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不用捡好听的,败就是败了。什么迫得?萧朵鲁不这是真恨毒了我们,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徐卫波澜不惊地说道。
要知道,秦凤军可是正经的虎儿军,他的嫡系。自从大名府起兵以来,几乎就很少吃败仗。
“更要命的是,女真人迟迟不发兵,到时契丹人若明白过来。调集重兵压境,这祸事可就大了!”
“这是必然的。”
“恩相是指?”
“纸里包不住火,萧朵鲁不很快就会明白女真人的用意。我估摸着。不出一月,他就会把东线的兵力调到南面,到时,数十万大军压境,规模空前啊。”
见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华知州倒有些不解了。虽说如今恩相去了职,丢了兵权,可他向来是关心时局的,也不该这般冷漠啊。
估计是知道这个老部下的心思,徐卫叹道:“我一力促成宋辽结盟,如今闹到这步田地,还有何言?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虑,就算萧朵鲁不打下陕西又有何用?”
华知州细想一阵,明白过来。
是这个道理,如今宋、金、辽三方共存。如果契丹人打下陕西,那大宋肯定要全力反扑。这个时候,如果女真人从中再插一杠子,不管是宋,还是辽,恐怕都吃不消。
换言之,契丹人不可能真全面进攻,彻底撕破脸,那肯定是要留着余地,以等待时变的。
至于这个时变是什么,他却清楚。
“最近下官收到消息,说是朝廷里有声音,要请恩相出山呢。”
这个徐卫却是不清楚,因此问道:“哦,具体情况?”
“朝廷遣往北方的使者没有了消息,料想是被扣押了。朝中已经炸开了锅,矛头直指秦桧!连麟王也公开抨击他误国!”
徐卫眉头一皱:“不会是折仲古要我出山吧?”
“那倒不是,是胡铨。”
“哦,原来是胡放砲。”徐卫会心一笑。这个人的名字,他早就听说过了。
“胡铨上奏说,恩相坐镇川陕多年,在西军中广有威望。又事君得体,忠心体国,现在事到临头,不请恩相出山更待何时?秦桧等人极力反对,麟王倒没有明确表态。”
徐卫轻笑一声:“麟王如今家大业大,倒束手束脚,不似从前洒脱了。”
“官家对此议很谨慎,不置可否。”
徐卫听了这话,心中暗笑,他自然是要谨慎的。现在陕西掌握兵权的,是他老婆的娘家人,他敢不谨慎?可很快,事态就会逼着他做出选择。不是自己自负,这件事情,谁来都不好使,谁也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
果然不出所料,到十月末时,大宋天子坐不住了。派遣往金国的使者杳无音讯,必是被扣无疑,女真人这等于是公开毁约败盟!
一想到这个,赵谨就惶惶不安。他知道这回事情搞砸了,女真人翻脸无情,又把契丹人得罪得不轻,这是树了两家敌啊。
事情的起源在哪里?说到底,屁大点事,不就是刘光世上任以后,关闭了边境上的互设,挑起了一些争端,最终发展至此么?现在这怎么收场?
秦桧也傻了眼,他当初力促联金攻辽,心思就如同当年的道君皇帝一样。希望搞出一点业绩来,可哪知道狗日的女真人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吃!
他是这件事情的如作俑者,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干系。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许多,提出一个建议,一个不用打仗的建议。那就是跟契丹人和谈,你们不就是为了边境互市么?我重开就是!
赵谨此时也后悔事情做得太绝。立马批准,并派秦桧的心腹为使臣,前往陕西与契丹人和谈。
可这使臣刚走没几天,就又出事了。
宫室之中,徐婕妤正逗着朱妃留下的小公主。小丫头长得漂亮,完全继承了母亲的优点,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刻也不离她脸庞,早已把她当作了母亲。每当徐婕妤逗她时。小公主总会笑歪了嘴。
赵官家在旁边看着,连日来愁云笼罩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伸出手去道:“给我抱抱。”
徐婕妤将小公主递给他,大宋天子紧紧搂着,动作有些僵硬。可到底是血脉相连,小公主看着他,竟也不哭不闹。
“你看她养得很好。”赵谨道。
“朱姐姐临终托付,臣妾敢不尽心?只是,到底比不得亲娘。”徐婕妤叹道。
赵谨闻言,却不接话茬,只顾逗女儿玩耍。徐婕妤瞥见沈择神情闪烁地进来。到跟前向她行个礼,又对皇帝道:“官家。陕西,急报。”
此时徐婕妤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奏本。
“何事?”赵谨一听,动作就停滞了。
沈择却不回答,徐秀娘会意,伸手想接过小公主,赵官家却不松手。催促道:“你说!”
