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诸多的诱惑,马五怎能不尽心尽力,以求将姚张斩尽杀绝?
“西军占据山谷,于各处要冲设障碍防守,并数次企图突围,都被我军杀回。估计,撑不了多久了。”汉军万户韩常谈笔风生,他这一次也着实露脸了。此前数次进攻,他都在虎儿军手下丢尽了脸面,甚至被粘罕痛骂,就你这模样还号称善攻守?但此番,他面对西军的强攻,指挥部队顽强防守,使得六万西军猛攻许久未能破城。后又配合马五内外夹击,致使姚平仲张俊败退,再一路追击至此,功劳簿上,他已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怎能不欢喜?
“西军一路溃退,丢失大批军械物资,粮草辎重扔得漫野都是,倒白白便宜了我军。估计现在山里的西军已经断粮,我猜测,二两天之内,此间事必了。”撒离喝亦笑。
坐于上首正拿刀划着羊肉的马五闻听此言,也表现出了少有的,放肆的乐观,朗声谓众将道:“待山中之敌肃清,我这便可进取坊州,而后图耀,紫金虎的巢穴长安城,便近在眼前了”
“哈哈杀进长安端掉徐虎儿的老窝”
“不错这厮历年与我军为敌,甚为可恼此番,当一泄心头之愤”
“占了他的长安城,看他能怎地叫他狂”
马五将一大块肥得流油的肉送到嘴边,撕咬下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遂问道:“据西军俘虏说,此番领兵攻鄜的是陕西西路招讨副使姚平仲和北路招讨司都统制张俊。可身为南路招讨使的徐卫何在?”
“确实,徐卫身为西军大将,如此重大的战事,他不可能不参加。是不是奔关中平原去了?”韩常猜测道。
“倒有这个可能,虎儿军是宋军之中,少见的能以野战与我军争锋的部队。西军要若走关中平原这一路,非徐虎儿不可。只是……他若走平原,我们该收到风声才是,怎地至今没有动静?”有人疑惑道。
“该不是趁我军鏖战鄜州,他趁着空档经关中平原直扑延安去了吧?”
马五断然摇头:“徐卫决不会干这样的事,上次他进兵同州丹州,作势欲攻延安,其实是为了将我引开,好攻打鄜州。因为他知道,似延安府这样的大城,非十数万大军,耗时数月不能攻下。再者,战前已作妥善布置,延安兵力别的不说,防守足够。至少,防守到我们回师救援,绰绰有余。”
“那就怪了,紫金虎哪去了?这陕西开战,没他的消息,还真不习惯。”撒离喝边吃边说道。
马五吃不下去,他始终觉得,到现在没有徐卫的消息,心中很是不安。他甚至又在想,进攻保安军的西军偏师,不会真是徐卫吧?这厮专爱干出人意料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就算是他又怎地?姚平仲和张俊已经败了,现在是瓮中之鳖,等死而已。就算是徐卫连破阻击,进入鄜州,当他得知姚平仲和张俊战败的消息后,只怕逃回保安军都来不及
一念至此,心头轻松不少,对众将道:“明后两天,咱们暂停进攻。派出使者,入山劝降。据说那姚平仲,跟徐卫一样,都是南朝少帝的宠臣,关中豪杰称他为‘小太尉’,颇有威望,张俊也是西军大将之一。此二人若降,大金非但得两员干将,更得数万精兵。此后陕西的局势将进一步朝有利于我军的方向发展,取陕西全境,指日可待”
这话极大地煽动了在场众将的情绪,一耳挂重环的金将狂声笑道:“此时山中西军正饿着肚子,我军肯放他们一条生路,想必他们闻听消息,必然痛哭流涕,缴械来降也省却我军许多麻烦”
“那是有他们作为向导,取坊、耀、长安易如反掌便是整个陕西,说不得,也将在此役中,尽入我大金囊中”
拍马屁的人适时出现了,端起酒碗冲着马五道:“这皆赖耶律都统运筹帷幄,临阵指挥。此役,都统建不世之功业,可喜,可贺谨以此杯,聊表寸心”
众将一见,群起响应,纷纷称贺。马五大喜,端酒杯起身道:“诸君满饮此杯预祝夺取关陕重地得陇,而望蜀”
一时间,那大帐之内,欢声笑语混杂着杯盘碗盏撞击的声音,好不热闹
正吃喝纵论时,忽见一将匆匆步入帐内,也不打招呼,直投马五而去。到他身边,俯下身来,轻声耳语几句什么。马五一听完,猛地一下将手中酒杯掷于地
众将骇了一跳甚至有人习惯性地作出反应,娘的,是不是徐虎儿
却见耶律马五面露喜色,大笑不止众将面面相觑,均不知发生何事,让都统如此欢喜。
“去,让他进来”马五笑道。“众位莫急,有件喜事”
他既然这么说,众将也只了耐心等着。不多时,见一人入帐,从他的外表很容易就分辨出,这是个汉儿。三十岁左右模样,身形本长大,此时却故意缩着。大冷的天,身着单衣,蓬头垢面,十分落魄。
他一进来,就望向上首耶律都统,执礼拜道:“见过金军贵将。”
马五瞄他一眼,朗声道:“说说,你是何人,来自何处?”
