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骑兵,肯定不可能全部都被一网打尽。而伪装响马劫杀朝廷命官的事情,只要走漏了半点儿风声,被朝廷程查出真相后,参与者恐怕都得给李密殉葬。虽然李密本人对大唐朝廷来说可有可无,但其刑国公的身份,却令朝廷无法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犹豫间,远处的山坡上又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鸟鸣。随着鸟鸣的临近,又一个浑身插满柳枝的斥候从草色中显出了身形,“报,秦二哥,王君廓派出了五十名骑兵头前喊山,用的是绿林切口!”
“他们想说什么?”这一下,不仅秦叔宝楞了,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也被弄得满头雾水。
“他们……。”斥候犹豫了一下,发现前一个同伙也在,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通过江湖切口想表明的意思是,如果附近有人寻仇,请给他一个面子,放李密过去。事后,他定然给大伙一个满意的解释!”
“狗屁!”吴黑闼气得直咬牙。“若不是他先向大唐献出了河内郡,李密那厮也不至于方寸大乱。这时候又来做好人,谁知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王君廓人虽然机灵过头的些,却不是趋炎附势之辈!”秦叔宝想了想,轻轻摇头,“他既然派遣卫士提前开路,并且用江湖切口四下乱喊。想必是猜到了我等会有所动作。放他过去吧,劫杀李密的事情到此为止!”
“就这样算了?”程知节不满意,皱着眉头问道。
“我想不出王君廓为什么要这样做的道理来?”秦叔宝看了大伙一眼,歉意地摇头,“按常理,李密是个落了难的国公,王君廓没必要上赶着拍他的马屁。况且我等结伙请假出门,秦王虽然没问我等要干什么,却未必猜不出个大概。杀李密,他可以装作不知道。如果把王君廓一起跟做了,恐怕秦王那里也替大伙担待不住!”
虽然刚刚投奔大唐没多长时间,但秦王李世民的慷慨仗义、敢作敢为的形象已经深深印在了瓦岗众豪杰的心头。他们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鲁莽给秦王带来麻烦。更不想让自己的家人受到牵连。
因此,大伙心里面虽然充满了不甘,却不得不点头承认秦叔宝的话正确。程知节叹了口气,冲着程名振说道:“本想跟兄弟并肩而战的,却没料到被人插了一杠子。对不住了,日后如果有机会,(Zei8。COm电子书。整*理*提*供)程某当上门赔罪!”
“能结识这么多好汉,已经不虚此行!”程名振笑着拱手,“他日有闲,请诸位到上党一叙!”
同样作为近期归附大唐的势力,瓦岗诸将对洺州营诸将大有悻悻相惜之意。互相客套着,一道走下山丘,将附近的险要场所和官道给王君廓让了出来。
片刻之后,王君廓亲自带领五百精锐骑兵,保护着李密呼啸而过。全军上下骑着清一色的突厥良驹,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李密和张亮、贾润甫三人被护在队伍的正中央,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只是在经过先前瓦岗群雄藏身处的刹那间,李密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得意。
“李密恐怕活不过今年秋天了!”待骑兵扬起的烟尘散尽,程知节嘴角突然浮现了一丝笑意,以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嘀咕。
“程兄说什么?”不远处,程名振刚刚上马,听闻此言,心中突有所悟,把坐骑兜转过来,低声问道。
“程某还是太蠢了。秦二哥也不够聪明。程将军,你名气很响,其实也是个笨蛋!”程知节笑了笑,飞身跳上坐骑,因劫杀李密失败而产生的沮丧一扫而空。
这回,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互相看了看,或快或慢,都开心的大笑了起来。笑声中,众人挥手作别,分为两波,向南向北疾驰而去。
“他们高兴什么?”王飞反应慢,跟在程名振马后轻声嘀咕。“笨就笨呗,谁比谁聪明多少?”
“咱们的确够笨,尤其是你,笨得厉害!”程名振看了他一眼,笑着骂道。
“我又招谁惹谁了?”王飞吃了个憋,摸着脑袋抗议。
“自己想去,谁也不准告诉他!”程名振用力夹了下马背,在官道上快速疾驰。暖暖的春风吹过林梢,绿波起伏,令人心旷神怡。
他今天又被上了一课。
杀人,又何必用刀?
