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声音极大,店堂之人皆抬头看着他。
另一位读书人见胡一郎有些醉了,便道:“胡一郎,喝酒喝多了,你说话好没道理,朝廷多取士,于朝廷于我们读书人都有好处,祖制,以前还没有科举考试,科举考试同样也违了祖制。”
“有本事今科你就不考了。”
胡一郎受到了围攻,他不认输,驳道:“现在是武人当道,就算你中了进士,还不是供武人驱使。”
大周朝地太祖郭威、世宗柴荣,都是马上皇帝,如今第一权相侯大勇也是由节度使入相,胡一郎所说是事实,可是有些事实是不能说出来的。
此话不出,满堂皆停止说话。
坐在侯大勇一桌的青衫汉子放下了烤肉,道:“自古百无一用是书生,大家何必讳言。”
侯大勇看着这位青衫汉子气度不凡,又有些眼熟,便接口道:“先生此说有些偏颇。”
青衫汉子瞟了侯大勇一眼,啃了一口冒油地肥肉,语气逼人地道:“有何偏颇。”
侯大勇微微一笑道“马上打天下,却不能在马上治天下,这是简单道理,唐太宗武功盖世,也要靠魏征等人辅助,才有大唐盛世。”
此人口气之大,应是手握权柄之官员,不过六部官员青衫汉子大多相识,所以,此人更有可能是侯大勇一系的官员。
青衫汉子转了无数脑筋以后,心中一动,就试探着道:“武人治州,是晚唐流弊,朝廷多取士,看来是想要用士人来取代武人。”
侯大勇多取士子,就是想让新近的士子们代替各节镇任命的官员,青衫汉子一言中的,不禁让侯大勇刮目相看,“如何革除晚唐流弊,请先生指教。”
普通人是不会热衷如此问题,青衫汉子不禁再次看了侯大勇一眼,道:“晚唐流弊颇多,其中之一就是节镇权力太大,数州之地的财政、军队皆为所控,易成尾大不掉之局,此事颇为敏感,弄不好就成糜烂之局,须慎之又慎。”
第三百一十九章 南下之路(三十四)
一个人的经历会在人的身体上、脸相上和气质上打上牢牢的烙印,正所谓:三十岁以形象靠父母所赠,三十岁以后形象就靠自己的修养。
侯大勇从郑州防御使、凤州节度使、灵州节度使,一直当到了宰相,又从宰相变成了首席宰相,七年多领导当下来,他的肢体、语言、神情不知不觉和初到大周时发生了明显改变,这种上位者的势态,是难以装扮的,是长时间浸润、长时间潜移默化的结果。
青衫汉子阅人无数,又对奇门之术颇有心得,他已感受到了侯大勇的不平凡之处,不禁在心中反复思量:此人眼生得紧,到底是谁?
侯大勇也对青衫汉子颇有兴趣,拱手道:“敢问先生大名?”
“在下刘熙古。”
侯大勇听到此名,眼睛闪烁出一丝惊异,道:“你是刘义淳?”
“正是”,刘熙古心中有些奇怪,道:“我们似乎没有见过面,请问阁下是?”阁下是对身份尊贵者的称呼,刘熙古已判定侯大勇身份不一般,所以就故意用上了阁下两字。
侯大勇并不回答,笑道:“我记得义淳先生是归德军节度判官,为何独自在此饮酒。”侯大勇知道赵匡胤被诛以后,其手下幕僚虽然没有获刑,但是皆受到了一定牵连,纷纷被贬为民,刘熙古也丢了节度判官的职位。
刘熙古叹息一声,又道:“什么节度判官,那已是过去了。如今我是草民一个,吃完这顿烤肉,就准备回宋州,侍弄家中数亩薄田,采菊东篱下八五八书房,悠然见南山,世外桃源的生活,也真是令人向往。刚才妄言国事。已是唐突,山野之人,已不管这些俗事了?”
这一番话,半是真心,半是试探。
刘熙古又道:“阁下气度不凡,恕在下眼拙,请问阁下是?”
