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是靠上一辈积累下来的客源。
昨天傍晚在新华门晚宴散去后,岑春渲特意用招待所的电话与几个旧友联络,相约今日一早来角宾楼一会。虽然约定的时间是九点钟,而他七点钟过后就带了两个随动身来此,倒不是为了表示尊重,只是想抽空感受一下昔日的故地。
两盏茶过后,已经是八点过半,茶楼吃早茶的客人依然闲情逸致相聚玩耍,虽然初春的天气较冷,那些昔日的遗老各个拧着饲养名鸟的笼子,小心翼翼把围在上面的绸布锊出一道缝,相互调侃玩耍。
岑春渲百无聊赖,一直在看着这些老人逗鸟,偶尔还笑呵呵的跟这些老京片子闲聊两句。
跟着岑春渲的两个随从其中一人是广东都督府特勤处的特工,他的心思一直不在喝茶上面,而是警惕的巡视着四周。在从新华门招待所出来时,他就已经发现有人在跟踪岑春渲,不过一开始并没有急着告诉岑春渲这一点。直到快到九点时,他多了一个心思担心岑春渲这次相约的几个旧友会有秘事交谈,所以提前支会了岑春渲一声。
“先生,咱们肯定让人落下尾巴了。”他压低了声音,装作若无其事向门口瞥了一眼。
岑春渲听到这句话时,表情依然十分淡定,甚至连回头想门口看一眼都没有。他轻松的笑了笑,手里把玩着青瓷茶碗,自若的说道:“咱们的袁大总统可不是愚蠢的人,这点手段我早料到了。”
“先生,难道不需要注意一下吗?”
“这里是北京,就算我们想要注意又能如何?始终是别人的地盘,既然大总统有这个心思,就由得他去好了,我们按照原计划一步一步的来,目的就是要引起大总统的关注,毋须太过多虑。”岑春渲说完,慢条斯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接着又专心致志看着邻座的老人们逗鸟玩耍。
九点钟过后,岑春渲相约的客人陆续到场。
两个随从起初是陪同岑出现坐在一张桌子,这个时候自然识趣的起身挪到了大堂一侧落座,好让岑春渲的友人能坐在一起。今日的相约的友人不算多,一共只有五位,年纪都与岑春渲相仿。这些人昔日都与岑春渲有过厚的交情,要么是欠下人情,要么是被欠人情,总之这层关系算得上牢靠。
整个上午岑春渲与这些昔日老友只是絮叨一番这些年的近况,并没有说到什么要紧事。唯一算得上正经事的,还是他拜托这些旧友,希望通过他们的关系尽快与京城乃至北方的文化人建立联系。
大家一直料到晌午时分,才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之后便各自告辞。
岑春渲等人返回新华门是十一点过一刻,刚好赶上了午饭准备停妥,吃过午饭之后稍适休息了两个小时,下午接到代理国务总理熊希龄的电话,熊希龄已经在国政办公厅的贵宾室等候会见。
在北上之前的预知电报里,岑春渲提到这次来北京的目的,并没有直接说明是为广东战事议和而来,而是以“分析南北局势、促进民国团结的请愿”为内容。如果换作普通老百姓来请愿,别说能否进入新华门,北京政府甚至连回应都免了。恰恰是岑春渲在南方的名气,以及他这次是从广州这个敏感的地方前来,其隐射的目的昭然若揭。
袁世凯虽然不喜欢岑春渲,也不愿意跟岑春渲谈论什么请愿或者议和,可是接任赵秉钧为国务总理的熊希龄并非北洋派,没有必要完全站在袁世凯的立场上。北京政府这次之所以高调的答应接受岑春渲会访,其主要原因还是熊希龄在背后推动。
熊希龄(1870…1937),字秉三,别号明志阁主人,双清居士。因晚年学佛,又有佛号妙通。湖南省凤凰县镇竿镇(今沱江镇)人。中国资产阶级政治家,中华民国北京政府总理。熊希龄幼时天资聪明,勤奋好学,并能举一反三,闻一而知十,少年时就初露锋芒。被誉为湖南“神童”。清光绪年间先中举人,继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受梁启超、唐才常的影响,主张维新立宪。
袁世凯本意并不甘心让熊希龄来继承赵秉钧的位置,赵秉钧或多或少算是北洋派的人,又是早年跟随自己的老部下。总统府和国务院都由北洋来掌控,这样的中央政府操作起来才得心应手。只可惜赵秉钧太让人失望,偏偏在宋教仁案子里落下口实,不得不提前告老还乡。
趁着赵秉钧仓促下台之际,进步党人士看准时机立刻造势,将熊希龄推到代理总理的位子上。当时袁世凯要避嫌独裁的风头浪尖,只好顺水人情让熊希龄成为代理总理。
进步党是在梁启超的主持之下,联合共和党、统一党以及民主党组成的国会第二大党派,而撮合这三党联合幕后力量还是袁世凯。在宋教仁领导下的国民党势力膨胀之时,袁世凯必须扶持国会的小党派来抗衡国民党,于是就有了进步党。
