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闻言细,立刻在手里菜饽饽央到了一个花瓣。显然,今天端出来待客野菜点心出自屯子里巧手人家,而不是刘老汉自己提供。难得是菜饽饽做得仔细,每个花瓣都放在正间,令整个菜饽饽去像一个含苞待放花蕾。
“今天这些点心和干果出自谁家,过后你挨家给你多分二十斤麦子。秋后不用还,算作大伙茶点钱!”程名振接过老汉话头,笑着吩咐。
“这,这怎么成!”老汉急得连连摆手,“来拿不出手东西,大人您不跟我们计较,我们哪还再……”
“大伙过得都不易。你老人家现在不在乎这点儿东西,不代表别人也不在乎!”程名振笑着解释,“我当年恨狗官白吃白拿,现在自己当了官儿,却不学着人家做狗!”
老汉无奈,好笑着答应了。一双眼睛却不时在罗成和窦红线身边瞟来瞟去,眼神里透着深深自豪。
地方出这么一位好官,也确值得百姓们自豪。窦红线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冲着程名振轻声道:“怪不得我哥哥总是夸你,你确比我见过所有当官都好。即使在豆子岗附近,寻常人家春天也是纯拿野菜顶着,很少见到面渣。你这里人过日子,比咱们那边强太多了。”
“我这边好几年前开始屯田,所以才如此。”程名振猜不透窦红线意思,非常心地回应,“窦王爷那边是一直没空出时间,我听从今年开始,他已经下令让各地都开始屯田垦荒了!”
“那也得懂行人指点才行!”窦红线笑了笑,继续道。“我刚才听老人家一直叫你郡守大人,怎么,你不带兵了?”
罗成心里也一直怀着同样疑问,不过鉴于自己身份,没好意思开口听。此刻听到窦红线问出了自己想问话,立刻把耳朵竖了起来。答案清晰地传他耳,却让他有些不敢相信。“我见王爷有志让百姓安居乐业,所以主动提出转行做官。刚才一直忘了跟郡主和罗公子明,我现在是襄国郡守兼平恩县令,已经不再带兵仗了!”
“什么?”窦红线声音很尖利,吵得罗成不得不将头侧开一点儿,以免变成聋子,“你不带兵了?哥哥答应了你!他可真够糊涂!谁给他出馊主意,我找他算账去!”
“是我自己主动提出来!郡主殿下!”程名振站起身,郑重强调。
窦红线气焰立刻矮了下去,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些什么好。凭着对程名振夫妻两个理解,她为哥哥愚蠢决定而感到愤怒。但程名振急于拦阻自己表现,她又隐约猜到此事并非像得这般简单。莫非……,猛然间,一个想法窜她心头。但细程名振夫妻怡然自得模样,她又为这个判断找不到任何支持。
“有人平生志在封侯,也有人甘愿为百姓谋,不计得失。我想,程大哥应是后者!红线,咱们这般俗人,别拿燕雀之心度鲲鹏之志了吧”关键时刻,罗成还是没忘了出头维护窦红线,笑了笑,低声总结。
这句话得恰到好处,既捧了程名振,又给窦红线找到了台阶下。窦红线侧头,给了他一个甜甜微笑,然后冲程名振飘然下拜,“如此,妹先向程大哥赔礼。然后再代替哥哥和河北百姓谢程大哥高义!”
“郡主言重了。程某祖籍便在平恩,回报桑梓,乃程某应尽之义!”程名振起身避开,然后长揖相还。
“程大哥不必过谦!”
“郡主折杀微臣!”
两人身份地位都很高,一个不肯直腰起来,另外一个断然无法主动平身。还是罗成阅历广,笑着走到二人间,低声建议,“咱们还是别拜了吧!再拜下去,茶都凉了。既然都是好朋,别老扯及什么身份。否则,我一个幽州人混在你们河北人间,还不被当成了探子!”
众人闻之,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也都收起了架子,不再谈公务事情。程名振又跟刘老汉问了几句屯田垦荒方面详细情况,然后放下茶盏,招呼大伙起身。“如果诸位休息差不多了,咱们走吧。别耽误了刘老正事儿,也别误了回城!”
“走吧,走吧。多谢老人家款待!”众人陆续站起来,笑呵呵地回应。
刘老汉来想给大伙张罗顿正餐,再三挽留不住,好起身送出门来。在他目送下,程名振等人飞身马,缓步出了村落,然后加快速度,疾驰而去。直到走出二里之外,偶然回头,还见老人带着一干屯田点儿妇孺,站在村口频频招手。
“像这样屯田点儿,程兄治下有多少个?”罗成感慨万,对程名振称呼在不知不觉亲近起来。
话出了口,他又自觉问得鲁莽,笑了笑,低声补充,“我是好奇而已,程兄不必给我准确数字!”
