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虽然杀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也表示效忠,但在女真人崛起的白山黑水之间,还有人不时发出质疑和反对的声音。除此之外,刚刚南迁到河北的渤海人还是不停地闹腾,叫嚷着要回故乡去。再回上因为归还太原引起的议论,让新朝廷饱受压力。
完颜亮迎难而上,开始各项整顿改革,首先抓的,就是军队。他一方面重用老将耶律马五,授以左副元帅要职,命其统领金军精锐,拱卫燕京和驻防河北,又以右副元帅仆散忠义统领原河东兵马,并将大同一线金军归划其指挥,专门防备西军和辽军。这个安排让完颜秉德等人很不解,耶律马五百战名将,曾经大败过徐卫,按说应该让他驻扎在西线,针对西军才是。怎么让资历和经验都不如的仆散忠义出任如此要职?
完颜亮有自己的考虑,往后金军的战略,是一防一攻。西线必须处于守势,西军之强大已经不容置疑,金军没有战之必胜的把握,而且跟徐卫消耗,你消耗不起。仆散忠义虽资历和才干都不及耶律马五,但防守应该没有问题。
马五摆在河北,是因为宋军下次如果用兵,其主攻方向必是河北平原,让马五统率精锐金军坐镇,宋军绝讨不到多大便宜。倘若时机成熟,再度挥师南下,也未可知。完成军事部署以后,完颜亮又强化了签军制度。改临时抽丁为招募。
往常金军作战,常在军力不济时强征契丹人或是两河汉人为兵,谓之签军。但这么组织起来的军队,军心涣散,军纪松驰,也没有什么战斗力。经常是一触即溃,望风披靡。金廷规定,凡是两河汉民志愿从军者,可享受一系列的优待。一是减免各种役使,二是凡从军之户,可免受旧规之种种限制。
在金军占领河北之后,金国朝廷迁移了不少女真人来此,与汉民杂居。但是,这些南移的女真人都拥有特权,他们肩负着管理和监视汉民的责任。打个比方说,汉人家中要娶亲,你得向村里的女真人报告,获得批准;你要修房子,也得先经由女真人点头,不然修好也给你扒了。
先前渤海人南迁到河北,也享有与女真人同等的权力。属于比汉人高一等的阶层。现在这种募兵制度出来,只要你家里有一人从军,你家就不受这些限制。因为你家中男儿是大金军队的勇士,自然就不低人一等了。如果说家中男丁在战场上立了功,还有更多的优待。
别说,这规定一出来,河北大地上,虽谈不上热火朝天,但还真有人动了心思,陆续便有适龄男子报名从征。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徐卫的家乡,大名府。尤以夏津县为最,全县上下,报名从军的,连十个人都不到。而且那几户有人参军的,也因为顶不住邻里的鄙视,有三家把自己的丈夫儿子叫了回来。
开玩笑,不打听打听咱们这是什么地方?徐郡王的家乡!去给女真人当兵?恶心不恶心?哪一天徐郡王打回来了,有什么脸面见人?
在政治上,完颜亮推行比废帝完颜亶更深化的汉化改革。历代中原王朝之改革,都避不开一点,那就是“中央集权”,熟读汉家经典和史书的完颜亮也是这么干的。他首先罢了地方上的财权,规定凡入必输中央,再经中央调配下拨。又罢除了“世袭万户制”,改变一人立功,子孙相继显贵的局面。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大力选拔契丹和汉族人为官,打破女真人的垄断。此外,又打算设立国子监教育生员,并改善科举制度。甚至,他还预想将女真族都从白山黑水之间,迁到南方来。
完颜亮的改革可谓雷厉风行,上述所有措施,除了设国子监和改善科举之外,其他的都在徐卫撤兵之后不久颁布。这位大金国新皇帝雄心勃勃,想要缔造一个强盛的帝国。而他对强盛的理解,显然并不仅仅是军事上的优势。
完颜亮知道,大宋是绝对不会放弃北伐收复失土的,为了给改革赢得时间,拖延宋军的北伐,他不惜放下身段。明明他的年纪就比宋帝赵谨要大,他却谎称年轻,认宋帝赵谨为兄,在给大宋的国书中称赵谨为“大宋皇帝陛下吾兄”。他大概是摸清了汉人好面子的习性。这招还真有效,金使将国书妓āo给大宋时,赵谨很是高兴,就连折彦质与徐良也认为这是外妓āo上的重大胜利,为此,朝廷甚至还庆祝了一番。
怎么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吧?当年女真人想搞什么父皇帝儿皇帝,伯皇帝侄皇帝,现在还不是乖乖地叫声哥?
八月,大宋太上皇赵桓过大寿,完颜亮非常有心,派出规模庞大的使团来贺。并送给太上皇非常多的礼物,运输马队从杭州东华门一直绵延到城郊,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可看在大宋君臣百姓眼里舒服啊,送礼俨然都变成朝贡了。
所以说中国人好面子,是有悠久传统的。完颜亮送给太上皇赵桓的,无非就是些毛皮啊,药材啊,山货啊之类,可大宋朝廷回赠却都是真金白银。本来还觉得屈辱的金国朝臣一看,嘿,这生意划算呐!呀,你们太后几时过生辰?还早?那皇后呢?皇后也早?那皇子公主什么的满月有么?
