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卡拉汉说。“我们得再好好想想。那东西非常危险,而且更糟糕的是,异常邪恶。”
“所以我们才要把它取回来,”杰克耐心地解释。这时他已站在1919号房间门前,手指弹了门卡一下,塑料卡片铮铮作响。一阵阵让人心惊胆战的嗡鸣声从门后——甚至从门缝底下、穿过门——传来,听上去就像一个白痴在末日的独唱,其中还夹杂着变调的刺耳铃声。杰克非常明白,黑十三的法力足够把人送进隔界,在那个漆黑无门的空间里,永远迷失是再可能不过的结果。即使你摸索着走出去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那儿也可能永远笼罩在一种诡异的黑暗之中,总是即将开始日全食似的。
“你见过它吗?”卡拉汉问。
杰克摇摇头。
“我见过,”卡拉汉干涩地说,抬起胳膊擦去额上的汗。他的双颊变得死灰。“里面藏着一只眼睛,我想那就是血王的魔眼,血王的这部分永远被困在里面,已经发狂。杰克,你把那玩意儿带到充斥着吸血鬼和低等人——血王的奴仆——的地方,就等于把原子弹送给阿道夫·希特勒作生日礼物。”
杰克心里明白黑十三的法力足以造成巨大甚至无限的破坏,但他也明白另一桩事儿。
“神父,如果米阿把黑十三留在房间里自己去投奔他们,他们照样很快就会发现,然后开着炫目的跑车,在你还来不及眨眼时就把东西抢走。”
“那就不能留给罗兰吗?”卡拉汉凄惨地说。
“是的,”杰克回答。“是个好主意,就像把它带到迪克西匹格餐厅是个坏主意一样,但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它留在这儿。”接着,还没等卡拉汉来得及再说什么,杰克就把血红色的门卡插进了门把上面的细缝里。咔嗒一响,门应声而开。
“奥伊,待在门外别动。”
“杰克!”他伏下身子,毛茸茸的长尾巴盘在脚边,焦虑不安地盯着杰克。
他们进门之前,杰克把冰凉的手放在卡拉汉的腰间,双唇微启,吐出一句恐怖的警告。
“管好你的神智。”
9
米阿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关灯,可自她离开之后房间里就笼罩在一股诡异的黑暗中,杰克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隔界里的黑暗。同时从柜子里面传来白痴的嗡嗡歌声和刺耳的铃声。
它醒了,杰克越来越沮丧。它原来在沉睡——至少是打盹儿——但长途旅行把它唤醒。我该怎么办?盒子和保龄球袋子是不是足够安全?有没有其他东西能让它更安全?护身符或者神器什么的?
杰克打开柜门的同时,卡拉汉用尽所有的意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才勉强压下自己逃跑的冲动。间或夹杂的几声刺耳铃声的嗡鸣没有任何调子,不断刺激他的耳膜、他的神智、他的心灵。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时在驿站时的场景,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打开盒子,他惊声尖叫。盒子里那玩意儿外面裹着红色的丝绒,异常光滑……然后它滚了出来,朝他投来了无形的一瞥,他却从那一个简单的眼神中看见了整个宇宙的邪恶与疯狂。
我不会跑的,一定不会。那男孩儿能待下来,我也能。
哎,可是那男孩儿已经是一名枪侠,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他不仅仅是卡的儿子,更是蓟犁的罗兰的养子。
难道你没看见他也一脸惨白?他和你同样害怕,看在基督的分上!现在,赶紧给我摄定心神,老兄!
或许这么说有些恶毒,可看见杰克极度苍白的脸色反而让他镇定下来。此时一首歌词浅显的童谣划过脑际,他默默哼了起来,愈发镇静了。
“我们绕到了桑树丛,”他心里哼着歌,“猴子追逐黄鼠狼……猴子觉得很有趣……”
杰克轻轻打开柜门,里面有一只保险箱。他先试了试1919,没反应。等保险箱恢复原状,他颤抖地伸出双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试了一次。这回他揿下1999四个数字。箱门哗地打开。
黑十三的嗡嗡歌声和隔界之铃的刺耳声音愈发高亢,就像十根冰冷的手指硬生生戳进他们的脑袋,乱搅一气。
而且它能把你送到任何地方,卡拉汉心下转念。只要放松警惕……打开袋子……掀开盒盖……然后……噢,你可以去任何地方!砰,黄鼠狼跑了!
