回一点损失,夷然不惧那雪亮的大刀。眼珠通红,陷入疯狂的士卒不顾一切的抢夺着绸缎,玉器,皮帛,珍珠,有些士卒尖叫着追逐着仓皇逃窜的妇女,撕扯着她们的衣裙,还有不少胆大包天的士卒冲到小长干,挨家挨户的叫门,劫掠财物,调戏妇女,放火纵掠。
胡人入城,也不过如此。
一时间,建业宫灯火通明,宫内禁军甲胄鲜亮,来回巡逻,哨骑不断赶到,然后下马,传信,宫内的人再飞奔而去。
只是,层层传递的急报,并没有第一时间到达天子的手上,而是奉天子之谕,装在一个大鼎里。
好奇心不仅能害死一只猫,同样能让人欲罢不能,尽管早就有封口命令下来,可是内侍们,侍卫们,宫女们,依然忍不住议论纷纷。
“你听说了么,胡军进城了。”
“不对,是王大人造反了。”
“王大人?哪个王大人?”
“笨蛋,我朝还有哪个王大人?王相可是忠臣,当然是王敦啦。”
“嘘,王敦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我听说,叛军正在城内搜捕,凡是说过王大人坏话的可是一个都没逃掉呢。”
“是啊,我也听说了,朱雀门那里可是尸堆成山,血流成河啊,啧啧,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杀,要是女人啊,惨啊。”
“你们都不想活了么,李总管可是说了,不许议论!”
“王副总管,您刚才好象是最先说的。”
“我,我说了么?你们谁听见了?啊,谁听见了?”
王敦府中密室。
王敦特意让王洽坐下,接着和他下完那盘棋。
王洽不似吴钧般谋定而动,落子飞快,几乎不思,王敦每落子,则黑子立即落位,绝不迟滞片刻。
诚如方才所言,王洽果断放弃上边的拉锯,果断在中腹放下胜负手,这让一向老成的王敦几乎呆立半晌。
然后,王洽更是步步紧逼,不惜在左角的劫材上连续相让,而执意在中腹构建大龙,拼死外冲的同时也不忘构造眼位。
至280余手,棋盘局势重新陷入混沌中,由于王洽全力抢夺中腹,因此实地亏损不少,反倒让王敦略占上风。
王敦在扣下左上角后,已经领先近二十目,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的王敦捻子道:“敬和,为何如此执着于中枢?”
王洽经今晚对弈一番,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眼神中充满了自信和渴望,炽热的让王敦都有些诧异,王洽微笑道:“叔父,敬和始终以为,居于地方,纵然封疆裂土,不过一时之雄,处于中枢,延揽大权,才是王道,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然不是天下共主,非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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