半个月后,坐拥黎阳的徐茂公将黎阳仓和瓦岗残部所占据的上千里沃土,东至于大海,南至于长江,西至汝州,北至魏郡,都以李密的名义献给的大唐。并且当着朝廷钦差的面儿,表示自己先前是替李密守土,如今既然主公归降,自己不敢不紧随其后。
李渊闻之,叹道:“徐茂公不忘旧主,真纯臣也!”传旨赐徐茂公国姓,加封其为右武侯大将军,黎阳大总管,莱国公。封其父徐盖为舒王。父子二人风头一时无两。
又过了几个月,李密稀里糊涂造反,稀里糊涂被杀。徐茂公、王君廓上表朝廷,二人求得李密尸首,厚葬之。
世上从此再无瓦岗。
第七卷
第一章 故人 (一 上)
回到驻地很长一段时间,想起在王屋山区的这段经历,程名振都忍不住摇头赞叹。
他猜不出王君廓以五百精锐骑兵护送李密入京师到底出自谁的授意。也猜不出本来跟李密老死不相往来的徐茂公将千里膏腴之地以前者的名义献给大唐,究竟怀着怎样的居心。但他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情是,李密快死了。
过后发生的事实也正如他的推断,很快,刑国公李密与左武卫大将军王伯当就因为受不了朝廷的猜疑,弃官出逃。在熊耳山中,被品级不知道比他二人低了多少级右翊卫将军史万宝截杀,身首异处。
一直到死,平生出卖了无数朋友同僚,从不知道“忠诚”二字怎么写的李密依然相信,只要自己回到河南,振臂一呼,已经投靠大唐的瓦岗将士就会放弃已经到手的功名富贵,不顾一切地再度聚集在自己麾下。
虽然在那一刻,追随于他身边的士卒不到三百,将领只剩下王伯当一个。
李密的死,让大唐朝廷舒舒服服地松了一口气。那不仅仅意味着从此之后大唐朝廷不必再承受河南各地降而复叛之险,并且还意味着徐茂公、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等一干瓦岗军将领从此可以放心大胆的被启用。
随着这些武艺高强、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融入唐军,将极大地弥补了唐军中、高级将领匮乏的缺陷。自这一天起,大唐便有了同时面对两个以上敌人能力,统一之战正式提上了日程!
机会面前,李唐朝廷的运转一直是非常地高效。这厢刚刚准许徐茂公和王君廓二人给李密收尸厚葬,那边立刻下旨调整战略布局,将渑池一线的防务完全交给他人,调秦王李世民和其麾下一干原瓦岗将领北上,与李建成、李旭一道,三路夹击刘武周。
生力军的加入,立刻打破了河东、河北两道的短暂宁静。刘武周敌不过李唐的攻势,向突厥余孽和窦建德同时求援。突厥人急着报上一次叩关未果之仇,不顾自身实力尚未恢复,大举南下。窦建德闻讯,也领倾国之兵北上,试图趁各路大军混战之机,火中取栗。
已经被赐予国姓的李世绩(徐茂公)见状,立刻攻击向窦建德后路发起了猛攻,兵锋直指窦建德的老巢。黎阳军一动,洛阳王世充立刻也跟着动了,派遣原瓦岗军中李密麾下爱将刘黑闼领精兵五万渡过黄河,威逼黎阳。
一骑狼烟,四家诸侯,七路大军。隔着上千里关山杀做一团,你背后有我,我背后有你。互相攻杀了近半年,结果突厥人不敌博陵精锐,首先兵败,再度北窜。侧翼压力一减轻,幽州大总管罗艺立刻亲率两千虎贲铁骑冲阵,窦建德、高开道、王薄等人拥众二十万,却挡不住罗艺搏命一击,被铁骑直踏到中军帅旗下,折损将领四十余员,大军溃出二百余里才收住了脚步。
到了此时,窦建德终于想起王伏宝的好处来。在漳水河畔,亲自穿白衣给死去多年的王伏宝送葬,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然后刺臂盟誓,重申要与昔日的老弟兄们富贵与共。恰好徐茂公回师与刘黑闼决战,北侧无名将坐镇。窦建德领着十余万残兵呼啸而来,杀徐茂公麾下马军统领丘孝刚,生擒淮安王李神通、徐茂公父亲徐盖、魏征及大唐皇帝的妹妹同安公主。顺势攻破黎阳。
黎阳一失,徐茂公腹背受敌,粮草断绝。不得己,率部向窦建德投降。窦建德大喜,留下徐茂公的父亲徐盖做人质,加封徐茂公为左骁卫将军。派他去跟老仇人罗艺拼命。同时派魏征出使洛阳,答谢王世充的援助之恩,顺便请洛阳军撤回黄河以南。
王世充接到窦建德手书,气得破口大骂。骂够了,却不愿意承担杀贤的恶名,又将魏征礼送了回来。从此窦建德跟王世充交恶,主要精力重新放在了南方。无暇再给予刘武周任何有效支持。
几路强援败得败,撤得撤,刘武周的处境愈发艰难。先是将娄烦、西河两郡的城池一一吐出,随即被秦王李世民逼得死保汾河一线。时令又逢隆冬,李世民派遣部将轻骑从冰上过河,四下劫掠。把刘武周逼得左支右绌,疲于招架。
随后王君廓大败宋金刚,秦叔宝单挑尉迟敬德,罗士信与伍天锡二人联手夜袭,火焚太原城门。好在气温骤然下降,大雪纷纷,驻扎在野外唐军士卒们无法拿稳兵器攻城,被迫撤退,刘武周君臣才逃过了一场死劫。