尽管他非常明白情况有多么险恶,心底却希望、甚至渴望掀开盒盖。不只他有这种想法;只见杰克宛若跪在神坛前的信徒,跪在了保险箱旁。卡拉汉抬起胳膊,想要阻止他拿布袋,可胳膊重得几乎提不起来。
无论你怎么样都只是徒劳而已,一阵私语在他耳畔响起,催眠一般的声音极具说服力。但卡拉汉仍旧奋力抬起胳膊,麻得几乎僵硬的手指终于抓住了杰克的领子。
“不,”他说。“不要。”他拖拖拉拉地说,意志消沉、无精打采。杰克被他拽到一边,动作缓慢得就像慢动作,就像在水下那样。整个房间笼罩在昏暗的黄光下,仿佛黑云压城城欲摧。卡拉汉双膝一软,跪在了保险箱旁(感觉上整整过了一分钟双膝才着地),这时他听见了黑十三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那声音唆使他杀了男孩儿,割开他的喉咙,用温热的鲜血喂它,而最后卡拉汉自己从窗户跳下去。
一直掉到四十六街的马路上,你会感激我,黑十三劝说道,声音理智清晰。
“动手吧,”杰克轻叹一声。“噢,来呀,快动手,谁会在乎。”
“杰克!”守在门口的奥伊吠叫起来。“杰克!”他俩置若罔闻。
当卡拉汉快够着布袋时,他突然记起自己最后在撒冷之地遇见巴洛,吸血鬼之王时——用他自己的说法就是第一型吸血鬼——的景象。当时在马克·佩特里的家里,他同巴洛当面对峙,马克的父母毫无生气地躺在吸血鬼的脚边,头骨碎裂,原来理智的脑子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你跌下去的时候轻唤我王的名字,黑十三低声说。血王的名字。
卡拉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抓住布袋——无论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袋子一侧印着中城保龄球馆,一击即中的字样——就在此刻,他想起当时他拿起闪耀着圣光的十字架吓退了巴洛……但很快,圣光黯淡下去。
“快打开!”杰克焦急地催促。“快打开,让我看!”
奥伊叫得更急,走廊尽头有人大声抗议“快让狗别叫了!”但同样没人理睬。卡拉汉从布袋中取出鬼木木盒——这个盒子曾经安静地藏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教堂的讲道坛下那么长时间,而现在他亲手掀开盒盖,顿时黑十三闪耀出邪恶的魔光。
紧接着,魔光黯淡下去。感谢上帝。
10
目睹信仰的堕落着实让人难过,吸血鬼柯特·巴洛说完这句话之后一把从唐·卡拉汉的手里抢过无用的黑色十字架。他怎么能这么干?因为——实际情况也颇为自相矛盾——卡拉汉神父自己无法把十字架扔掉。因为他始终没能想通一点,十字架不过是更伟大力量的符号而已,就像宇宙苍穹、或者是千万个宇宙之下的一条河流——
我不需要符号,卡拉汉暗忖,接着转念一想:难道这就是上帝让我继续活下来的原因吗?他是不是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让我想通这个道理?
很可能,他边想边把双手放在盒盖上面。上帝非常善于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喂,快让那条狗闭嘴!”打扫房间的女仆愤愤的抱怨声越来越近。她接着喊道:“圣母玛利亚,这儿怎么那么黑?怎么那么……那么……吵……吵……”
也许她想说怎么那么吵,不过她根本没机会说完。甚至连奥伊似乎都已经向魔球的嗡鸣投了降,放弃了抗议(同样也放弃了门前的岗亭),走进了房间。卡拉汉暗暗揣测,大概他想在末日降临之际和杰克在一起。
盒子里魔球的歌唱越来越高亢,神父双手指尖开始随之抽动。他聚集了所有力气,与自己想杀人的双手搏斗,终于他的手指平静下来,卡拉汉不禁暗暗庆幸,也算是小胜一个回合。
“没关系,我来。”女仆仿佛被下了药,声音里充斥着渴望。“我想亲眼看看它。上帝!我想亲手抱着它!”
杰克感觉自己的胳膊足足有一吨重,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伸出双臂,拦住了女仆。这位拉丁裔的中年阿姨最多只有一百零五磅。
就像刚才奋力控制自己的双手,现在卡拉汉开始奋力祈祷。
上帝,这不是我的意志,而是您的。我不是窑匠,只是窑匠手中的黏土。如果最后走投无路,请让我能抱着它跳下窗户,永远毁灭这该诅咒的魔物。但如果是您的意志让它平静下来——让它重新沉睡——那么请赐给我您的力量,让我记住……
尽管也许被黑十三下了魔咒,但杰克仍然没有丧失感应能力。他感应到了神父脑中的想法,大声讲了出来,只不过把卡拉汉用的词换成了罗兰曾经教过他们的词。
“我不需要神器,”杰克说。“我不是窑匠,只是窑匠手中的黏土,我不需要神器!”
