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扩长身而起,手指顶上道:?刘宣抚,天日昭昭!?
刘光世面色不改:?我自问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朝廷,子充不必拿这话来压。?
?哼!人作天看,有见分晓的时候!?马扩说完这句,一屁股坐下去,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刘光世却不放:?你倒跟我说说,怎么个见分晓法??
马扩嘴一动,话没出口,张庆已抢道:罢,宣抚相公是执意是如此了??
此乃军法,不容便宜!?刘光世态度坚决道。
如此,我等无话可说,但听相公裁决。卑职只将一句话说在前头,倘若两军有失,又或者泾原遭袭,这责任???张庆面无表情道。
不必你提醒,我是川陕长官。?刘光世道。
会议不欢而散,张庆、马扩、吴拱等人都感觉到事态严重,刘光世竟然作到这种地步,联想到日前他向朝廷保举熙河姚必隆的儿子入宣抚司勾当,?分化??重整?西军之心,昭然若揭!但假敌之手排斥异己,手段实在不堪!
当晚,他们便在张庆府上相聚,商议对策。酒饭都不及吃,便都身处偏室之中,紧急讨论。
马扩显得犹为激动,唾沫横飞道:?刘光世全无大局,志在并军!这种人统率西军,早晚把家底败个干净!他向熙河姚氏献媚,便是想拉拢姚平仲,要把西军,都改头换面!胆大妄为!胆大妄为啊!?
张庆见他暴跳如雷,叹道:?他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因为朝廷里有人?好似在朝廷看来,外患,倒比不上我们这些人??
吴拱虽是晚辈,但事关西军,所以不得不提醒两位前辈道:?此事得早拿主意,迟则有变。晚辈有个肤浅之见。?
张马二人看过来,示意他直说,吴拱见状道:?是否可以私下知会秦凤张经略,倘若泾原有变,他也好快速反应。?
?吴大,知会是可以的,让他早作准备也是可以的。但真到了那时候,没有宣抚司的命令,张宗本如果擅自调动军队,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张庆正色道。
吴拱没有回答,谁不知道,这是杀头的罪过!
?所以说!刘光世是吃准这一点,拿章法说事!这一去一来,一个月,到时候战局怎样,鬼才知道!朝廷里现在是哪帮人,大家又不是不清楚,他们若再拖一拖??我去他个娘!?马扩说到最后,又爆了粗口。
?这事,得赶紧报到射洪去。?张庆道。?但是,他现在处境也不太好。恐怕使不上劲。子充兄,你认为,辽军进攻泾原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这么作。?马扩切齿道。
?若果真如此,两位徐经略能全身而退么??张庆又问。
?那就难说了,辽军行动迅速,马军规模庞大,一旦泾原遭袭,前线部队势必军心动摇。到时匆匆撤退,让敌有机可趁??不好说。?马扩直摇头。
张庆想了一阵,沉吟道:?我看,也不必太过紧张。前线两位大帅,对这潭水的深浅是有数的。再者,刘总领不还在前头么?他们该知道作两手准备。我们这边暂时帮不上忙,只能先把情况通报给太尉。娘的,我一说这太尉两字,就感觉别扭!这年头,什么东西都成太尉了!?
第三卷第八百七十四章
第八百七十四章
宋靖安五年,九月末。
以鄜延和泾原两司西军为主的宋军仍旧没有攻下固若金汤的夏州城,此时距离开战,已经超过十天。川陕总领刘子羽已经收到了张庆的来信,刘光世不愿立即派秦凤军北上替泾原军看家。而是采取拖延战术,向朝廷请示。徐成很恼火,他知道,萧朵鲁不应该快要行动了。
而夏州城里的萧合达此时已经看出了端倪,宋军并没有尽全力扣城。他们在担心自己的后方,遂有恃无恐。竟于九月二十八夜,偷袭了鄜延军的大营。淡不上什么战果,但这却是开战以来,辽军第一次反击。
十月初二,威州。作为大宋西北边境上突出的防区,徐成在出兵之前即作了相应的安排。威州城和周边的清远城、博乐城、踏割寨形成犄角之势,互为呼应。泾原帅司在此地驻有近八千步军,徐成认为,兵力虽不多,地形也相对平坦,若辽军真的不救萧合达,而是突袭泾原,凭借坚固的城防,挡住辽军一时,给他还师的时间,还是没问题的。
初二这一天,威州暗地里虽然保持着jǐng戒,但表面上看起来仍是一片平静。城外方圆几十里地上,放牧的羊群走不出几里便能看到一大群。牧人骑着马,任凭马儿悠闲地吃草,只在有羊脱离队伍时,才纵马上前赶一赶。
兴致来时,还有牧人在马背上高歌一曲,然旷野之中,除了天上盘旋的雄鹰,和身旁的牧犬之外,再无听众。大概是主人这歌唱了太多回,狗也听得腻了。蹲坐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闭,显得无精打采。
牧人唱得口渴,取下水袋咕咕灌了一气。就在此时,牧犬突然站起来,头朝向北面,jǐng惕地注视着。片刻之后,这只雄壮獒犬的喉头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像是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牧人收了水袋,张目四望,却并没有发现狼的踪迹。
然而,獒犬越发地不安分,喉头的低吼已经变成了大声的狂吠!牧人下意识地攥住了插在腰带上的刀,他耳朵里也隐隐听见了什么动静。又一阵,那声音越发清楚,牧人听得真切,那是马蹄声!
