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的战马倒在群尸之间;偶尔出一声悲嘶;似乎在悼念阵亡的主人。受伤不起的士兵出令人心碎的哀号;努力拖动战创累累的身躯;呼喊同伴前来救援。
徐卫坐在楼车上;仿佛虚脱一般;杜飞虎立在他的旁边;沉默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伸出右手;杜飞虎见状赶紧扶起了他;只听大帅低声说道:“险;当真是险。”
“不管如何;我军总算击溃了金贼!”杜飞虎沉声说道。
徐卫点点头;他想挤出一丝笑容来;可脸似乎不听使唤。最终;他走向了梯子:“走。”
踏上地面时;吴玠引着十数骑风驰而来!本来以他的军阶;已经不需要亲自上阵;可他还是这么作了。浑身的血污;还有些红的眼睛;吴玠扔了兵器;跳下马来;大声道:“大帅;活女要么就死在战阵中;要么就是被那支马队保护着逃跑了。杨再兴且追着呢!”
徐卫此时已经缓过劲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心腹之将;关切道:“没受伤吧?”
“小伤!无妨!”吴玠看来兴致很高。“活女这一败;关中平原大开!娄宿收到消息;恐怕会寝食难安!哈哈!”
正说着;杨彦被两名士兵搀扶着走了过来;徐卫赶紧迎上去;一把架住他;疾声道:“伤在哪?”
“娘的!真背时!腿上挨一棒!估计骨头打折了!”杨彦懊恼地叫骂道;疼痛让他脸部扭曲;眉头紧锁。
“快!把你们统制架去让医官诊治!”徐卫命令道。
杨彦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对吴玠道:“我怎么在战阵里望见你纵马如飞?嘿嘿;许久不见你那般威风!”吴玠笑着对他抱了抱拳。
幸存的伤员被搜寻出来;在同伴的搀扶和担抬之下汇聚一处。各级统兵官都围到了主帅身前;汇报着战果。徐卫仔细清点着人数;一遍又一遍;数来数去;始终少了几个。当听到这几名得力干将阵亡的消息时;他低头不语。
“不对;也还少马泰吧?”吴玠这句话出口;惊得徐卫抬起头来;下意识地人群中搜索;独独不见那肥壮的身躯。他心里突然一空;这种感觉;在上次马泰身受重伤时就有过一回了。
“卑职好像看到马统制解甲祼身;率军冲锋。”有人说道。
徐卫更为吃惊!要知道;今天的胜局;马军可是出了大力。如果不是他们把金军拐子马击退;不说胜负逆转;但宋军肯定要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找!凡是没有归来的军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徐卫大声命令道。
第四百二十七章手足之情
停顿了片刻。
“宣抚相公;如此说来;我军岂不是可以借由关中平原;直趋延安!威胁金军在陕西的中枢?”有官员提问道。
这显然是个不懂军事的门外汉;徐绍也不怪他;摇头道:“万不可行;关中平原利马军奔驰;易攻而难守。徐卫虽然鏖战华州;但其目的并不在于控制关中平原。而是借由此举;逼延安调兵回防。以造成鄜州空虚;坊州驻军;则借此机会;强力进攻。只要控制了鄜州;就如同一把利刃;时时刻刻威胁延安!”
“诚若如此;那么离收复全陕就不远了!”终于有懂行的道出了此中真谛。
徐绍投之以赞许的目光:“不错!如果鄜州能顺利拿下;那么将金贼赶出陕西;就可以扳着指头算了。”
“只是鄜州之地;向来是鄜延一路的重镇;当初粘罕入陕西便将帅府设在此处。张逆投敌;他经营鄜延日久;恐怕徐经略没有那么容易拿下来。”有冷静的不忘在此刻给一众躁动的官员们泼盆凉水。
“这倒也是实话。”徐绍不得不承认。“能否拿下鄜州的关键;就在于延安是否会调兵回防。按常理说;金军在华州一败;延安门户大开;必须调兵回防。但也不排除有人会看破这一层;按兵不动。”
“宣相;那可能就得让徐经略把样子装得更像一些。”
“嗯;这一战徐卫伤亡很大;他的另一部又在坊州准备进攻。就凭他现在手里剩下的兵力;恐怕很难把样子装得逼真。诸位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徐卫回到案后坐下问道。
从庆阳府调兵如何?徐原本来统率泾原军;现在又节制环庆军;兵力足够;让他分兵去一趟?