“上帝,”卡拉汉吐出两个字,如同岩石一般沉重,可当这两个字说出来,剩下的也倾泻而出。“上帝,如果您还在这儿,如果您能听见,我是卡拉汉。请让这魔物平静,主啊。请让它重新沉睡。以耶稣之名,我求求您。”
“以白界之名,”杰克插口说。
“白界!”奥伊跟着叫唤了一声。
“阿门,”女仆仿佛被下了咒。
鬼木盒里的嗡鸣又提了一个音阶,卡拉汉渐渐绝望,看来连万能的上帝都无法对抗黑十三。
可下一刻,它突然沉寂下来。
“感谢上帝,”他喃喃自语,蓦地意识到自己全身早已湿透。
猛地,杰克大哭起来,同时抱起奥伊。女仆也开始嚎啕大哭,不过没人安慰她。当卡拉汉拎起网状保龄球袋(袋子沉得非常诡异),把鬼木盒重新放进去时,杰克转过身对她说:“你得去打个盹儿,夫人。”
当时他脑子里只能想到这句话,想不到竟然奏效了。女仆转身朝床走过去,爬了上去,拉下裙摆遮住膝盖,然后陷入昏睡中。
“它会一直沉睡吗?”杰克低声问卡拉汉。“因为……神父……现在离得这么近,实在忍不住担心。”
也许吧,可突然,卡拉汉觉得自己的神智获得了自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自由。或许是因为他的心灵被释放出来,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的思路异常清晰。他拿起放在保险柜外面的洗衣袋,套在了保龄球袋的外面。
屋后小巷里的一段对话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他,弗兰基·切斯和麦格鲁德边抽着香烟边讨论如何在纽约保护贵重财物,尤其是当你需要出去办事的时候。麦格鲁德说起纽约最安全的储物地点……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杰克,保险箱里还有一袋欧丽莎。”
“欧丽莎?”
“是的。带上它们。”趁着杰克把欧丽莎拿出来的当口,卡拉汉向躺在床上的女仆走过去,伸手摸进她的制服裙左手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门卡,几串常用钥匙,还有一盒他从来没听过牌子的薄荷糖——Altoids。
他推了推她,她就像一具死尸似地翻过身。
“你在干什么?”杰克轻声问。他已经放下奥伊,把装欧丽莎的袋子挂在了肩膀上。分量不轻,但他感觉很舒服。
“还能干什么,抢她的钱呗。”神父有些懊恼。“神圣罗马天主教堂的卡拉汉神父正在抢一名酒店女仆的钱。如果她还有的话……啊!”
在另一个口袋里他摸到了想找的一小卷钞票。奥伊狂吠时她正在打扫房间,冲马桶、拉窗帘、叠被子,在枕头边为客人留下几颗祝愿好梦的糖果。有时候房客会留些小费。看来眼前这位收获颇丰,已经拿了两张十美元,三张五美元,还有四张一美元。
“如果以后有机会重逢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卡拉汉对昏睡的女仆说。“否则就权当对上帝的贡献吧。”
“白界,”女仆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在说梦话。
卡拉汉和杰克交换了一个眼神。
11
卡拉汉把装着黑十三的布袋抱在胸前,杰克拎着装欧丽莎的袋子,走进电梯。钱藏在杰克口袋里,最后一共有四十八美元。
“会不会不够用?”听罢神父提出对魔球的处置方法之后,杰克只有这么一个疑问。按照神父的计划,他们又多了一个目的地。
“我也不知道,而且不在乎,”卡拉汉压低声音,仿佛正在阴谋策划什么,尽管电梯里面除了他俩没有其他人。“如果我能抢劫睡着的宾馆女仆,那么不给出租车车费也不算什么难事儿了。”
“是呵,”杰克应道,想到罗兰在他的追寻途中可不只抢劫无辜平民,甚至还杀了许多人。“我们赶快完成这件事儿,然后去找迪克西匹格餐厅吧。”
“你瞧,你不用这么担心的,”卡拉汉安慰道。“要是黑暗塔真的塌了,你肯定会第一时间感应到。”
杰克的眼光在卡拉汉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卡拉汉忍不住挤出一丝微笑。
“一点儿也不好笑,先生,”杰克说完他们迈入一九九九年初夏的夜色之中。
12
他们到达第一站时是九点差一刻,几道残光从哈得孙河对面照射过来。出租车计程器显示车费九块五毛钱,卡拉汉抽出一张十美元,递给了司机。
“老兄,当心别受伤,”司机带着浓重的牙买加口音。“我非常担心你可能会吃颗枪子儿。”
“孩子,你能拿到车钱已经很幸运了,”卡拉汉和蔼地说。“我们在纽约旅游的预算很少的。”
“我女人也有预算的,”出租车司机说完后就开走了。
与此同时,杰克抬起头。“哇,”他轻声说。“我猜我已经忘记这儿有多大了。”
卡拉汉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说:“赶紧把事情了结吧。”他们快步走进去:“有没有从苏珊娜那儿感应到什么?任何消息?”
“一个男人在弹吉他,”杰克说。“正在唱歌……不知道。我应该能知道的,这是那些不是巧合的巧合之一,就像书店店主的名字叫塔尔,巴拉扎的据点叫斜塔一样……那首歌……我应该知道的。”
“还有其他什么吗?”
杰克摇摇头。“我最后从她那儿就感觉到这么些,就在我们走出酒店上出租车的时候。我觉得她已经进了迪克西匹格,现在已经完全失去联系。”他微微一笑。
卡拉汉朝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