当他极目远眺时,发现天地相接之间,出现一条长长的黑带!迅速在草地上蔓延!当雷鸣般的蹄声震耳欲聋,当看清无数马军漫野而来时,牧人呆住了……
威州城沸腾了,号角声,jǐng锣声响成一片,身副武装的士卒蜂拥上城,军官大声呼喝着,调派士卒各就各位。很快,城头上的巨弩,城墙后的砲车旁都站满了军士。还有数不清的兵民或扛或抬,将各种器械运达指定地点。
然而,没等守军全部就绪,骑兵已经如潮而来,竟然将威州城郊围得严严实实!
威州知州兼兵马钤辖,泾原帅司统制官冲上城时,敌军已经四散布开,一眼望去,城外全是人海!一看对方旗号,这位钤辖官暗呼不好,辽军真的来进攻泾原了!
“周统制!敌军来得太快,已经围城了!”
周统制瞪大了眼睛环视四方,辽军来得太快,现在连只鸟也出不去了!除了下令迎战之外,没有其他选择,甚至连通知周边友军也来不及!
箭上弦,弹入套,城中的男丁也都被动员起来,大战一触即发!可是,却不见辽军作攻城的准备,这是个什么情况?
“狼烟!狼烟起!”城上突然传开将士们的呼喊声。
周统制寻声望去,只见东面清远城方向燃起了狼烟!他们正遭受攻击!看到这里,他似乎明白了辽军的战术,这是要扫清周边障碍,然后合力进攻威州城!正想时,又听得城上喊声一片,再看,博乐城方向也放出了狼烟!
统制官神情凝重,辽军这是计划周详,有备而来。周边三个城寨,坚固自然是坚固,但兵力都不甚多,现在辽军以优势兵力,围了威州城,又分遣部队分割进攻,威州孤悬!一旦威州有失,辽军长驱直入,不止泾原遭劫,前头两位徐经略的退路,也将被切断!
想明白这点,周统制已经然明白,城在人在,城破人亡!他也明白了少帅出怔时,为何那般语重心长,再三嘱咐!对威州的城防,他是有信心的。守军有足够的硬弓强弩,还有十余座威远巨砲,唯一遗憾的是,火器不足。但是,应付辽军攻城还是没有问题的,坚持个十天半月,更是不在话下。到那时,宣抚司早该作出反应了。
“诸位弟兄,威州为泾原门户,此番辽军来袭,城在人在。”周统制声音并不大,但他身边所有军官都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战况似乎不太乐观,下午时,有辽军自西来,汇聚威州城外。看样子,割踏寨不保了。黄昏时分,城上士卒见东面有火光,不知是清远城还是博乐城……
初二这一天,威州一直没有打起来,也不见辽军在作准备。但城中无论军民,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威州是辽军必取。是夜,几乎所有军官都一夜未眠,下级军官更是通宵达旦地守在城上,生怕有丁点闪失。
夜风中,传来辽军战马的嘶鸣声,那表明,又有部队在汇聚。契丹人这回是下了血本。
当晨曦还没有来得及剥开黑幕和阴霾时,周统制已经率领部将们登上了城头。此时,只依稀可以看见远方辽军搭建起的军帐。和西军见惯的营寨不同,辽军只是安了帐篷,并没有其他任何防护。他们也不需要防护,一水的骑兵,足以迅速作出任何反应。
“有任何动静么?”周统制手撑着城墙,沉声问道。
“晚间有兵马向此汇聚,看起来,恐怕清远城和割踏寨……”
周统制听了,一拍城墙站直身子,大声道:“无妨!只要威州城在,辽军就不敢擅入泾原腹地!我们顶住,少帅就可尽速回师,宣抚司方面也可从容布置!”
此时,旁边一名指挥使道:“当今刘宣抚可跟咱们不对盘。”
“对不对盘不打紧,他只要是川陕长官,就不可能坐视。不然,他担不起这个责任。”周统制道。
说一阵话,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切齿喊着:“哎呀!”
众人急急望去,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一夜之间,辽军营中,竟耸立起无数器械!粗粗一看,有鹅车、飞桥、壕车,当然,少不了砲车!此时,密密麻麻的士卒都推动着这些器械在向城池方向来。
“看来,契丹人的步军是昨晚到的。”有战将小声说道。
周统制深深望了几眼,回身谓众将道:“今日上午必然接战!你们都按昨日的布置,各司其职,各防其区。本州再说一次,不得我的命令,严禁使用火器!”城中火器储备不足,好钢使在刀刃上,不到危急关头,不能动用这利器。
诸将佐皆领命而去!士卒知道开战在即,紧张之中,少不得热血沸腾!军人并不期盼战乱,但期待荣誉!
