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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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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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三品服色,身材如富家翁般肥胖,但眉宇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骛与狠厉的中年男子,正扶着严嵩与自己说话。

猜到对方的身份,但沈默依旧拱手问道:“敢问大人?”

“我就是严世蕃,”那胖子笑容满面道:“叫我东楼兄吧,就是别叫我严大人,一叫就生分了。”

“还是叫东楼公吧,”沈默在京里已经不是两日,对这家伙剽悍阴贼飞扬跋扈的名声早有耳闻,自然不敢托大。

“随你便。”严世蕃扶着严嵩坐下,呵呵笑道:“咱们虽然是初见,可已经神交良久了。胡汝贞几次三番来信,备述你在浙江与他的协力之,对他的回护之恩,所以我和我爹早就想见见你了,对你亲口说道声谢。”

虽然不知道严世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沈默赶紧谦虚几句,说自己“没干什么”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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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另一头的紫宸殿中,徐渭换上宽大的道袍,已经开始在绿纸上用朱砂写青词了,边上还有个一嘴山东味的道士喋喋不休道:“你是沈相公的好兄弟吧?他是俺的恩公啊,那从此以后,你就是俺的兄弟了,你不会不认我这个兄弟吧?”

徐渭本来就不爽现在的差事,脑袋一下有两个大,搁下笔骂道:“蓝道长,你再不住嘴,我可就写不完了。”

“那俺不说了。”蓝道行赶紧噤声道:“快写快写,陛下还等着烧呢。”

第五卷 京华烟云雪满天 第三五五章 两种生活

无逸殿内阁首辅的值房中,严世蕃竟然露出一种礼贤下士的表情,从桌上捧起个精雕细刻的紫檀木盒子,双手送到沈默面前。

“快坐下吧。”严世蕃一边亲热的招呼沈默在大案下首,一溜儿的紫檀木设垫的椅子坐下。他自己也在沈默身边坐定,掀开那大盒子,里面用红绸垫底,整齐摆放着整套的文房四宝,一看就不是凡品。

见沈默目不转瞬的着这套东西,严世蕃呵呵一笑,道:“老爹和我早琢磨着给你备份见面礼,金银财宝太俗了,美女歌妓呢,你还没结婚。可是费了老劲儿,才从各处寻来这些宝贝,凑一文房四宝,正好配你这个文魁星。”说着拿起那通体暗黄色的砚台道:“北宋的澄泥砚,看看是谁的款?”

沈默双手接过,看了看上面的题款,不由轻呼一声道:“苏东坡?”

“那是!”严世的意的指着那一方墨道:“墨是李廷圭的,上面有南唐后主的款,现在千金不换了。”又指了指那宣纸道:“这摞洒金笺是宋徽宗御用,都有他的钤印。”

最后拎起那一套六支的毛笔来,沈默一看,但见笔杆雕以黄金,饰以和壁,缀以随珠,文以裴翠,管非文犀,必以象牙,极为华丽。只听严世蕃道:“这套汉笔可能是蔡邕的但年代太远了,只得拙言自己去考证了。”说着合上盖子,推到沈默面前道:“怎么样,还配上咱们状元郎吧?”

沈默苦笑道:“这套文房四宝写字,实在是太奢侈了。”

“谁让你写字了?”严世蕃笑骂一声道:“世第书香人家,留着传个代吧。”

“这么贵重的东西下官可不敢受。”沈默摇头推让道。

严世蕃瞪眼道:“我给你的,你就收下。”

沈默还要犹豫,严世蕃面露不悦:“莫老弟瞧不起我喽?”

沈默只得双手接过那檀木盒子,再次向严阁老、向小阁老道谢。

这时一直闭目养神严阁老睁开眼,和蔼道:“来了内阁手脚勤快点,嘴巴甜一点,多听多看多问,总会受益无穷的。”

沈默知道这是严阁老送客了,便起身告退,严世蕃将其送到门口,关门回转,一屁股坐在沈默刚才坐过的位子上道:“爹,您怎么非的把这套东西送给他?不是说要传给您孙子么?”

“严鸿、严鹄他们俩配么?”严嵩耷拉下眼皮,伸伸手道:“好东西不能糟蹋了。”

严世蕃赶紧把桌上的茶端给老爹,苦笑道:“您下了这么大本钱,那小子怎么也不表示表示?”比如说磕个头,表个态,说一辈子都跟阁老混啥的。

严嵩面上的失望之一闪而逝,闭目缓缓道:“哎,这娃娃背后有高人指点啊,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所以不用刻意讨好我了。”

“什么位置?”严世蕃皱眉冷笑道:“未来宰相么?还早着呢!要想玩死他,比掐死只蚂蚁还简单。”

“你不要乱来。”严嵩摇摇头道:“没听陆炳已经放出话了么?谁跟他这位小师弟过不去就是跟他过不去……若果陛下的默许,我不信他敢说出这种话。”

严世蕃聪明绝顶,岂能想不到这一点,但他骄横惯了,实在咽不下那口气道:“这小子把那册账本献给皇帝,差点就要了老爹的命,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不然还能怎样?”严嵩啜一口香茗,叹息道:“人老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一棒子打死的机会,我是不会动他的,”说着严厉的看儿子一眼道:“你也是,不要老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给我惹麻烦!”