通过化妆随意隐藏身份,这是秘技,因此侯大勇并不想暴露真实身份,随口道:“在下周勇。来自西北边地。无名小辈而已。”
刘熙古口中念了两遍周勇,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会,在记忆中并无一位名人叫做周勇。正在疑惑间,无意间看见了师高月明天蓝色眼睛,眼睛这等颜色,只有胡人才有,刘熙古知道黑雕军久驻西北,军中多有胡人,如今见到师高月明的天蓝色眼睛,大个子又自承来自西北,便更加认定了眼前这个大个子是侯大勇军中之人物,听其口气。看其相貌,料定此人应是黑雕军中重要人物。
刘熙古是后唐时期的进士,与前宰相范质先后成为了和凝的门生,范质当了多年宰相,可刘熙古长期沉沦于县令及节镇幕僚,罢官前仍然只是节度判官,随着赵匡胤之死,他连节度判官当不成了,归隐山林只是无奈之举。刘熙古满腹学问,天大的雄心,如今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一身抱负无法伸展。
此时此刻,他敏感地意识到机会来了,按纳住心中一丝喜悦,以退为进,淡淡地道:“明月酒楼的烤肉当真名不虚传,要趁热吃,凉了就没有这等香味了。”
以刘熙古的眼光,早已断定侯大勇并非池中之物,他和三国时期地曹操已相差无已,挟天子以令诸侯,赵匡胤败亡之后,他就想投入侯大勇幕下,可是无引进之人,更兼是赵匡胤的幕僚,这才作罢,此时机会来了,他便沉住气,不露声色地与周勇周旋。
侯大勇手头最缺的就是人才,听了刘熙古之语,便心生招纳之意,此时黑雕军已牢牢控制住了大梁局面,赵氏、范氏的势力早就烟消云散了。赵匡胤或范质的旧属中人才颇多,流失在民间也实在可惜。
侯大勇在另一个世界的职业是军人,因此没有深研过历史,赵普、赵匡胤、杨继业等名人他是知道的,可是对于范质、刘熙古这等次名人就不太清楚了。他对于刘熙古的印象全部来自飞鹰堂提供地报告:节度判官刘熙古,机智足谋,是赵匡胤重要谋臣。
侯大勇并不知道,在他曾经生活过的另一个世界的历史里,刘熙古是大宋朝数得着的风流人物。
在另一出历史大戏之中,刘熙古是赵匡胤霸府幕僚集团的重要成员,他于显德六年投奔赵匡胤,第二年就发生了陈桥兵变,刘熙古被新朝任命为左谏议大夫,以后先后掌管过凤翔、秦州和成都,后又任参政知事,七十岁告老还乡,得以善终。
刘熙古是霸府幕僚集团少见的文武全才,又是唯一的学者,史学、音韵学、阴阳学皆精通,著有《历代经要》30卷,《切韵拾玉》数卷。
侯大勇虽然完全不知道刘熙古在大宋朝的风流,可是飞鹰堂已经给了刘熙古一席之地,经过一席话,他已下定决心收服此人。
侯大勇两世为人,对人性知之甚深,如果刘熙古是真正的心灰意冷,也就没有刚才一席话,就继续追问道:“如今列强环恃于四境,天下并未一统,国家正是用人之机,义淳先生高才,何必轻谈退隐山林。”侯大勇见刘熙古仍在啃烤肉,再道:“刚才说起节镇尾大不掉之事,先生可有良策。”
刘熙古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大块烤肉,这才拍拍手,道:“节镇之事由来已久,若想根治,必得考虑周全方可下手。”
又道:“如今各节镇皆辖数州,其驻地以外的州郡皆为支州,支州均没有设防御使、团练使等职,而归节度使节制,若要削夺节镇之权,可以逐步收回这些支州,由朝廷直接派员管辖,从而断节镇根须,弱小其势力。”
“义淳先生此言深得吾心。”侯大勇已经将收回支州一事提上了议事日程,只是还处于保密阶段,刘熙古以在野身份,能有如此见识,也真是以得。
“义淳先生学识渊博,久负盛名,所做《历代纪要》已有十来卷了吧,依先生名望,完全能进翰林院,窦御史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想来也听闻过义淳先生大名,我与之相熟,若义淳先生不嫌弃,就进翰林院吧。”
翰林一称本义,是指文翰荟萃之所在,在大周朝,翰林院主要任务是充当皇帝地政治军事秘书和文翰侍从,翰林官不大,却是皇帝近臣,发展地空间极大,是士子们最为向往之地,这就如现代社会的秘书,品级虽然不高,却有着极强有活动能力,从领导身边放出去以后,升职极为顺畅,被人称为秘书现象。
刘熙古此时听到周勇说起翰林院时口气太大,反而有些狐疑,摸不清周通的来头,嘴上谦虚地道:“在下才识甚浅,如何进得了翰林,周兄说笑了。”
这时,又有几人走进了明月酒楼,个个身材魁梧,腰身笔直。其中一人已经看见了坐在侯大勇旁边地刘熙古,大声地道:“刘先生,你也在这里。”
店小二看见这几个人,便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道:“楼上有雅间给曹将军留着,菜也备好了。”
来人是柴荣的侍从官曹彬,他跟随柴荣多年,极得柴荣信任,柴荣驾崩之后,侯大勇掉换了宫中侍卫,以崔正代替了曹彬,曹彬则被调至郑州任防御史。
曹彬快步上前,道:“怎么在这外间喝酒,走,跟我上楼去。”看见侯大勇和刘熙古坐一桌,道:“刘先生的朋友也是曹某的朋友,大家一起上楼。”
曹彬向来和赵匡胤交好,两人常在一起饮酒,故而刘熙古与曹彬相熟,此时,刘熙古并不愿意周勇和曹彬相见,正想婉拒,谁知周勇欣欣然站起身来,道:既然曹将军盛情,周某恭敬不如从命。”
一行人就上到楼去。
落座之后,刘熙古道:“周贤弟虽然是初识,可是我们一见如故,西北汉子豪爽过人,酒逢知已千杯少,哈,哈。”刘熙古此话是提醒曹彬,他和周勇是初识,让他说话有所顾忌。
侯大勇主动提起酒壶,倒了数碗,道:“久闻曹将军威名,在下一定要敬上三杯。”
三碗酒下肚,曹彬脸上起了些红润,他注意到了师高月明的蓝色眼睛,他联想到刘熙古落座之语,心中起了疑心,问道:“周郎虎行狼步,是行伍出身?”