“这根不是什么秘密!”程名振大度地笑了笑,实话实,“屯田点或者靠近大路,或者靠近河渠。有心人在襄国郡各地走几圈,查个大概。截止到去夏末,这样屯田点儿大概两百多个。冬天时因为河东战乱,又跑来不少人,所以今年又建立了一批。这波人数比较少,也二十多。但还没到青黄不接时候,按往年经验,越是青黄不接,流民来得越多。厉害时一个晚多出一万多人来,可过几个月,听家乡安稳了,许多人可又转回去了!”
“来了粮食和田地?”罗成想了想,又问。
“具体地,是借!”程名振略作沉吟,决定不让罗成了解到细,“拖家带口,着来了不想走,他找到担保人,借给他粮食和土地。如果是一个人来,样子过一阵儿还准备走,以工代赈。干多少活,换多少口粮!”
“嗯!”罗成沉吟着点头。对于他来,今天到一切东西都透着鲜。“流民从哪里来多些?”
“原来都是河北地,不是从漳水西边跑过来是从漳水那边跑过来。近这一年河东来得比较多。那边仗得正乱!”
“有从博陵那边跑过来么?我指李仲坚那边?”罗成声音突然提高,充满期待地问道。
“没有!”程名振给出答案非常令人失望,“博陵那边,屯田比我这边还早。实话,近这些年,我听往博陵郡跑,没听有跑出来!”
第三章 飘絮 (五 下)
“为什么?”罗成听见自己在问,嘴巴却分明没有张开。自从兵败那天起,他无时无刻不想知道答案,如今答案就摆在眼前了,他却无法让自己接受。
曾经令突厥人闻风丧胆的虎贲铁骑,再加上数万与自己一样年青的幽州精锐,挟雷霆万钧之势而来,最后却落了个铩羽而归的下场。论临战经验,博陵军根本跟幽州虎贲不在同一个档次上。论铠甲装备,天下没有任何队伍能与幽州虎贲比肩。论个人勇武,留守博陵的都是老弱病残,而幽州将士却风华正茂。论指挥者才能,李仲坚的部署并非无懈可击,就在决战当天,罗成都曾经看到无数破绽,只可惜没一个机会他能把握住。
在拼死血战的博陵将士面前,那些破绽全都不能再被称为破绽。罗成指挥着幽州才俊扑上去,却无法将破绽死死咬住。李仲坚不停地在调整部署,每一步都被罗成看得清清楚楚。但博陵军的变化之快,却让他跟不上节拍,只能演睁睁地看着失败向自己头上压过来,却无力躲藏。直到最后,罗成清醒地明白自己是如何只身杀出重围的。是李仲坚故意放了他,以求给幽州王罗艺一个体面退兵的理由,双方不必再拼得鱼死网破。也恰恰是因为明白自己独自逃生的缘由,罗成突出重围后没有北上回家,而是孤独地沿着官道向南,毫无目的地向南,再向南。
风雪中,他准备长眠于谁也找不到的荒野,彻底忘却一切屈辱。但窦红线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并好心救了他,带他去山中疗伤。罗成知道自己的病无药可治,但不忍心令对方失望,所以任由红线摆布。直到今天,跟程名振交谈时,他才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心居然还活着,并且活得那样不甘。
程名振,这个麾下只有几千人,却让河北豪杰无可奈何,官军头大如斗的“恶贼”凭什么在夹缝中能生存下来?凭什么打败一个又一个看似比他强大得多的对手?原因其实很简单,跟幽州军铩羽而归的道理一样简单。“守天下,守险不如守德!”古人的话早就说得清清楚楚。平恩各地的流民都欠着程名振的人情,都把这里当做了自己最后的避难所,如此,千军万马杀来,如果只是匆匆扫过,又怎可能撼动洺州军的根基。而数年内只有百姓逃入,从没百姓逃离的博陵六郡更是如此,那是当地百姓眼中最后的乐土,无论谁胆敢夺走,都始必引发壮士之怒。
坐在马上,四周的天气乍暖还寒,罗成却是大汗淋漓。沉吟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在马鞍上躬下身去,抱拳相拜,“今日得遇程兄,乃罗某三生之幸。”
“罗公子言重了!”程名振本想推谢,猛然想到罗成身后的背景也许将来还有自己需要借助的地方,笑了笑,低声道:“今日你我一见如故,如果罗公子不嫌程某高攀的话,交个朋友就是了。何必那么客气?”
“是罗某高攀程兄!”罗成从马鞍上直起腰来,苦笑着摇头,“程兄今日敬罗某,是因为罗某的家世。而罗某今日敬程兄,却是因为程兄的本领和成就!若是……”
“罗兄弟,咱们不说这些行么?就当咱背后都没这些东西,两个在外游荡的旅人遇到了,彼此看着顺眼,便相交为友,如何?”
“既然如此,罗成见过程兄!”罗成再度拱手施礼。
程名振受了他一拜,然后还了个半揖,“按相貌,我肯定比你大。所以,就叫你一生罗兄弟,如何?”
