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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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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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晓得。”沈默点点头,面色忧虑道:“日本那边,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吗?”沈京一去日本就是半年多,音讯全无,让人一想起来就忧心如焚。

“正要跟你说呢。”胡宗宪轻声道:“前些天收到陈可愿的信,说他们其实早就到日本了,在九州岛等了四五个月,却一直没有见到王直。”

“有消息就好……”沈默松口气道:“很显然王直不可能那么忙,他八成是处于观望之中,所以不急着见他们。”

“观望什么?”胡宗宪问道。

“观望倒胡运动能不能成功呗。”沈默嘿嘿笑道:“你要是被人家轰下台。王直何必还要跟他们费吐沫呢?归根结底,人家还在看你有没有资格和他谈。”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胡宗宪点头道:“这次全赖拙言,我没有倒台,估计他会见见咱们的人了吧?”

“应该会吧。”沈默颔首道:“但最多也就是试探着接触一下,要想有实质性进展,还得梅林兄当上总督以后。”

“哎,总督总督。”胡宗宪苦笑道:“我都快成官迷了。”

“只要能利国利民,官迷又何妨?”沈默呵呵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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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下人请膳,胡宗宪便请沈默去偏厅用饭,他是个喜欢排场的人,一见饭厅摆设比较寒怆,歉意笑道:“这荒郊野外不比城里,不过厨师和食材是我府上的,正宗的徽州菜,拙言就闭着眼吃吧。”

两人落座,沈默呵呵笑道:“我不是那种讲究人,再说吃饭吃饭,吃的是饭,那得菜肴好才是真的好。”说着指一指三张方桌拼起来的饭桌道:“太丰盛了!”

只见那长长的饭桌上,满满当当摆着三十多个精致的菜肴。沈默在胡宗宪府上吃过几次饭,认得其中大半,有“黄山炖鸽”,“清蒸石鸡”,“腌鲜鳜鱼”,“问政山笋”、“杨梅丸子”、“徽州圆子”等等等等,都是徽菜中的经典。

下人端上水盆,请二人净手,胡宗宪一边洗手一边笑道:“这顿饭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的,你看这个“火腿炖甲鱼”,用的可不是浙江甲鱼,而是我们徽州山区特有的“沙地马蹄鳖”,加宣威火腿为佐料,快尝尝有什么不同。”

便有人给沈默舀一碗,沈默一尝,果然是汤味清醇,肉烂香浓,更可贵的是裙边滑润,且无腥味。不由赞道:“确实是精品中的上品。”

胡宗宪不无得意的笑道:“那是。”便斥退下人,亲自取一个造型古朴的酒坛过来道:“有好菜还得有好酒,吃我们的徽州的好菜,自然还得喝我们徽州的好酒。”

“可是沙溪古井贡?”沈默笑道。

“不是。”胡宗宪摇头笑道:“古井贡虽然是绝好的名酒,但今天咱们喝的却是另外一种……宣城桃花潭的汪伦酒。”

沈默笑道:“可是那诓了李太白的泾川汪伦?”这里面却有个典故,说泾川豪士汪伦仰慕李白,便写信给李白:“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 ”李白号称行过万里路,对十里桃花自然不稀奇,但万家酒店却是没见过的。

即便当时的都城长安,恐怕也没有一万家酒店吧。李酒仙如是想到,咽喉一咕嘟,吞下几口唾沫,便欣然而至。来了桃花潭才知上了汪伦这个“村夫”的当。因为此地只有一家酒店,名唤“万家”而已,却与沈默那“宜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胡宗宪给沈默倒一碗碧色的酒液,笑道:“是啊,李太白深感受到戏弄,气得拂袖而去,汪伦赶紧挑着自醪醇酿追到船上,请李白无论如何都要尝一尝他酿的酒,李白乃是好酒之人,哪能推脱,便饮一觞品尝,竟立刻转怒为喜。立即口占一绝……”

两人举起酒碗,轻轻一碰,只听胡宗宪轻声道:“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便仰面一饮而尽,擦擦嘴,红着眼道:“拙言,千言万语都在这酒这诗里了,我胡宗宪今生若是负你,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默使劲拍拍的胳膊,沉声道:“我知梅林兄!”便也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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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三盏饯行酒,分别的氛便浓重起来,沈默一直不停的说,将自己对抗倭形势,对闽浙海商,对江南大族的看法,一股脑的搬出来,全都说给胡宗宪听,皆是他经过认真观察,仔细总结出的东西,鞭辟入里,针针见血。

他很少像现这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胡宗宪知道沈默这是担心回不来,所以才把一直藏在心里的东西倾囊相授,是以听得无比仔细,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本来只想最后嘱咐几句,谁知却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将自己的看法大体说完,最后总结道:“浙江甚至东南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海禁的问题,必须要把海禁的问题解决掉,东南才能永绝倭患。”

“我听说荆川先生已经给廷上书,请开海禁了。”胡宗宪若有所思道:“拙言的意思是,让我附议此疏?”