太阳穿透云层,和煦的阳光照耀着陕西的边城。耶律铁哥手执马鞭,挡了眉头,望了一眼初升的朝阳,牙一咬,满面的虬髯也随之鼓动。
“威州当我正面,当击破之。威州一下,我军就可进退自如,萧合达,也得救了。”
一脸被砍塌了半边,面目狰狞的辽将略微驱马上前,嘶声道:“都部署,我们出动十万大军,小小威州城,何以挡之?如何只攻一面?”
耶律铁哥摇了摇头,他注意到城上没有任何动静,显是守军已作万全之备,不必再有任何变动。
“威州虽不大,守军也不多,然西军向来仰仗器利。若我军四面围攻,力量分散,必造成较大伤亡。唯有集中一点,竭力击破,方是取城上策。告诫各级军官及将士,宋军向以弓弩为主,必须毫不犹豫一往直前,若是瞻前顾后,自寻死路!”耶律铁哥说道。
“是,这就去……”
“慢!”耶律铁哥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盯着城头好大一阵,以鞭指向前方道“那城墙之后,必有砲车。我军的梢砲打不着它,推进要快,上城更要快。每一犹豫,步跋子就得枉死。”
十万大军,围定一座规模并不算大的城池,几乎水泄不通。城中只四千两百余守军,兵力悬殊何异天壤之别?纵使西军尽皆百战余生之辈,但城上守卒看到这情景,也不禁心惊胆战!
每个人心中都在计时,经验丰富的士卒,看以根据对方的布置判断还有多久会开战。弩手们瞄了又瞄,砲车的“观测员”也在预计敌方进兵的方位,好给城中的威远砲提供情报。而cāo砲手们看着旁边的同伴和民夫拼命拿锤和鑽将体积巨大的石弹解小,也在暗暗计算着,这得省着点打。
当号角声响起时,所有守军都抛去了杂念,准备应战!辽军的呼号声震天动地,巨大的声浪几乎想把威州城给掀翻!将士们心头一紧,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兴元府,川陕宣抚司。
近来,这川陕最高权力机构里,气氛一直很紧张。张庆马扩等人对刘光世深为不满,矛盾已经公开化。而在宣抚司直属的神武右副军中,也因为一起原环庆军官鞭笞原两兴安抚司士卒这样的小事,而酿成轩然大波!
环庆军官被原来两兴安抚司的一个准备差使殴伤,差点闹成兵变。刘光世极力弹压和稀泥,又叫了王彦,才将事态平定。这也让刘宣抚明白一点,军可以轻易并,但军心难以收服,西军早已经不是当年他老子在位时的西军了。
而他为了彰显存在所推行几项政令,无一例外自宣抚司开始就遭遇了极大的阻力,最后全部不了了之。这也让刘太尉领教到,想在川陕宣抚使这个位置上坐稳,肃清徐卫的影响,还任重而道远。
在宣抚使签房里,刘光世正看着他胞弟刘光远的来信,愁眉不展。刘光远在信中说,大哥刘光国身体是每况愈下,现在淮南宣抚司很多事情,都是他在代理,长兄已经很难视事。皇帝皇后也多次派遣御医前来诊治,但成果有限。刘光远还隐晦地提到,可能情况不太乐观。
正当他忧心时,忽感有人闯入房中,抬头一看,却是主管机宜吴拱。刘宣抚眉头一拧,喝道:“本司签房也是你随意闯的!”
吴拱像是有什么急事,所以一时忘了礼节,听他这一声喝,也没出去,而是进一步上前道:“宣抚相公,急报!”
刘光世瞥见他手中的银牌,也不好再纠缠,伸手接过,拆开袋子取出里头的军报一看。是怀德知军发来宣抚司的。又看几眼,脸色突变!辽军进攻威州!据称,割踏寨、清远城已经陷落,威州被围攻正急!
契丹人真就不救萧合达,转而进攻泾原,效仿围魏救赵之举!历史上的围魏救赵是怎么样的?魏军进攻赵国的都城邯郸,赵国求救于齐国,齐军在田忌和孙膑的率领下,趁魏国都城兵力空虚,猝然往袭。魏军闻讯回救,齐军趁其疲惫,于中途大败之!这就是有名的围魏救赵!
也就是说,如果萧朵鲁不要把这出戏作全本,那他拿下威州之后,一定是突然调头向东,取定边保安两地,去截断泾原和鄜延两军的退路,待其回援时半道击之。诚若如此,徐家叔侄二人,危矣。
刘光世脸上神情一时一变,阴晴不定,吴拱见他如此形状,催问道:“宣抚相公,如何处置?”
刘光世盯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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