当然,女真人这种委曲求全,也门g蔽不了所有人。兵部侍郎胡铨就再三向皇帝和宰相提醒,狼是绝对要吃肉的,你别看它一时在吃屎就把它当狗,它那叫忍辱卖萌,以慢你心。
金国自然也不会忘记辽国。他们得知辽军增兵夏境,战略重心有东移的迹象之后,十分忌惮,生怕宋辽再联起手来。完颜秉德派人出使兴庆府,拜会萧朵鲁不。说什么呢?说现在宋金为兄弟之国,大宋皇帝是我们大金皇帝之兄,你们陈兵夏境,是想威胁大宋么?真若如此,我们大金绝不会坐视不理。萧朵鲁不立马向国内的萧太后和辽主禀报,说宋金关系日渐暧昧。完颜亮就坚持这种外妓āo策略,示好大宋,挑拨大辽,决不让他们穿一条裤子。
而另一头的辽国也没有闲着,一代枭雄耶律大石死后,他的妻子萧塔不烟称制摄政,这位萧太后算得女中豪杰。并不因为是女流之辈,就忘记大石未竞事业,仍以复国为念。派萧朵鲁不任夏境总管,就是先打头阵,经营好这个前沿基地,以便大军异日东征。
此时的大辽,已经平定了西域诸国,成为中亚霸主。可追随耶律大石西进的契丹人、奚人、汉人都念念不忘东土,他们似乎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西域再好,终究比不得家乡,这里只是个歇脚的地方,早晚,还得回家。哪怕人回不去,魂也得回去。
与西军共同灭亡西夏,使得辽人复国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烧。有了西夏的土地作为通道,他们再也不用横穿茫茫沙漠,极大地缩短了攻击距离,这在军事上是非常珍贵的。虽然大宋的背信弃义,使辽国丧失了一个强援,但辽国上下还是认为,宋军是绝对不可能与金军一道来针对辽军的,毕竟,他们的土地还被女真人占着。再加上,金军几次对宋作战失败,国力受损,军威受挫,这些辽国都看在眼里。
此外,精明的萧朵鲁不也向辽廷报告称,在考虑对宋策略时,一定一定不能忽视坐镇川陕的徐卫。此人担任川陕最高长官多年,苦心经营之下,秦蜀俨然已有藩镇之象。徐卫是宋辽结盟的主导者,宋廷摒弃同盟,也非出自他本意。辽廷遂指示萧朵鲁不,在合适的前提下,尽量搞好与徐卫的关系。
宋辽虽然不是同盟,但也不是敌人。在宋金缔结和约以后,宋辽的边境贸易仍旧在展开,互市也未受影响。尤其是萧朵鲁不上任以后,更扩大了规模。
至于大宋,就显得有些另类了。皇帝懈怠朝政,军国大事,由两大宰相裁决。而这两位宰相的职权完全重叠,纷争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哪怕折家和徐家原来关系还不错,可一旦同朝为相,就好比二女同嫁一夫,没有不争风吃醋的。
徐良因为声望高,根基深,往往处于上风,可折彦质也不是易与之辈,短短时间就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小集团,而且日渐强大。
徐良在太上皇赵桓寿诞之后,提出了一个构想。简单地说,就是还都东京,经营中原,时机成熟,挥师北伐。当然,这是一个主战的策略。
折彦质也是主战派代表人物之一,可他却反对徐良的提议。首先,还都东京,就违背了宋金和议,这样不好;其二,中原饱受中乱之祸,百业凋敝,户口减少,经营起来很困难,不是一蹴而就的,这得慢慢来。
同时,他也提出一个方案,叫以静制动。我们只管积蓄力量,整顿军备,静观时局变化。敌不动,我不动,等着看看有没有二虎相争,我们去收渔翁之利。
很明显的,皇帝更愿意接受折彦质的方案。经此一挫,徐良非常冒火,双方的矛盾也是与日俱增。不久,折彦质旧事重提,想请朝廷准许折家军返乡,回河东去。徐良坚决反对,说河东现在是徐卫代管,已经改编了义军为朝廷正规军,不缺武装力量。再说了,他日北伐,还需要折家军作为主力进攻河北,怎么能走?