“不,”沈默摇摇手道:“我一直在坐牢,不知道师叔上书的事,但我可以表个态,我不支持现在开海禁。”

“不支持?”胡宗宪意外道:“你不是说,解决了海禁的问题,才能解决东南的问题吗?”

“海禁肯定是要开的,但现在不行。”沈默自嘲的笑笑道:“现在的倭情之所以还能控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量的倭寇专注于大搞走私……据我所知,大明、南洋和日本的黄金三角航线,其每年产生的利润吗,远远高于我大明的财政收入,之所以能如此暴利,皆因为垄断二字。”

“一旦我们开了海禁,那路上的富商大贾肯定是要加入进来的,那些海商一准不愿意被人分薄了利润。”沈默道:“一准会疯狂的上岸攻击,到时候千里海疆无一净土,朝廷会怎么办?”

“厉行禁海。”胡宗宪沉声道:“若是真到了那时,就是太祖爷再世,也救不了大明朝了。”

“确实如此。”沈默沉声道:“所以我们必须先把倭寇打服了,让他们抢劫不得也走私不得,到时候再开海禁才会事半功倍。”

“怎么打?”胡宗宪苦笑问道:“这些家伙战力彪悍,来去如风,大部队逮不着,小部队打不过,实在让人有老虎吃天,无处下嘴的感觉啊。”

沈默沉声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设法捉住王直徐海,一切问题能迎刃而解。”

“谈何容易……”胡宗宪呵呵笑道:“又说回来了。”

“不要紧,事在人为。”沈默却自信道:“倭寇虽然战力强大,但相互间戒心重重,毫无信任可言,对于这样的敌人,智取更胜强攻。”只是沈默也没法说清楚,该如何去智取,只能到时候请他随机应变了……

这时候门外响起朱十三的声音:“二位大人,天色不早,该赶路了。”

第四卷 不为青史为苍生 第二九七章 常羡人间琢玉郎

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胡宗宪从袖里掏出一张字据,轻轻塞到沈默手里,小声道:“我让人用你的名义,在京城的通汇钱庄存了纹银一万两,这个就是取钱的信物,千万不要跟别人透露金额,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沈默身上其实揣着一张同样的字据,金额也是一万两,乃是老岳父给他,到北京打点用的,所以他不缺钱,而且也不想和胡宗宪产生什么银钱上的瓜葛,便坚持拒绝。

谁知胡宗宪比他更坚决,大有你不收今天就不让走的架势,外面催的急了,沈默只好权且收下,等日后再说。

将他送到门口,胡宗宪不便再往大道上去了,只好与沈默依依挥别,直到看不见他的踪影了才叹口气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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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出老远之后,沈默见几个锦衣卫还笑得合不拢嘴,不由奇怪道:“有什么可喜之事吗?”

朱十三笑道:“你那位胡中丞出手太大方了,一人给了这个数。”说着伸出一根指头道:“一千两啊,我的乖乖呦,他们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沈默笑笑没有说话。

再往前行一段,负责断后的菜头突然道:“后面那辆车有点眼熟。”几人便回头望去,就见身后百丈的地方,跟着一辆双驾马车,朱十三眯眼道:“不错,咱们出城的时候,这辆车就跟在后面……那两匹黑马,还有那个赶车的汉子我都有印象,错不了!”

沈默使劲瞪着眼看,却怎么也看不分明,不由奇怪道:“你们连赶车的都能看清?”

“呵呵,我们都会点内家功夫,所以眼明心亮了。”朱十三随口答话。一双眼却到处巡梭,待看见远处有个小山包,正好可以遮住视线,便吩咐道:“过去那山便埋伏下来,看看他们是什么路数。”

锦衣卫可不是打太平拳的卫所军,他们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闻言纷纷兴奋的应下,不紧不慢的转过山坳,便下马埋伏在道旁,等待那马车的到来。

沈默也跟着伏在草丛中,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心里竟没来由的乱紧张起来,边上朱十三小声嘱咐道:“待会你不用动,看我们的就行。”

沈默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出喉咙,闻言点点头,便见那辆由两匹高头大马,一个结实严密的车厢组成的马车,在一个带着厚厚毡帽的大汉驱赶下,慢慢行驶过来。

待到了合适距离,朱十三一个手势,黑皮和菜头便从左右飞扑过去,手中还同时飞出带倒钩的绳索,两条毒蛇一般扑向那车夫。

他们一冲出来,车夫便警觉了,他的身手着实了得,一抖手上马鞭,便缠住左边一根绳索,同时往左侧闪身,堪堪避过了右边的绳索,只是头上的帽子被挂掉了。

下一刻,他便已经完好无损的立在马车旁,手中还多了柄雪亮的长刀,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的守卫着车厢。他停渊峙岳的样子凛然不可侵犯,竟然两个锦衣卫迟迟不敢再动手。

但朱十三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背后,举起了一支精巧的手弩,手指已经按上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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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十三正要按动扳机,却见沈默猛地从草丛里站起来了,大声叫道:“都快住手,是自己人!”