沈择这才道:“秦凤军败退,失了西安、怀德两军之地!眼下,契丹人已经兵临镇戎。志在渭州!”
渭州一下,那可就直趋关中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西军不是西北劲旅,大宋精锐吗?而且最最擅长攻坚防守,怎么会让契丹人连下两城?
一念至此,他疾声问道:“刘光世在奏本里怎么说的?”
“刘太尉称,秦凤军不尽力……”
“不尽力?”赵谨一时怒了。但他突然想到,陕西前些日子来的军报说,秦凤帅张宪是主动请缨北上抵抗,他怎么会不尽力?“他接下想怎么办?”
“刘太尉打算亲自率领神武右副军北上,与敌在镇戎展开决战。并已火速调熙河姚大帅来援。”沈择回答道。
赵谨听了,默默无语。摒退沈择之后,他将公主交还徐秀娘,半晌不说话。
徐婕妤也不作声,许久,才听官家道:“秀娘啊,说不得,要请你叔父出山了。”
哪料,徐秀娘听了这话,不但不同有半分欢喜,反而道:“臣妾得蒙官家恩宠,一门显贵,别无所求。今日,只求官家一件事情。”
“嗯?何事,只管说来!”
徐秀娘将公主交到宫娥手中,撑着大肚子想跪,赵谨慌忙扶住:“你作是这甚!”
眼看就要临盆了,你这一跪,要是跪出事来怎么整?
“叔父徐卫,已经为国征战半生,称得上劳苦功高。也正因如此,叔父担心盈满之患,所以自请去职,隐居于林泉之下,不问时政。”
“官家或许不知,臣妾的祖母在生下九叔之后便不幸去世。九叔实由臣妾之母一手抚养长大,所谓长嫂如母,在母亲眼中,九叔既是兄弟,又是儿子。如今,臣妾的母亲还在病中,她时常挂念着叔父。所以,请官家,再不要提出山一事。”
赵谨听了,大惑不解:“这是为何?你母亲既然这般重视你九叔,那……”
“自古以来,功高主疑,权大朝忌。若官家再任用九叔,只怕流言蜚语四起。再者,臣妾的父亲时常写信询问九叔情况,他的战创未愈,也难以担当重任。”
赵谨听罢,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刘光世这回为何据实以报?只因事情已经瞒不住了,丢了西安怀德两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都山”被契丹人控制了。昔日宋夏相争,西夏之所以敢与大宋抗衡,一是其兵强马壮,二就是横山天都山之险要。
现在倒好,西夏早完了,天都山倒让契丹人夺了去。若让他们在此站稳脚根,以后时时都可威胁泾原地区。
而泾原是关中的障碍!
朝里不论派系,都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大臣们不禁疑问,刘光世到底在陕西干什么吃的?之前搞得民怨沸腾,各界不安,如今又连吃败仗!
你若说西军将领大多是徐卫故旧亲信老部下。不听他指挥,阳奉阴违还罢了。可这回的作战计划是他亲自拟定,官家御准的。西军不是照此执行的么?
素来以直言敢谏而著称的胡铨再次上奏,强烈要求重新启用徐卫主持陕西军事。让人意外的人,朝中持此议的人居然还不少。
赵谨似乎也动了心,问秦桧意见,后者直言不可。难不成这天下就他徐卫一个人会带兵打仗?没有了徐屠户,就得吃带毛猪?
又问折彦质。得到的回答却是,先看看。
看什么?看和谈能不能谈得成,如果能谈成,自然就不需要劳动徐卫大驾了。
可和谈这种事,有个讲究,敢战方能言和。因此,刘光世亲提神武右副军五万马步北上,与秦凤帅张宪所部一道,兵抵镇戎,打算跟辽军来个决一死战。
本来这姿态是挺高的。作为川陕最高长官,亲临一线。坐镇指挥,多少能振奋士气。可刘光世把部队派出去了,他自己却留在了渭州城里遥控。而且还留了三千骑兵在他身边。
前头的将领们大为不满,你既然都说亲自北上了,怎么不在军中指挥,还留那么骑兵?万一战事不顺,你撒丫子就跑?