二次革命爆发之后,袁世凯以北京政府的名义x解散国民党,进步党众人也一起联名附议,蛇鼠一窝的打倒了国民党。可是袁世凯自己也没有料到,国民党被裁定为叛党之后,进步党渐渐有了欲望,不甘心受北洋派的控制。一个个昔日立宪派的士绅们企图在中央政府获得实权,真正意义上与大总统共同执掌这个国家。
如果袁世凯真心要建立一个资本主义民主的政权,他早先就选择跟国民党合作,只可惜进步党的人太天真、太理想,没有看透袁世凯的权欲之心。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熊希龄上台不到一年的时间,二次革命刚刚结束,袁世凯故意策划新闻界重提热河行宫盗宝案,污蔑熊希龄涉嫌其案,导致熊希龄被迫辞职的原因。
京城近几天的报纸一直都在报道岑春渲北上的消息,就连市井说书的先生都知道岑春渲这次进京肯定与广东战事有关,更不用说身为代理总理的熊希龄。
熊希龄之所以要跟岑春渲会谈,是因为进步党人士也认为南方持续七个月之久的战争是时候停止,这场战争打下去不单单劳民伤财,更重要的是让北洋派的军事力量实力越来越壮大。进步党这些政治官员在中央政府唯一的实权,就是微弱的掌控着国家财政,熊希龄、张謇甚至黎元洪一直打算利用国家财政来掌握话语权。
对于进步党人来说,这场战争北洋派战败的话,对北京政府是一场极大的灾难,不仅权威尽损,还白白浪费了那么多资源;若是北洋派战胜的话,袁世凯的地位会大幅爬升,随之相对应的进步党在中央政府的实权又会缩水。
所以,无论战胜还是战败对进步党人来说都不是好事,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关键还要看岑春渲此番北上是否带足了诚意。
卷三:南北对决 第364章,熊希龄的想法
岑春渲来到怀仁堂国政办公大厅,贵宾室在怀仁堂南边的花园里。
虽然大总统办公室也在怀仁堂之内,不过岑春渲走进来时并没有遇到袁世凯,倒是与外交部长陆征祥照了一面。岑春渲与陆征祥的交情不深,仅仅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跟着侍从官来到花园的贵宾室。
熊希龄穿着一身正经的西装,头发整整齐齐梳理成民国流行的三七分,打上发油之后显得乌黑亮泽。他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来迎接,顺便整理了一下穿在里面的马甲下摆,对岑春渲迎着笑容说道:“云公别来无恙,近来可安好?”
岑春渲与熊希龄不算陌生,虽然没有深厚的私交,但熊希龄跟随康有为、谭嗣同等人组织维新运动时,双方有过频繁来往。岑春渲是极力支持维新变革,屡屡上书声援维新派人士,因此这层政治关系颇有渊源。
论资排辈熊希龄在岑春渲面前还要自称一声晚辈,熊希龄当年参加殿试时,岑春渲已经是太仆寺少卿。等熊希龄被钦点至翰林院任职时,岑春渲则升为大理寺正卿。
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如今再次相逢,大家身份已有差别,一个是中央政府的国务总理,一个仅仅是地方政府的政务顾问,能有平等的礼仪算是不错了。
“总理阁下客气了,我这副老骨头还算扎实,走南闯北尚且不在话下呢。”岑春渲用自己习以为常的淡笑回应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来来来,云公请坐。”熊希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保持着礼仪的笑容说道。他也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物,要不是袁世凯和进步党内部一致要推自己出任内阁总理,自己未必稀罕这个傀儡之职。但在岑春渲面前,他一直都有一种提不起脾气的感觉,这还是昔日留下的影响太深。
两位主要任务落座之后,国务院陪同的几个文职官员也跟着在旁边落座。侍从官端来上号的茶水,又把贵宾室外面的炉子添了新炭火,保持室内暖气不降温。
熊希龄长叹一声,用旧式的官腔感悟的说道:“岑老在上海隐居多年,这次为我中华民国的共和统一大业奔走,吾心甚慰啊。清王朝没了已有两年时间,不得不感叹光阴似流水。然而如今放眼中华国内,虽已有法统之中央政府,可依旧有野心家心怀鬼胎,频频制造动乱。国无完国,这对每一个中国人来说都是一件耻辱之难呀。”
岑春渲表情不置可否,但象征性的点了点头,接过话说道:“国无完国,着实是一件难解心忧的大事。听总理阁下之言,似乎造成如今动荡的罪魁,铁定只是南方那些野心家了?”
熊希龄故意调笑道:“若不然,云公又以为如何?”