第四百二十八章矢志复仇
“这恐怕不太现实。”说话的正是徐绍的儿子,陕西抚谕使徐良。“现在环庆虽然兵多将广,但局势还不明朗。曲端尽管已经到了秦州,可环庆一路里,他的部将故旧众多。徐经略要收拾这个局面,还要抵挡金人进攻,很难分出兵来。而且,如果从环庆抽兵,容易惹出事端来。”
“要不然,让徐胜把秦凤一路的留守部队带去增援徐卫如何?”有官员提议道。徐卫受任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后,又尤其是陕西军政中枢转移到秦州之后,他请自己的兄长徐胜率一万余部队拱卫。秦州离前线较远,基本上没有什么军事威胁,暂时把部队调出去还是可行的。
“那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秦凤一路原有部队,除种太尉所部外,余众都被调往镇江行在,咱们不可能一个兵也不留吧?这么一分,派出几千人,与隔靴搔痒何异?不造成大军压境的架势,还不如不做。”徐良反驳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从熙河调兵山高路远,就更不现实了。一时间,众官都陷入沉默之中。有人甚至想着,左右镇江行在要求西军打一仗,只是为了报复金人在两河扶持高逆世由僭越称帝。现在徐九这一仗已经打胜,击败了女真人最精锐的部队,已经可以向镇江方面交差了。就暂时不必这么急躁地去收复鄜州吧?
徐绍也感觉为难,他虽然是陕西最高军政长官,节制区域内所有武力,但实际上他手里并没有一兵一卒,部队都在几个大帅手里。这也是为什么他在给镇江行在的上奏中,还提到了建立宣抚处置司直辖部队这一构想。
“罢,此事再议吧。眼下,宣抚处置司须得迅作出反应,奖功罚过,抚慰忠烈。这事下午你们就拿出具体条陈来。先就这样吧,诸位且去用饭歇息。”徐绍道。
众官如言离去,只留下徐良一人在场。待同僚们走后,他给父亲倒上一杯茶递过去,笑道:“想当年九弟作浪子时,族里的长辈们都说,这厮是个祸胎大虫,早晚累及家门。没想到,如今却成一面大旗。”
徐绍接过茶杯后亦笑,点头道:“这小子着实有些手段,不输他老爹。二哥在天有灵,亦当含笑。”
徐良附和几句之后,试探着问道:“爹,镇江行在批准改六个经略安抚司为三个招讨司,如此一来,这统率军队之权就相对集中得多了。三个招讨司节制陕西所有部队,位高权重啊。”
徐绍端到嘴边的茶没喝下去,看了儿子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
“儿的意思是,光是三个招讨司就节制陕西数十万武力。会不会对宣抚处置司形成掣肘?父亲大人的用意,原来是要使军令畅通,利于指挥。但西军百余年来形成的作风一时之间难以根除。”徐良解释道。
徐绍品着茶,随口道:“如今西军大部都由你大哥和九弟统率,又复何忧?”
“这,总要是从制度上形成规范才是,仅靠大哥九弟这一层,一时或许无忧,往后呢?无规矩不成方圆,再说了,于私,我们是子侄辈,可于公,却是上下级。父亲大人也不想有人在朝中说闲话吧?”徐良笑道。
徐绍对这个最像他的儿子似乎很器重,对他这种口气毫不介意,放下茶杯,点头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实话告诉你,在给官家的上书中,为父已经提出了组建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的构想,而官家也已经御准。等环庆和长安事了,便可着手施行。”
徐良闻言大喜:“哦?诚若如此,对统一指挥,贯彻军政命令而言,可大有裨益!”
“嗯,有徐大和老九,西军整合当事半功倍,等诸事完毕,就开始广积钱粮。”徐绍说到此处略一停顿,忽地目光如炬。“数年之内,必光复陕西全境!”
“到那时!父亲便是柱国之臣,中兴元勋!”徐良两眼放光!
徐绍听了这话,却没有沾沾自喜,反而告诫道:“记住,于内,而不形于外,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这一点,老九比你稳重。别看他打仗敢为人之不为,可处事,却持重得多。作大事,成大业的人,应当如此。”
徐良闻言一怔,随即俯道:“儿谨记父亲大人教诲。”
“好了,你准备去前线一趟。老九此番打得惨烈,伤亡也大,连徐家庄里打铁的马家二小子也阵亡了,想来他心里也是极难过的。你于公,代表宣抚处置司,于私,代表为父,去慰问安抚一番。到了军中,万不可摆宣抚处置司的架子,放低身段。”徐绍吩咐道。
“是,儿即刻准备,争取尽早启程。”徐良回答道。“若无事,儿就告退了。”
徐绍往前一小步,低声道:“此外,你们两兄弟,也要多加亲近。徐大久在陕西,你大伯去世后,来往不多。但老九不同,你作堂兄的,要多跟他走动,明白吗?”