“单凭程兄!”
“走吧,罗兄弟,上我家喝酒去!”程名振大笑,指点着前方空荡荡的大路相邀。
二人哈哈大笑,心情都是格外舒畅。恰恰窦红线丢下杜鹃赶上来,见两个突然笑得如此愉快,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问道:“笑什么呢,你们,有什么好笑的!”
“我跟程兄两个投缘,就像杜鹃和你!”罗成笑着解释,眼神刹那间已经不像原来那般冷漠和空荡,而是重新焕发出了生命的温暖。
窦红线非常明显地看到了罗成身上的变化,可以说,几个月来她为罗成熬了无数好药,从来没有一副药如程名振今天的出现效果好。笑呵呵地跟着傻乐了片刻,她忽然灵由心至,歪着头建议道:“我记得当日程大哥跟王大哥投缘,便拜了把子。今天既然罗大哥与程大哥也投缘,何不也结为异性兄弟!”
“嗯,这个主意不错!”程名振跟罗成异口同声地肯定,但相视而笑,又先后说道:“我们两个啊,呵呵,就不拾人牙慧了吧!”
“对啊,君子相交,贵在于心,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窦红线听了半天没听明白,眨了几下眼睛,笑着问道:“你们俩怎么都掉起书包来了,比谁读的书多么?还是不想让我知道你们说的什么意思?”
“我们两个的身份,不宜结拜为兄弟。但我们两个,却可以做好兄弟!”罗成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坦然相告。
见罗成说得如此直白,程名振也不对窦红线隐瞒,想了想,笑着解释。“罗公子有朝一日,想必还会回幽州的。而我有朝一日,也可能重新披起铠甲。若是不小心遇上了,就先论公事,再论私下交情。如果这辈子不会猎于野,则时时刻刻都是好朋友!”
“会猎于野,什么叫会猎于野!”窦红线还是不太明白,皱着眉头琢磨。猛然间,她看懂了程名振与罗成二人的笑容,愣了一下,目光中登时浮起一重阴云。
杜鹃恰恰拍马追来,见到两个大男人谈笑风生,而一个小姑娘在旁边垂泫欲涕,忍不住愤愤地抱打不平,“你们俩个干什么呢?红线怎么惹到你们了!”
“我们没干什么啊!”两个大男人异口同声地喊冤。刚才二人谈得高兴,还真没注意到其他人的感受。
听闻有人替自己说话,窦红线愈发觉得委屈。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噼里啪啦地流了下来。她不愿意被人看笑话,双腿夹紧坐骑,风一般向前窜去,霎那间,把所有人后悔与迷惑都抛在了脑后。
“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孩,有意思不?”杜鹃怕窦红线出事,抛下一句抱怨的话,急急地追了下去。剩下罗成和程名振二人,一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另一个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在马背上大眼儿瞪小眼儿。
过了好一会儿,程名振才讪讪地说道:“拙荆脾气实在是差了点儿,罗公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马背上的巾帼英雄,理当如此。若是个个都如扶风弱柳,还让不让男人活了!”罗成咧了下嘴边,苦笑着着回应。也不知是在说杜鹃还是窦红线。
程名振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闭上了嘴巴。从窦红线看向罗成的眼神上,他早就察觉出女孩子对罗成用情颇深。然而罗成对窦红线到底如何,他却始终看不出端倪。可能很尊敬、也许还带着一点点纵容和畏惧,但唯一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和自己当日对杜鹃的感觉大不相同。其中的差别,足比漳水河秋汛时还要宽阔。
“开始时一个多月,红线从没跟我提起过他是窦建德的妹妹!”又尴尬地向前走了一会儿,罗成主动挑起话头。
“虽然出身绿林,她的心思却始终纯净如冰!”程名振皱了下眉头,低声回应。虽然他不想促成这门婚事,心里却时时刻刻维护着绿林人的尊严。
“我不是那个意思!”罗成突然变得也非常敏感,提高了声音解释。“家父早就不受朝廷约束,在我眼里,你程将军跟我也差不多。”
‘对,你幽州早就背叛了朝廷,算起来,我这边好歹没吃过朝廷俸禄。’程名振心中暗道,脸上的表情又慢慢恢复了柔和。但他还是不想参与进罗成和窦红线之间,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如果让他来做主的话,他宁愿红线的未婚夫婿是王伏宝而不是罗成。第一,窦红线与王伏宝早有婚约在先,不该背信弃义。第二,王伏宝身后没那么复杂的背景,红线嫁过去可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可如果窦红线嫁给罗成的话,首先这门亲事会不会受到罗艺和窦建德的反对就很难保证,其次,即便二人结成连理,也将是长乐王与幽州大总管之间的政治纽带,绝对不会给二人带来任何幸福。
“她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女子!”得不到回应的罗成继续幽幽叹气,“罗某不敢说阅人无数,但也见过很多出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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