“小人乃陕西北路招讨司游奕军中副统领,此刻,我部正驻军贵军营寨之前的入谷口。”那人回答道。居然是西军军官
“那你此来,所为何事?”马五兴致来了,明知故问道。
“奉统制官人之命,前来拜见贵军主帅,商讨,商讨……归降事宜。”估计也知道这事不太光彩,这副统领有些结巴。
第四百六十七章山穷水尽
第四百六十七章山穷水尽
石马山,某处深谷。
从鄜州溃逃至此的北西两路招讨司将士遍布谷中,或立,或站,或卧,已然没有了作为西军的那份骄横。许多士兵抱着枪杆,靠着山石而坐,目光呆滞,神色凄惨。军中已经断粮了,整整一天,不少将士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寒冷、饥渴、恐惧,撕咬着这些关陕勇士们。再加上那些躺在地上不断呻吟哀号的伤兵,把西军最后一点精气神也给消磨殆尽。
姚平仲坐在山谷中一块大石上,他的头盔不知道哪去了,头发散乱,几乎遮住他半张脸庞,由于寒冷和饥饿,这雄壮的汉子面色煞白,嘴唇干裂。他的铠甲上,被刀枪划出的痕迹有三四处,其中一处显然是贯穿了铠甲,伤及了皮肉。
他手里攥着一柄凤嘴大刀,正拿一块石头在细细地磨着刃口。部将和士兵就在他周围,可有这么多的人,山谷中却出奇的宁静,似乎谁也不想说话,谁也不想去回顾鄜州城下的战败……
“招讨相公。”一名衣甲残破,吊着左胳膊的战将端着一碗正冒热气的汤递到他面前。
姚希晏抬头看了一眼,大碗中盛着漂有油花的汤,里面一根骨棒,他一看就知道,这是战马的骨头。喉头不自觉地蠕动了一下,他低下头去,随口道:“把这汤给谷口第一线的弟兄。”
“相公整整两日两夜没有合眼,今天一整天也没有吃喝,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住,还得……”部将好意劝道。
姚平仲猛地将手中石块掷出,厉声道:“你没听到我的命令么”
他嗓门极大,这一声喝,引起谷中将士侧目。那部将低下头,在原地站了片刻,终究还是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拿拇指试了试刃口,姚平仲将刀放在一旁,坐于大石上,从山谷顶上仰望天空。被困四天了,军中能吃的几乎全吃光,连战马也被宰杀烹食。没有食物还能撑上几天,可没有水喝,那感觉委实叫人发狂
他还是不禁想起鄜州之战来,猛攻数十日,鄜州却象一座铁打金铸的堡垒,始终破城不得,多少弟兄就这么倒在了城墙之下。让张俊率部驻鄜州城北,防备金军南下增援。可当金军主力沿洛水飞驰来援时,张俊连半个时辰都没有撑到就全部溃退。泾源路在西军中,一直是兵强马壮,从老徐经略相公徐茂执掌帅印开始,泾原路隐隐有诸路之首的架势。你要说两万泾原兵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了,鬼才相信
他一跑,直接动摇熙河兵的军心当金军援兵和城中守军一起杀来,结果可想而知。自己亲自殿后,保护大军撤退,可到了这石马山时,人困马乏,终究还是被金军赶上。万不是已,慌不择路之下,只能逃入山谷暂避。
可这样一来,却是进了死巷子,金军强攻不城,便把住各处道路要冲,扎营寨围困。最可怕的是,溃逃途中,士兵们扔下了几乎所有的粮草辎重。现在,就算金军不进攻,最多两天,全军都将崩溃
想我姚平仲,出身行伍世家,十几岁就跟随父兄征战沙场,关中豪杰抬举,送我一个花名“小太尉”,都认为我迟早作到武臣的最高军阶。哼,现在看来,要当太尉,恐怕得靠朝廷追赠了。
山谷拐角处进来几人,除了形容狼狈的战将之外,还有一人,内穿直裰,外罩毛皮大氅,手里提条马鞭,一进来就东张西望,见西军将士落魄如此,脸上掩饰不住地得意。几名战将把他带到姚平仲跟前,一将道:“相公,金军使者到。”
姚平仲不露痕迹地抓过凤嘴刀,以刀杆拄地站了起来,看向那人。四十多岁光景,一看就知道书少没读,武人长不出这模样来。小鼻子小眼睛,几缕长须假装清高。见了自己也不行礼,只直视着。
“金狗让你来作说客?”姚希宴直接问道。
那人淡然一笑,点头道:“正是。”
姚平仲狞笑起来,将手中大刀一顿:“我这刀刚磨,说吧,若说不通,我要你脑袋。”
金使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朗声笑道:“招讨相公想要我人头还不容易?在下书生辈,手无缚鸡之力,还不消相公动手,便是任一健卒也可易如反掌取我性命。只是,杀了在下,对诸位西军将士有什么好处?”