同州,合阳县。
徐卫击败完颜活女之后,兵锋直抵黄河岸边的蒲津浮桥。此处是联通陕西河东的要道,失蒲津浮桥,金军就没有了退路。活女一败,关中平原成了宋军脚下的坦途,再加上徐洪袭取了河中府,蒲津浮桥壁垒腹背受敌,很快就陷落。此刻,若只从表面看,金军在陕西的地盘,就只剩下延安一府,鄜丹二州,保安绥德两军。如果这回是西军总动员,那么负责任地说,到了这个田地,女真人就好比关门痛打的狗,败局已定。
徐卫勒兵合阳县,往北走是丹州,往西就是鄜州,这两处是延安的门户,失其一,则延安大门洞开。华州一战,紫金虎伤亡万余,以极其惨痛的代价击败了完颜活女率领的金军精锐。
活女战败之后,不敢丝毫停留,一直逃去了延安府。整个关中平原上,金军一时之间优势尽失。这个消息,无疑给了沧陷区的军民百姓极大鼓舞,因此虎儿军一扎下来,百姓,义军,甚至一些“贼寇”,闻风而来。
刚刚应酬了同州地面上的士绅代表,听他们大倒苦水,徐卫再三表示,无论是镇江行在,还是宣抚处置司都在极力谋求恢复故土。这才安抚了众人情绪,得以脱身。
“知道杨彦在哪么?”从军帐中出来,徐卫问道。刚才会见,军中大将都出席,唯独不见杨彦。自马泰阵亡后,杨彦的情绪非常低落,往日那个聒噪、跋扈、不可一世的杨大,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不知,这几日,虎捷军的事务都由副统制在主持,杨彦他……”吴玠语气沉痛。不光是为了马泰,自成军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有如此多的中高级军官阵亡,损失实在不小。
徐卫沉默片刻,随即吩咐道:“从长安运来的物资到了,你亲自查点一下,我去走走。”语毕,径直朝虎捷军的营区而去。
到了杨彦的军帐外边时,正撞见一名士兵慌慌张张抢出来,见大帅到了,更是惊恐不案,抱拳行礼道:“大,大帅!”
“你们统制在么?”徐卫注意到他脸上几根清晰的指印。
那士兵微微朝后一望,小声道:“杨统制正在帐中。”他一说话,徐卫就闻到了一股酒气。军中不得他命令,无论官兵严禁饮酒,违者,视情节轻重及造成后果,轻则军棍伺候,重则斩示众。他知道,士兵绝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条件。
挥挥手,命士兵自行退去,他踏进了军帐。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入眼俱是一片狼藉,帐中本就为数不多的家什东倒西歪,地上一地的碎瓷片,酒气就是从那破碎的坛中出。杨彦坐在地上,就穿着一身单衣,头散乱,正抱着一个酒坛,神情呆滞,想什么想得走了神。以至于徐卫进来,他也没有现。
脚踩瓷片的声响惊动了杨彦,他也没有看一眼是谁,怒声吼道:“不敢陪老子喝酒就滚!”
徐卫站在他跟前,沉声道:“我陪你喝如何?”
“来!”杨彦低着头,只把酒坛举了起来。徐卫伸手接过,看着失魂落魄的兄弟,将那酒坛往地上一掼,摔了个稀巴烂。
“直娘贼!”杨彦猛然抬头!脸上狰狞的表情让人胆寒!可当他看清站在面前的是谁时,凶相尽敛,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小声唤道“九哥”。
徐卫直视着他,直看得他低下头去,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杨彦垂不语。
“唱名你缺席,部队你不管,我亲自颁布的禁酒令你当是个屁!还有你那个兵怎么回事?那脸上是不是你打的?无故体罚士卒,你统制官怎么当的!”徐卫厉声训斥道。
杨彦肩膀耸动,语气有些走调:“我一想到马二死得那么惨……”
“他的死,给你带来的就是无视军法的借口么!”徐卫不知是因为杨彦犯了军法,还是因为马泰的阵亡,显得出离地愤怒。
杨彦无言以对,吐着酒气,干脆一屁股坐下去:“卑职犯了军法,要怎么处置,大帅请便!统制官,我不当就是!”
徐卫出手如神!一把封住他衣襟拎了起来!几乎是跟他脸贴脸说道:“我如果不是帅守,今天就痛揍你一顿!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恨不得一巴掌扇掉你两颗门牙下来!”说完,将手一松,杨彦又如烂泥一摊,跌坐下去。
徐卫胸膛起伏不停,转躺一旁,叹了口气,沉声道:“马泰走了,当初,我们四兄弟带着徐家庄九十余名后生起事,历年来,转战山东、两河、中原、陕西,大大小小数十场仗!我们弟兄都齐心协力挺过来了!哪怕是终日刀口舔血,一身战创,我们还是撑住了。如今,马二先走了,丢下老爹老娘,婆姨娃娃。你说,谁,谁不难过……”
本来,这几天徐卫照常处理军务,接见地方人士,将士们看到的,还是原来那个精力充沛,威仪不凡的大帅。徐卫也认为自己铁汉一条,可话到这里,他自己都毫无预兆的眼眶一热,哽咽不能语。
杨彦撑着地站起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红着眼睛道:“九哥。”
“你想过没有,他是为什么死的?”徐卫背对着他问道。
这个问题,杨彦还真答不上来。他从军,是因为徐卫起事,反正从小到大,弟兄们都在一处厮混,你起兵抗金,我自然追随。马泰可能也是这样吧?一念至此,遂道:“为了抗金。”
“往大了说,是这样,但这理由未免太过于冠冕。是,金狗南犯,把你我的老家都占了,是条汉子都得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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