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天命- 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词,本就是武庚……”

李陵惊得几乎跳了起来,道:“等等,你、你说什么?武庚?那个商朝王子武庚?”

卫律点头道:“乌尔根这个巫医家族,在匈奴出现的时间,正是在西周平定‘三监之乱’之时。三监之乱中,武庚被诛杀,但有一个王孙在箕子的保护下逃亡到了鬼方,不知所终。后来,周多次讨伐鬼方,就是为了那条漏网之鱼。只是一再劳师远征,却仍旧一无所获。武庚的后人隐藏得实在太成功了。北方本就是他们的母族所在地,商朝称犬戎为‘鬼方’,后世还以为是蔑称,其实,‘鬼’就是‘归’,那里是他们归家的地方。他们果然回归到自己的发源地,潜藏在那里,小心地保留好祖传的异能,耐心地等待着‘受命者’的降临。千年之后,时机来临了。灵珠达乌不是无缘无故对一个战俘奴隶动情的,是来自她内心深处玄鸟族累积了近千年的寻找同族、缔造‘受命者’的冲动,促使她爱上了这个异族男子——其实是同族人:有苏氏妲己的后代!”

“妲己?”听到这个词,李陵只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开始怀疑,眼前这个正在对自己说话的人,是不是一个疯子?

卫律平静地道:“妲己是纣王最为宠爱的妾妃。不要去管那些九尾狐之类的野史逸闻,她的名声被败坏,是西周恶意诋毁所致。牧野之战前夕,妲己为纣王生下了一个孩子,因为预料到亡国惨祸即将来临,妲己辗转托人把孩子藏在了民间。为逃避周人追杀,那孩子不再用商王的子姓,而以母家的姓氏‘苏’传世。在商朝灭亡千年之后,冥冥之中同族血脉的召唤,使玄鸟族最重要的两支——有苏氏和武庚王子的血统,最终在一个孩子身上重新合并,这个孩子,就是商朝遗民传说中的‘受命者’!他的姓名,就是父母两族的合称!”

李陵道:“苏妲己……武庚……天!你到底在说什么?不!不!你一定搞错了。我和他交往了十几年,从未见过比他更厌恶巫术的人。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异能……”

卫律道:“十几年?你知道他的童年吗?苏建把儿子身上每一丝生母的影子,都视若仇雠,必欲除之而后快。他将从达乌那里偷走的亡灵草熬制成汤药逼儿子喝。‘受命者’的异能再强大,在他幼年的时候,终究是柔弱的。药物的长期克制,加上人为地打压,使他长大后成了一个对母族的一切闻而却步、对巫术之类深恶痛绝的怪人。甚至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有些方面极度无知。一条屡遭投石的野狗,见人弯腰就会逃窜;一匹常被鞭笞的烈马,看到人提鞭就会发抖。生灵都有保护自己少受侵害的本能。如果那种卓越的异能只会使他受到伤害,他便会有意地遗忘它,甚至厌恶它。他不但遗忘了自己的异能,甚至连一个普通人的才干也不敢充分展现。自幼动辄得咎的经历,使他只有自甘平庸才能感到安全。我看过那些从长安传过来的密报,心里也多少有点后悔之前对他的那些刻薄嘲笑。我不过在苏建手下受了一年多的罪,尚且感到压抑,而他从幼时起,生活里就无处不在地笼罩了他父亲的阴影。他父亲是二千石高官,可他连一个保护他的亲友都找不到。他无处可逃,这种可怕的日子要忍受到他父亲过世为止。曾有一次苏建发怒几乎要提剑杀了他,起因不过是他出于好奇买了一个胡人用的鹿形配饰,要不是几个门客极力劝阻,他只怕连命都没了。真不知道这几十年的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他那次因为张胜的事拔刀自尽,作出了此生最激烈的举动。现在回想起来,那到底是单纯地为了义不受辱,还是为长期的压抑找到了一个最合于正义的宣泄理由?不过,那一刀恰巧使他在排除淤血的同时疏散了亡灵草的毒性,而濒死的状态激发了一些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东西。他苏醒时,迷迷糊糊用胡语喊了声‘母亲’。那是潜藏在他心里几十年的记忆!从醒过来后,他变得沉默了,他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深邃。我派去服侍他的胡人仆役,不管是哪个部族的,不管说的是什么语言,他都听得懂,能配合那人换药、进食、更衣。仆役告诉我,有时他好像知道他们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不等开口,他就会做好准备。他看人的眼神,就像能看穿你,看到骨髓深处去。疗伤期间,我去找过他谈了好几回,我直接把我所知道的关于玄鸟族、关于‘受命者’的一切都坦率地告诉他,我明确对他说,他就是‘受命者’!如果说我过去还不辨玄黄,在他死而复生的奇迹发生之后,就再无疑问了。但他从未承认。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拒绝一件对他明显有益的事?我和他推心置腹地谈过,我恳求过他,盘问过他,甚至拿剑架在他脖子上威胁过他,软的硬的都用过了,他始终不为所动,不是保持沉默,就是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指责我不该叛国。我忍无可忍。如果他永远不承认是‘受命者’,那他对我就毫无意义!我把他关进大窖,七天七夜不给他吃喝;我把他放逐到我的领地放羊,说除非他能让羝羊产乳,否则永远不会释放他;我在最冷的冬季,断绝他的食物,密令任何人不得接济他。我一步步逼迫他,我就不信,他能在生死的极限下依然无动于衷……”