可气归气。仗还得打。
宋军扎在开远堡,辽军驻在三川寨,两军相隔只有几十里。大战一触即发。辽军上下对此役是志在必得,因萧总管下了严令,只要战胜此役,西军就被动了,大宋也被动了,到时主动权在我们契丹人手里,要怎样便怎样!
然两军对峙不到三日,辽军突然后撤,而且是往西安州方向撤退。这头不明就里,一探才知,原来是两位徐大帅引军赶来。
刘光世闻讯大喜,神武右副军、秦凤军、泾原军、鄜延军的精锐都在这里,加起来十余万步骑,何惧辽人?因此,火速离了渭州,北上至军中坐镇。
正当他要下令进攻时,朝廷的使者到了,要和谈。
刘光世思之再三,事情弄到如此局面,我如果不扳回一城,这宣抚使的位置如何坐得稳?可又不敢违背朝廷的意思,只能强压着各路大帅们,不许进攻。
这一来,惹毛了泾原帅徐成。脚下就是他的地盘,他可比谁都着急,和谈?这有什么好谈的?契丹人踩着我的地,我还跟他和谈?于是强硬主张进攻。
鄜延帅徐洪,秦凤帅张宪也都持此议。现在我们几路精锐集结,就算要谈,也得把契丹人赶出境去再说。
刘光世不许,严令各路兵马不得妄动,否则军法从事!
这一日,天寒地冻。四川虽然地处南方,可冬天却也难熬。徐卫极其难得地陪着张九月到金华山玉京观拜神。
自那“陪江保障”匾下的山门抬阶而上,只见道旁古柏参天,不惧严寒。山腰有一小殿,供奉的是一位王灵官。据射洪人说,王灵官是他们本地人,所以善男信女们格外信仰,香火鼎盛。
张九月上前虔诚地拜了,又添了香油钱,继续往上。既然是道观,那自然少不了主神。山顶一片平坦,首先看到的便是三清殿,广场上立一杆铁旗杆,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个洞,里面据说是银子铸的,本地人喜欢摸一摸,然后往眼睑上抹,说是可以明目。
再往后,又有玉皇殿,甚至还有送子观音殿,再后,就到陈子昂读书台了。正经的,儒释道不分家。
张九月是见神就拜,徐卫可不想跟她见像就跪,因此由他去,自己则在那陈子昂读书台中瞻仰先贤。
那壁上刻有陈子昂感遇诗二十九首,朱广胡乱看着,一直寻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好不容易找到,正细细品味时。听得山下吵闹喧哗。他也没当回事,又出了读书台,站在那金华山顶上,眺望着涪江景色。
正陶醉时,背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儿子徐虎抢进来。
“父亲!华知州,段知县,陪同着天使到了!”
徐卫听了,又把头转回去,漫不经心地问道:“来干什么?又要贬我的官?”
徐虎的声音丝毫不掩饰激动和欣喜:“官家降了明诏,要重新启用父亲主持陕西军事!”
“哦。”
徐虎见父亲“哦”一声之后没有下文,一时愣了。这不正是父亲所期盼的吗?
“那父亲是不是……”
“让他们候着吧,你母亲还在拜神呢。”
“可是……”
“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徐虎这才不说话,踱步至父亲身后,跟那看了一阵,可怎么看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看的。大冷天,江上非但不见一条渔船,更是连只鸟也没有,入目一片萧索,看什么呀?
他终究没有其父的定力,又忍不住道:“华知州告诉儿子,说官家重新任命父亲为川陕宣抚使,复武威郡王爵,并且再次授予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凡川陕两地,不论文武,皆听节制制裁!”
“意料之中,不要这么沉不住气。”
“可是,可是父亲说了,契丹人犯境,与大宋撕破脸皮,是坏事也是好事。如此一闹,这西北就再也离不开父亲了!如今天子重新启用,父亲难道就……”话至此处,见父亲转过脸来盯着自己,朱虎这才闭上了嘴。
可等啊等啊,母亲还不见回来。他实在呆不住,便转身要去寻找。突然想起一事,道:“哦,儿子忘了说,六姐上月临盆,产下一名皇子。”
一直淡定的徐卫猛然回过头来,大声道:“你说什么!”
徐虎骇了一跳:“四伯家的六姐,就是徐婕妤,生下了皇子。”
徐卫闻听此言,目光闪烁,脸上欣喜之色怎么也藏不住!稳了!这下稳了!当即不再拖延,把袍摆一掀,大步往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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