这么一搞,折家这事也黄了。
随后,折彦质又提出,中原光复,河南空虚。应该移荆湖宣抚司部队和江西宣抚司部队去驻防,拟调韩世忠岳飞驻西京洛阳,折家军驻东京,再加上山东的刘光国,就等于把战线全面地往前推。
这应该说是很正常,也很正确的调动。可徐良又反对了,你不是说还都东京不好么?那你折家军这样的虎狼之师进驻,不更刺鸡女真人?拉倒吧。还是让韩世忠岳飞进驻东京,你们折家军去洛阳吧。
折彦质哪肯,折家军要是到洛阳去,就是让西军和神武后军夹在中间,那能有什么作为?那就只能帮人吆喝。
两位宰相这么你捅我一下,我扇你一掌,搞来搞去,数月间,除了日常事务以外,竟一件大事都无法取得共识。
这一日是十月初七,两位宰相又斗将起来,从朝堂上斗进中书里,一直斗到散值为乃止。中书官员们大多也跟着选边站,搞得泾渭分明。散值以后,参知政事秦桧闷闷不乐出了行宫,坐上轿子往家里去。
他之所以高兴不起来,是因为最近有传言。说中书里三位副相,都跟徐良亲近。麟王折相也打算举荐一人出任参知政事。这参知政事是有定额的,若非情况特殊,一般就是三个人。现在麟王要推荐一个出来,岂不是要罢免一个?那会是谁?朱倬?李若朴?还是自己?
要说这朝中党争,最郁闷的是谁?绝不是徐良或者折仲古,而是秦桧!为什么?因为这分徐良的权,是他想出来的,也是他提给皇帝的。可没想到最后为他人作嫁人,白白便宜了折彦质,到头来弄得他自己参知政事的位置都有可能保不住。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走在哪儿,只听到外头人声嘈杂而已。忽然之间,一个声音传来:“是秦参政么?”
秦桧一听,掀起帘子问道:“谁在问?”
“回相公,似乎是枢密院魏编修?”随从答道。
“靠边停。”秦桧吩咐道。轿夫靠着路边停下轿子,片刻之后,果见一顶官桥挨过来,那帘子掀起处,一名官员在轿里冲秦桧拱手笑问道:“秦参政,这是要回府?”
说话的乃是枢密院编修魏师逊,按说以他的地位,是不可能跟秦桧这种身份的人结妓āo。不过,当时徐卫奉诏紧急回京向行在君臣阐明战和关系时,魏师逊和一些官员曾当面为难徐卫。事后,徐良打算将这些官员全部驱逐出朝廷,是秦桧替他们求了情,才使他们免去到外地任职。
经历这事后,这几名官员得知内情,对秦桧很是感恩,平常见了也十分殷勤,又尤其是这魏师逊。此人四十多岁,长相可谓其貌不扬,一张瘦脸,下巴很尖,脸又生得平,但满面亲切的笑容却看得秦桧有些自得。遂答道:“正是,魏编修何往?”
“下官正是来请参政往寒舍一聚,有几位同僚也想向参政请益。”魏师逊笑道。
魏师逊的家,秦桧倒去过两回,都是吃酒弄文而已。想想左右也无事,权当聚聚吧,遂答应下来。魏师逊大喜,忙在前带路。
在杭州城里转半圈方至魏府,两人下了轿,魏师逊十分恭敬地迎着秦桧往里去。这都知道,宋代官员的待遇是非常好的,哪怕是枢密院编修这样的等级,其俸禄也是非常优厚。不过话又说回来,杭州是什么地方?行在!行朝所在!挑明了就是天子脚下,那是寸土寸金啊!你一个小朝官,俸禄再优厚,也不可能亭台楼阁地整。
魏师逊这宅子就两进两出,小是小点,可还算精致。宴席并未摆在正厅里,而是在偏厢,这显得对当朝参知政事的副相有些不敬了,可秦桧也没有介意,在主人引领下,来到了那偏厢房。
一进去,人还没有看清楚,便听见一片的问候声,都唤“秦参政”。秦桧抬头细看去,只认识一个显谟阁直学士,吏部侍郎郑仲熊,其他的都只是眼熟而已。话说,这郑侍郎当初在殿上也为难了徐郡王,徐相也曾想将他驱逐出朝廷,还是自己求情给免的。
随口应付着坐下来,主人魏师逊道:“秦参政今日赏光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作为东主,来,下官先敬参政一杯!”
秦桧也不客套,端起酒杯与他一碰,说了声客气,放到嘴边小小抿了一口。这魏师逊一挑头,郑仲熊等人也不甘落后,都来敬酒。秦桧将酒杯拿手一盖,似笑非笑道:“这酒,我不能喝得不明不白吧?诸位是有事找本官?”
这话一出来,房中官员都面面相觑,干笑着不说话。秦桧见状,说道:“有事但说无妨,何必吞吞吐吐?魏编修,你说?要不郑侍郎,你说。”
那吏部侍郎郑仲熊讪讪地笑着,还是提起酒壶给秦桧满上一杯,而后自己坐下,先啧啧两声,才道:“秦参政,实不相瞒,今日是我们几人共同商议,要请参政来请益的。只因这几个月以来,我等人轻言微之辈实在是看不明白这局面。还请秦参政不吝赐教,指条明路才是。”
第三卷第八百一十九章
秦桧闻言苦笑一声:“指条明路?我这还两眼一抹黑,哪来的明路?”
郑侍郎赔笑道:“参政,这朝中局势原来是清明的,可近来是越发的浑了。两位相公这一来一往的,到底是怎样?我听人说,数月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