李陵又惊又怒,道:“你怎么能这么做?他得罪你什么了?况且你若认定他是‘受命者’,就该恭敬事之。你这样对待他,如果他真是‘受命者’,就不怕激怒他?”

卫律道:“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他的祖上,有人能呼风唤雨,偷梁换柱,倒曳九牛,绞铁伸钩。他是‘受命者’,他的力量,必然是那个神族最强大的。我期盼他动用他的祖先所赋予他的异能,置我于死地。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证明‘受命者’的存在!只要他出手,只要他‘受命者’的身份暴露于天下人面前,那么,不管他是否愿意,他都将成为这个世界的神,从而动摇现世的秩序。那样,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这条命对我来说早已没什么意义。我苟活至今,唯一的信念,就是找出‘受命者’,颠覆这个不可救药的时代。诚能见此,我虽死无憾!”

火堆再次渐渐暗淡下去了,李陵向卫律看去。

残余的亮光里,卫律的脸色寒冷如水。

李陵道:“你疯了!”

卫律道:“也许吧。我就是要把他置于必死的绝境中,逼迫他现出真实的一面!但是,令我失望的是,他没有化牝为牡,没有让天雨粟粒地涌醴泉,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他是‘受命者’的证据。他只是饥吞毡、渴饮雪,挤在羊群中间取暖,从地底掘取野鼠窖藏的种子充饥。我失败了。我明知他绝非凡人,却抓不住他的任何把柄。他刃没三寸、伤及心脏而不死,可以解释为天赋异禀,体质过于常人;他在大窖时,本来秋高气爽,却突然天降暴雪,使他得以靠雪水和毡毛维持生存,可以说是他意志坚强,天不绝他;这里的隆冬时节,百兽蛰伏,冰天雪地,最有经验的猎人也很难找到猎物,他却知道地下哪里有食物储藏,一挖一个准儿,可以说他运气太好,眼光太准!我对他几乎已经到了痛恨的程度。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宁可忍受这样极度的折辱磨难,也不承认自己其实是一个应该高高在上受万人敬拜的神祇后代!他能起死回生,他能控制气候,他能看见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如果需要,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他有着最正宗、最淳厚的玄鸟族血统,他是天下玄鸟族之王……”

李陵道:“你怎么就断定他会有这样大的能为?即使像你所说,他有那样异乎常人的异能,也无非一个出色的巫师而已。玄鸟族早已随着商朝的灭亡而星散了,就算他真是商王之后,又能做什么呢?”