姚希晏凶相毕现,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狰狞地笑道:“军中缺粮,正想吃人肉”
那金使着实骇了一跳但立马定住心神,笑道:“相公不必逞强,在下此来,正是为西军的弟兄们指一条生路。是存是亡,都在相公一念之间。”
姚平仲拿手指顺着刃口往下刮,并不答话。此时,那谷中将士注意都集中金使身上,要看他如何游说。
“陕西诸路金军都统,耶律马五,久闻小太尉威名震慑关陇,当得知领军的是相公你之后,断然下令停止进攻。耶律都统说,西军所有帅守中,只有三个人他最钦佩。”金使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
姚平仲转过头去问道:“哪三人?”
“第一位,便是当年解太原之围的西军老帅,种师中。种经略系出名门,其家族几代都是西军名将,其兄种师道便是我们大金的皇帝,宗室,贵将都久闻其名。种家将名震天下,算得英雄”
姚平仲点头道:“继续。”
“第二位,便是招讨相公你。熙河姚氏,名声不在种家之下,河湟诸州得姚氏镇守,党项人难以越雷池半步。而相公年少从征,关中号为‘小太尉’,足以说明分量之重。”
“那第三位呢?”姚平仲又问。
“第三位嘛,相公定然认得,据说他与相公都是赵官家亲自提拔的武臣,很得重用,历年来,关陇大地上,此人着实与大金为难不少。”金使说道。
姚平仲哦了一声:“你是说徐九。”
“不错”金使见对方一直听下去,并没有直接拒绝,心知有门,越发地活络了。“相公乃我军主将敬重之人,耶律都统实在不忍相看两军拼个玉石俱焚。因此遣在下入山来见相公,约定三事。”
“直说。”姚平仲正面转向他,紧攥着手中大刀。
“第一,相公只要肯臣于大金,位当不在张深之下。”金使正色道。
姚平仲听他拿自己跟张深相提并论,不禁笑了起来。
“第二,相公但肯降,所部官兵俱得保全山外便有热腾的牛羊肉,香软的白面馍,还有可口的肉羹汤。耶律都统保证,相公所部不打散,不整编,仍由你统率。”
姚平仲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第三,相公弃暗投明后,引所部兵马作为全军先锋,等拿下长安城,就由相公坐镇。”
姚平仲听罢,随意地问道:“就这些?没了?”
金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试探道:“当然,相公若有什么条件,也可提出来。在下虽作不得主,却可替相公跑腿传话。为了这山中将士的身家性命,也为了相公的威名,还请慎重考虑。”
姚平仲想了想,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想问问你,金人许我位在张深之上,说明我姚某还有几斤分量。但我就想知道,如果徐卫归降,你们给什么价码?”
金使一怔,他愣是闹明白对方这是什么意思?徐卫?他归降?这不是痴人说梦么?紫金虎是大金劲敌,他怎么可能投降?不过,以紫金虎的名望和实力来看,如果他真肯归降,恐怕只有把陕西全境封给他才相配。只是这话,他当然不可能说给姚平仲听,想了片刻,答道:“从前与虎儿军对阵,我军曾经许下诺言,有生擒徐卫者,赏五马之金。依此看来,在大金眼中,徐卫不过是一头熊虎,使金银即可,相公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姚平仲突然仰天大笑,左右众人尽皆色变
“我告诉你如今陕西,能让我姚平仲佩服的,只有徐九一人而已你为了诓我投降,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诺都敢许,如此足见你的诚意了”姚平仲说罢,将凤嘴刀换了一支手。
金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略有些紧张道:“在下句句真言,断无半点诓骗之意。”
“哼这话,你留着下地府跟判官说吧”姚平仲声色俱厉。
金使慌忙伸手作阻挡状,疾声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再者,我为西军弟兄性命而来,相公你……”
姚平仲也后退一步,右脚突然飞起踢在刀柄上趁大刀横起之机,他双手握紧,以千钧之力一刀横扫
金使的头颅高高跳起,从颈项处喷薄而出的血雨洒了一地那无头的尸首还在原地站了片刻才仆倒在地
谷中一片死寂招讨相公这个举动,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所有人他的态度。
“平仲世受国恩,恨无以为报战败于鄜州,处山穷水尽之绝地无他,惟死而已我辈武人,受命忘家,死于国事,乃本分若得马革裹尸,足偿其直今内外交困,平仲愿与弟兄战至最后一刻”姚平仲声传四方。
当时谷中,无论官兵,闻听此言,莫不感伤。
“这人头给金狗送回去好叫那耶律马五知道,西军中,并非人人如张逆般寡廉鲜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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