这种名将跟名将之间的精彩对决,当然轮不到程名振什么事情。对于太子建成来说,先前招纳碰了个软钉子,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没必要碰第二回。而对于秦王世民,麾下刚刚得了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牛金达、吴黑闼、张亮等四十余员智勇双全的上将,也犯不着为一个小小的洺州总管茅庐三顾。所以程名振也乐得清闲,每天优哉游哉翻翻军报,看看公文,然后就跟杜鹃两个在驻地周围双进双出,游山玩水。
在战乱年代,夫妻双方聚少离多,戎马倥偬,往往一年下来也说不了几句体己话。如今没的仗打了,天天腻在一起,很多话却不需要再说了。往往这边一个眼神刚刚流露出来,那厢已经开始动手去做。这边刚刚想起了个主意,对方却突然开了口,居然跟自己想得一模一样。
见到女儿跟女婿琴瑟相偕,老疤瘌觉得非常地高兴。唯一的遗憾便是,无论自己跟亲家母如何着急,杜鹃依旧没有怀孕的迹象。为此,他私下里没少跟女儿叨咕,从“不孝有三”,到“养儿自恃”,有时把杜鹃给叨咕得急了,干脆跺跺脚一走了之。老疤瘌拖着瘸腿儿追出老远,看到女儿跟女婿的身影在夕阳下并络而行,咧咧嘴,转头找郝老刀怀旧去了。
酒徒注:呵呵,最后一卷了。希望大家支持。酒徒也知道,大家喜欢李旭更多些。但程名振不像李旭,他对理想的坚持没有李旭那般执着,他只是个想过得好一点的小人物而已。这种小人物命中注定不会活得太精彩,但更接近于同为俗人的你我。
第一章 故人 (一 下)
对于杜疤瘌的郁闷,郝老刀也无药可医。陪着对方叹了会儿气,咂了咂嘴,低声道:“有句话,我说出来三哥你别不爱听。前几年啊,咱们可都没少造了孽。可你我杀人放火过后,却都大富大贵了。这报应啊,不会着落在……”
“放屁,放你个老丫子屁!”没等郝老刀感慨完,杜疤瘌向被针扎了屁股般跳了起来,大声喝骂,“你姓郝的杀人放火,我杜疤瘌坏事做绝,可那都是咱们的孽,关小九和娟子两个什么事情。要说作孽,凡是那时候活到现在的,有谁手上没沾过血?算起来,小九子还是最善良的呢,若是没有他,咱巨鹿泽老少爷们儿能走出来一半儿就烧高香了!”
“三哥,三哥,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真不是在咒小九。娟子怎么说也是我徒弟啊,我再害人,能害她吗?”郝老刀现在早就没了年青时的火爆脾气,挨了骂也不还嘴,陪着笑脸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杜疤瘌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喘息着质问。
“按说,娟子体内的毒早解了吧?”郝老刀想了想,低声问道。
“当然!这么多年了,什么毒不随着汗排了去!”杜疤瘌点点头,非常有信心地回答。
“小九长得虽然俊了些,也不是个娘娘腔吧!”郝老刀笑了笑,继续问道。
“有屁你快放,别膈应人!”杜疤瘌又是一记大白眼丢将过来,低声怒骂。
“老驼子生前曾经说过,他们两个,身上都没毛病!”郝老刀点点头,叹息着道。“既然不是人的毛病,就得从外边找原因了。三哥你想想,当年跟咱们一道杀人放火的,包括孙九爷和张二哥在内,有几个得了善终?怎么唯独你跟我,大字不识几个,却吃上了五品官的俸禄?如果老天爷让杀人放火者个个金腰带,那还有天理么?小九和娟子都是好人不假,可老天爷已经让三哥你大富大贵了,还会接着让你子孙满堂么?所以我想着啊,恐怕毛病还是出在咱们哥俩身上。是咱们,是咱们享了不该享的福,拖累人家小九夫妻了。”
“放屁!”杜疤瘌继续喝骂,但气势却明显弱了下来。过去很长一段岁月,自己不杀人就没法活,所以必须像野兽一样时刻露着牙齿。但那并不意味着从内到外全都变成了野兽。当安定日子再度来临时,后悔和畏惧就像毒蛇一样缠了过来。杜疤瘌脸皮薄,不会像郝老刀这般偷偷忏悔。但每每在午夜,他却总在噩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我知道我说的也许就是屁话!”郝老刀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但我觉得啊,咱们还是多做些善事吧。就算不为自己赎罪,也给后代积点儿德!”
“这会儿才想起积德行善来,还不晚么?”杜疤瘌放声长叹,“唉,我们老杜家对不起小九啊。我缺德遭报应,老杜家活该绝后。可鹃子他生了娃也该姓程,不姓杜啊!”
“哪还有早晚一说,能做点算点呗!咱也没指望立地成佛!”郝老刀陪着叹了口气,低声劝道。“三哥你年龄不小了,别再娶那些娇滴滴的大姑娘入门了。即便鹃子看了不说话,也想想小九的名声啊。这上党郡遍地都是娶不起媳妇的光棍儿,你是侯爷的岳父,家里却藏了一堆民女不用,不是给小九找麻烦么?”
“我不是想给自己留个后么?”杜疤瘌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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