卫律道:“那是你不了解玄鸟族的潜在势力。玄鸟族亡国但并未灭族。当年周朝还不敢赤裸裸地直接屠杀这样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庞大族群。他们只是被周朝剥夺产业、限制居住。不能持有恒业,便只能做买卖,‘商人’一词也因此而产生。商人地位低下,也是有原因的——最早干这一行的,就是一批亡国遗民。到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玄鸟族人有的被凡人同化了,但也有些人不知不觉中利用残存的异能,重操旧业。后世举凡巫卜星相、阴阳五行者流,做得出色的,大多是血管中流着玄鸟族的血液的。本朝的许负、司马季主、夏侯胜、傅仲孺等人,断吉凶、占祸福,言不虚发,朝野闻名。这样的人,细查起来,十有八九与玄鸟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在匈奴,像乌尔根这类能对匈奴政局产生影响的巫医家族,因为较少与外族通婚,保留了更多的玄鸟族异能。而他是玄鸟族的天然领袖,他的臣民地跨南北、无远弗届,能利用他们特殊的能力,影响到朝野每个角落!想想吧,这天下千千万万玄鸟族后代一旦动员起来,那是何等惊人的力量!他的权力甚至超过汉朝皇帝和匈奴单于!只要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建立一个和当年的商一样强大的帝国!这也是皇帝为什么对‘受命者’如此忌惮的原因。他也迫切地想知道‘受命者’的根底,但董仲舒追查到夫余就查不下去了,再往北就超出了皇帝的控制范围。当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时,他注意到了我的利用价值。一个胡人,却对中原文化有着深刻的理解能力,行事大胆,不拘成规,他隐约感觉到我可能对他查找‘受命者’有用。回想起来,也许我对李夫人的痴狂苦恋,他也有所觉察。中都官狱中那场刑讯,如果单纯只是为了惩罚我私窥古简,哪怕零刀碎剐,自有酷吏代劳,何必亲沾一身血腥?我分明看到,当我的血肉随着他的鞭梢飞起时,他的眼里有一种泄愤般的快意。这愤怒并非来源于他爱阿妍,而是觊觎他的禁脔,便意味着把他这拥有无上权威的至尊,拉低到和一个卑贱的胡奴同等的位置,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他要利用我,便不能杀我,但又不甘心,所以才要亲眼看到我械手足、曝肌肤、受棒捶,亲手将我摧折到像一条伤痕累累的野狗,才能稍泄心头之愤。后来我叛逃出国,他一方面暴跳如雷,一方面却冷静地将计就计,借我之手深入北方,以图查出真相。他派遣奸细,在我身边安插耳目,我的每一步进展,都有人向他通风报信。虞常是在我身边潜伏时间最长的,当他暴露之后,为了求生临死反扑,企图发动政变杀我,可惜棋慢一着,被我挫败。我杀了虞常,以为身边从此干净了,没想到张胜居然就是接替他的人!张胜用飞鸽传书,把我找到了‘受命者’的消息传回长安。我想,这大概是皇帝最懊恼的一刻——‘受命者’居然就是他自己派出去的使节!他亲手把近在眼前的生平大敌送至远到天边,这令他追悔莫及。为了亡羊补牢,他派你前来诈降,在你出征之时,他便将你全家拘于保宫。很明显,他是防你得知真相临时反悔,以你全家为人质,迫你拼死追回‘受命者’。你不幸成了那枚被选中注定要牺牲的棋子。皇帝不会容忍知道此事真相的任何人存活在这世上。你大功告成之日,便是兔死狗烹之时。你只能选择,是你家人去死,还是你和家人一起死!如果你因此恨我,我也无可奈何,如果你愿意助我,那么,帮我去劝说你这位旧友吧。”

李陵沉默了很久,道:“我不恨你,但我也不想见他。”

卫律道:“为什么?”

李陵道:“我怕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一个人的臆想。”

卫律道:“你怀疑我是在骗你?”

李陵看着渐渐暗下去的火堆,道:“不,我不认为你是在骗我。我没那么大的价值,值得你丁零王费这么大的劲,从地下编到天上。况且此事之匪夷所思,世所罕有。如果你存心要骗我,完全可以编一个比这可信百倍的故事。但这样惊人的一件事,证据只是一堆没几个人读得懂的古简,几段真假难辨的传说,如果一切只是你出于偏执牵强附会,如果世上根本没有你所说的什么玄鸟族,那么我的所作所为,将无法原谅。他引刀自尽、饮雪吞旃,节操如此,在他面前,什么情非得已,什么为势所迫,都说不出口。我有何面目见故人?”

卫律笑了笑,往火堆上添了几根木柴,道:“烈士贞妇,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这样的人的存在,使所有死以外的选择,都显得渺小卑微。其实人世间有太多不是一死就可以解脱的困局,大业未成而身死名灭,才是最可憾恨的事。罢了,你对我所说的一切有怀疑的话,我也不勉强你,或者你可以帮我做另一件事。”

李陵道:“什么事?”

卫律道:“寻找玄鸟。”

李陵道:“按照你的说法,玄鸟降世都几千年了,还会存在于这世上?”

卫律道:“玄鸟不是一般的生命,它是一个天上的民族制造出来的,必然具有惊人的力量!不管中原的史籍还是匈奴的传说,从来没有说那神鸟飞回到了天上。所以我相信,它必然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玄鸟是所有事件的关键,只要找到那来自天庭的神鸟,我们就可以解开关于商王族的许多不解之谜。即使得不到‘受命者’的帮助,我想,只要我能找到玄鸟,利用它的力量,向它在天上的故国发出召唤,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挡得住那个强大、智慧的神祇族?而那些以真命天子自居、对臣民作威作福的帝王,一旦面临真正的天上来客,会是怎样的心胆俱裂、面如死灰?呵呵,我简直是无比迫切地想要看到那一天。怎么样,少卿有兴趣吗?”

李陵道:“可这天下之大,你要我去哪里找?”

卫律叹道:“这我也不能肯定,所以才要你帮忙。玄鸟极有可能就降落在丁零部。但胡人逐水草而居,丁零部几千年前是否仍在此处,只怕难说得很。从《山海经》中的文字来看,[517z小说网·。517z。]那时的丁零似乎是在北海一带。但北海的范围太大了,到底是东南西北哪一边呢?现在北海周边最大的两个部族是坚昆和丁零,我要了丁零,又帮你要了坚昆。这两地均土地薄瘠,气候严寒,不是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