岑春渲冷静的说道:“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官逼民则反,若不是咱们中央政府落下不干净的口实,下面的动乱也不至于闹这么大。总理阁下是明白人,理应知道其中的道理才是,何必还要故弄玄虚呢?”
熊希龄见岑春渲直接捅破窗户纸,脸色略微有几分难堪,心中也有一些恼火。不过身为一个政治场上的人物,这点限度还是有的。他看得出来岑春渲不喜欢讲官面上的废话,这可是对方长久以来的性格。也罢,反正也让自己省省心,不必浪费时间。
“云公还是一如既往的直言不讳。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云公说冠冕堂皇的闲话,这次云公北上表面上虽说是请愿,可是不难想象其中肯定与广东的战事有关联。说到广东战事,从北去年七月到今天已经有大半年不得安宁,不过这是大总统志在必得的决定,若云公是想来劝停此战,只怕困难重重。”他不疾不徐的说道。
“其中的道理老头子自然明白,所以这次北上老头子最终还是要多多仰仗总理阁下。”岑春渲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不过他的语态丝毫没有流露出有求于熊希龄的意思。他只不过是把话说得好听一些,两人都是政治人物,能走到一块只能说明有共同的利益驱使。
岑春渲想要利用进步党在北京政府内部疏通停战之事,熊希龄也想要利用岑春渲让广东战事有一个合理的结局。
“云公真是太看得起在下了。”熊希龄哈哈的笑道,听上去是在谦虚,可是却只有上半句话,听上去弦外之音十足。
“我中华民国成立之初,大总统不思息战养民,与各方势力共图国家繁荣昌盛,反而在短短一年之内屡屡用兵,从江西到江苏,从上海到福建,兵灾不断,民不聊生。如今北洋军五万重兵压境广东,南方战火愈演愈烈,中国人打中国人的丑闻咱们还经历的少了吗?”岑春渲郑重其事的说道。
“云公,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尽其实呀。要说宣布广东独立,闹出什么讨袁起义的人,不正是吴绍霆他自己吗?现在战场上吃不消了,反倒把责任全部都推到大总统身上,未免有些过分了吧。”熊希龄带着几分冷笑说道。
“总理阁下,吴大都督带头打响二次革命的原因,外人不知道情况也就罢了,您身为中央政府的总理多多少少会有内幕消息才是。先前老头子已经说了,常言道官逼民反,若不是袁大总统对革命首义的功臣太有忌惮,吴大都督未必会走上这条道路。”岑春渲丝毫不在乎周围那边国务院的官员,直接把话摊开了说。
熊希龄也没有太在意岑春渲的直言,他早就没想过这次会谈能有什么保密措施,迟早是会让袁世凯听到风声。而这次会谈的内容,实际上正是为了说给袁世凯听,毕竟决定广东战事是否继续打下去的主导人还是袁世凯本人。
岑春渲现在面临的对话压力,不仅仅是要说服熊希龄,更重要的还是要说服袁世凯本人。当然他已经有自己的一套计划,要想说服独断独行的袁世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切还得循序渐进,让袁世凯意识到继续交战的严重性。
“好吧,咱们不说这些谁对谁错的话了,云公您是明白人,对或错有时候并不是问题的主要所在。今日我特意抽空与云公一晤,也很像听听云公究竟有什么见解。诚实的说,战争始终不是好事,尤其还是内战,南方的战火烧到今天,劳民伤财不在话下,更是让新生的共和国动荡不安,余身为国务总理,哪有不忧心的说法?”熊希龄自叹自哀的说道,语气和神态俨然表现出一个政客的作范。
“见解谈不上,老头子这次北上是真正要多多仰赖总理阁下从中翰旋才是。如今在大总统的心理,已经认准大军压境必定能平克广东。可是万一大总统的是错的,不说粤军能够反败为胜,只说北洋大军如果深陷广东僵持不下,大总统当如何应对?中央政府当如何应对?”岑春渲质问道。
“这些问题我何尝不曾深思,可是大总统的决心不是轻易能动摇,如果战事僵持不下,大总统一定会继续增兵广东,直到能彻底取胜为止。”熊希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岑春渲的问题只是假设,而这个假设也正是进步党最担心的地方。
“继续增兵只会扩大战事,就算最后吴大都督战败,北洋派只怕也未必胜的光彩。袁大总统在北方悠然自得,殊不知一战下来元气大伤,到时候中央政府的权威还能像现在这样深入人心吗?一个吴都督可以折腾数倍北洋军,殊不知吴都督之后还会不会有唐都督、陆都督、熊都督呢?届时袁大总统还有足够的底气平复这些人吗?”
岑春渲故意把话题牵扯到中央政府的权威上,熊希龄身为国务总理代表的是政府首脑,自然最关心的还是中央政府的利益。袁世凯这个大总统是国家领袖,虽然是中华民国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