侯大勇也不掩饰,打了一个哈哈,道:“在下瓜州人士,去年投奔的黑雕军,这位是在兄弟,也来自瓜州。”
曹彬倒是神色如常,他身边的几位随从却齐齐变了脸色。
第三百二十章 南下之路(三十五)
黑雕军扬威西北,显德七年前一直在西北活动,和禁军并没有过节。但是,曹彬受到了权相侯大勇排挤,由皇帝侍卫主官不咸不淡地变成了郑州防御使,而侯大勇是黑雕军祖师爷,因此,曹彬的几个随同都对黑雕军抱有了成见,听闻大个子是黑雕军军官,立刻变了脸色,两名随从下意识站了起来,右手已放在了刀柄之上。
曹彬见此,笑了起来,“黑雕军威震天下,在下见识过,确实是雄兵猛将,今天既然有缘分坐在一起,大家就好好喝两杯,素闻西北汉子豪爽耿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侯大勇见曹彬举止有礼,沉稳之极,颇有大将之风,暗自点了点头,道:“曹将军是禁军名将,周勇素来佩服。”
曹彬道:“周兄谬奖了,在下有何事值得佩服。”曹彬常年跟随在柴荣身旁,在禁军中地位颇高,但是并没有直接领兵打仗,在外的名气其实不如赵匡胤、韩令坤、李继勋、张令铎等前线将领,这一点曹彬极为清楚,听到侯大勇称赞,以为只是随口的奉承。
侯大勇对于这位侍从官是真正地了解,他放下筷子,娓娓地道:“我听过曹将军的两个故事。”
曹彬微笑道:“两个故事,我知道吗?”
“第一个故事,一个极为寒冷的冬天,曹将军所住房子损坏了,家人要修葺房屋,将军却不同意,不是将军不怕冷,也不是不嫌破,更不是吝啬钱,原因不可思议,我记得将军这样说过——时方大冬。墙壁瓦石之间,百虫所蛰,不可伤其生。”
侯大勇继续感叹道:“曹将军在战场上,英勇无畏,杀人如麻,职责所在;在生活中,飞蛾蝼蚁,悲天悯人。却是人性使然,这是我佩服将军的第一件事情。”
此事确实是曹彬所为,只是知道此事多是府中人和一些极为要好的朋友,外人并不知道此事,黑雕军名不见经传的周勇连这等琐事都知道,曹彬脸色已变得严肃起来。
“第二个故事,先帝居于澶州之时,曹将军是帅府总管,与赵匡胤、郑恩等皆为好友,一日。赵、郑一同找将军要酒喝。将军却道仓库中酒虽多,但都是官酒,非有公事。经柴殿下批准,不能动用。郑恩大骂将军欺人,将军任凭谩骂,只是不理,等待赵、郑两人回去以后,将军自己掏钱,在街上买了二坛酒给两人送去。”
侯大勇再次感叹:“曹将军严守纪律,铁面无私,另一方面,又宽厚等友。大有古君子之风。”
第二个故事,只有当年在帅府之人知道,如今从这位陌生的黑雕军军官口中讲出,让曹彬大吃一惊,他站起身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知道这些沉年旧事。”
刘熙古也是满脸惊奇,第一个故事他没有听说过,第二个故事他却亲耳听赵匡胤讲过。从这一点来看,这个周勇必定是侯大勇身边的心腹人物,否则无法知道这等逸事。
侯大勇见曹彬满脸惊奇,还有一些紧张,便轻松地笑道:“这两个故事侯相给我们讲过多次。”
曹彬没有想到侯大勇会给黑雕军部属讲这两件事情,将信将疑地问道:“侯相知道这两件事情。”
侯大勇笑道:“若侯相不讲,我一介粗人,又如何能得知这些事情。”
曹彬慢慢地坐了回去,倒了两碗酒,举起,和侯大勇对饮而尽,“真没有想到,侯相居然还知道这些小事。”
侯大勇将大碗放下,道:“侯相曾任过郑州防御使,当时我就跟在侯相身边,郑州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啊。”
“曹将军认为侯相在郑州有何建树。”
提起郑州,曹彬由衷地赞道:“侯相在郑州不过一年多,郑州百姓至今提起侯相还是念念不忘,赞不绝口,开粥场、修淤田、办铁铺、治瘟疫,这几件事情真是功德无限,其后任就差得太远了。”
这几件事情皆为数年前侯大勇在郑州所办实事,曹彬能一件一件实事求是地道来,不夸大,也不歪曲,敦厚正直之名确实名不虚传。
侯大勇对曹彬印象本来就不错,赶曹彬出大梁是政治斗争的需要,如今大局已定,收拢人心、聚焦人才就成了当务之急,道:“看来曹将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