朱十三的手指没有扣下去,却也没有离开扳机。他冷冷的盯着场中,一旦出现变故,便会立即发射。

但下一刻他就放心了,因为他看到那人把刀一扔,给沈解元跪下了,沈解元十分激动,使劲拍着他的肩膀,欢喜的像个孩子一样。

只听沈默道:“铁柱,怎么会是你呢?”

来人正是跟着他走南闯北的卫队长,铁柱……当日被赵贞吉的卫队逮捕后,他们便失去了联系。待沈默从西溪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打听他们的下落,后来知道在胡宗宪的干预下,铁柱他们早已被释放了,这才稍稍放心。

但时间太紧促,来不及进一步打听,沈默还托老丈人代为寻找,并适当加以照顾呢,谁知竟在这里碰上了。

这真是太意外了,以至于让他觉着肯定不是个意外,所以当高兴完了,便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吧?”

不待铁柱答话,黑皮和菜头先凑上来,嘿嘿笑道:“当然了,要不怎可能出城时他在后面,咱们停了三个时辰,他还在后面呢?”说着还拍拍铁柱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调戏道:“哥们功夫不错,可我们北镇抚司出来的,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想盯我们的梢是不可能的。”

铁柱憨憨一笑道:“是啊,俺受教了。”说着提高嗓门道:“都听到了么,快出来向锦衣卫的前辈学习学习!”

“什么,还有人?”菜头话音未落,便见四面八方站起来一圈,身披衰草,目光凛然的精干汉子,足有三十多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杆短弩!正好将他们四个的锦衣卫围在中间,双方相距不到五丈。

这下把锦衣卫给惊呆了,朱十三悄悄收起了手弩,菜头也讪讪道:“这真是……”他想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感觉太张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闭了嘴。

那三十多人却毫无得意之色,纷纷将弩弓背在背上,便往沈默面前集合。

望着那一张张悉的面孔,沈默的鼻头一阵阵发酸,眼睛也变得通红,他得使劲忍住,才能勉强不掉下泪来。

就像在绍兴那个场院里集训时的,所有卫士按照高矮个分成三排,从左到右整齐的立在沈默面前。

铁柱走队伍前,昂首挺胸,洪声道:“稍息!”所有人整齐划一的伸出左脚。

“立正!”所有人收回脚,昂首挺胸,气势足的站立着,动作整齐的就像一个人……朱十三他们大为震撼,因为这三四十人里在这,却给他们气势森严的感觉,即使那些充当皇庭门面的大汉将军们,也得穿着金光闪闪的盔甲,借助皇权的威严才能做到。

但这些浑身破破烂烂的家伙就做到了,怎能不让人震撼!

不管锦衣卫诧异的目光,铁柱沉声:“开始报数!”

“一,二,三,四,五……十三,十四。”从左至右,第一排的卫士们依次短而有力道。

待报数完毕,铁柱转身面向沈默,两眼通红道:“大人,您的卫队应到四十一人,实到四十一人,集结完毕,请指示!”

沈默却板下脸来道:“你们来干什么?”

铁柱瞪大眼道:“保护您呀,不然大人您往北京,三千多里的路程,一路碰上豺狼虎豹,强盗土匪怎么办?”

沈默硬着心肠摇摇头道:“我已经不是大人了,也无权再组建卫队了,我已经将你们介绍给我岳父大人,让你们去他家的工场庄园里,担任警卫头目,不要再跟着我了。”说着便偏过头去。

侍卫们却纹丝不动,只听铁柱沉声道:“既然大人这样说,那从现在开始,我们便不是您的卫队了,我们只是也要去北京的旅人,请大人允许我们与您通行……”

“我不允许……”沈默侧着脸道。

“不允许我们也要去!”铁柱粗声道:“谁也管不着!”

“你们,你们……”沈默想说点什么,却哽噎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只要他们立在这,只要他们看到沈默脸上滚滚的泪水,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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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软禁、被侮辱、被损害的时候,沈默都没有掉过泪,但当再见到自己的卫队,见他们重新集结起来,再一次来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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