“那以后怎么对这小子?”严世蕃怏怏问道。

“该怎么办怎么办,”严嵩搁下茶盏,缓缓道:“把眼光往前看,似乎陛下的意思,还是他派回南边去,那里胡宗宪,可以帮咱们拉住他。”

“那这次就算了?”严世蕃没好气问道。

“算了。”严嵩点点头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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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氏父子交谈时,沈默已经在拜会次辅徐阶了。

徐阁老十分的和蔼,从案台后起身,拉着他坐在一溜红木椅上,笑眯眯问道:“龙溪公可好?长沙公可好?”这一问就显出双方非比寻常的关系,只是当初沈默遭难时,这关系去哪里了。

沈默恭敬的回答完,徐阶笑道:“这里不比翰林院,差事太多太忙,你可要尽快适应哦。”

沈默点头道:“学生知道了。”徐阶是他的会试主考,虽然只给他批了批卷子,但师生的名分却坐定了,也就意味着沈默今生都不能反对徐阶,否则就违背了官场的规则,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

这层关系显然比同门之谊实在得多,甚至比父子关系还牢固。有了这层关系,徐阶自然可以把沈默当成自己人,而不担心他会三心二意。

所以向来见人只说三分话的徐阁老,难得跟沈默谆谆教导一次,道:“让你来内阁当值的谕旨,陛下并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这就是说,你的前程已经在陛下心里了,所以这时候,你只要埋头苦干,兢兢业业,自然谁都亏不得你半分。”说着压低声音道:“内阁值房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你要是懈怠惫懒,也难免圣眷不再,所以须的以“勤”字当先,时时自警。”

沈默是个懂事的,自然知道徐阁老这是在传授经验呢,赶紧正襟危坐,悉心聆听。便又听阶道:“内阁是军机重地,每天要做出无数个决定,你要做的就是多看多学多问,但谨记不要任何发表意见,提出任何建议。”双目炯炯有神的望着沈默道:“你负不起这个责任,也会引得上峰不快,所以我送你一句话,叫“百言百当,不如一默”,至少在你没成为大学士以前,在内阁里应该遵守这一条。”

沈默点头道:“学生谨记恩师的教诲。”

“很好。”徐阶道:“有什么不懂的,解决不的问题,尽管来找我。”

“谢恩师!”沈默再次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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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开始,沈默和徐渭两个,便开始西苑当值。徐渭司职紫宸殿,专门满足皇帝欲求不满的青词需要。他的文采也着实斐然,写出来的青词总是让皇帝惊为天人,是以时常召见,命随侍左右。

徐渭才思敏捷,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加上生性滑稽,应变能力又强,所以皇上不管说到哪里,问的什么,他都能随即应答,也总能讨得皇帝的欢心。又善于在嘻笑怒骂之间,说出发人深省的话来。所以没过几天,就成了皇帝身边须不可缺少的人了……嘉靖帝要下下棋、谈谈诗、画个画、写个字什么的,徐渭全能奉陪,且让皇帝开心满意,宾至如归。甚至皇帝想要出去散心,更时刻少不了这个插科打诨的活宝,用徐渭自己的话说,他是陪吃陪玩陪修炼的“三陪舍人”。

相较之下,沈默的子可就苦多了,他内阁分的是文书事宜,起草一些文告诏谕,转送下边递上来的奏章什么的……全国一千九百三十六处驿站,全长三十万里的驿道,将两京一十三首的情况源源不断汇报到京城。什么北边俺答又要开始抢劫了,南边倭寇也在肆虐着,各地赈灾进展缓慢,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开始闹事儿,等等等等,事务繁杂,每天各部转呈过来的折子,少说也有上百件。这些奏折经过沈默之手,送给阁老们合议好了……阁老们的建议是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奏章上面,这叫做“票拟”。

沈默便将票拟过的折子,送到圣寿宫进呈皇上御览。偏偏嘉靖又是位权力欲十分强烈的皇帝,事无巨细,每折必读、无事不问。这正是皇上动动嘴,小兵跑断腿……沈默便要像走马灯似的奔波周旋于皇帝、阁老、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之间,厚厚的官靴一个多月就磨的不能再穿,一回家就累得爬不起来,连脱靴子的劲儿都没了。

第五卷 京华烟云雪满天 第三五六章 廷议

可别小看这跑腿传话的差事,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比如说两个衙门打官司、架秧子,皇帝让沈默下去分别问话,那回话时沈默先回哪个衙门的都不算错,可先入为主,后入为客的道理,混成精的大人们不会不懂。

这只是一个例子,便足以说明其要害,所以不管是谁,只要想安安稳稳地当官,不管有事没事,就得赶着紧来巴结他,好预先给自己留条后路。反正不管他是当值或下值回家,身边总是围着一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的官员,众星捧月似的追着,什么生子了、纳妾了、建房了、得宝了,总能想出名堂请他去“赴宴”。

给他送礼的更是不计其数,从笔墨纸砚,珍本书籍到古玩玉器、,琳琅满目,什么都不缺。沈默是做过官的,知道如果自己不收,反而会引起对方的不安,虽然有些混蛋逻辑,但事实就是这样混账。

转眼到了六月里,谚云:六月三伏之节,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京城四季温差极大,冬天滴水成冰,夏季热得汗流浃背,尤其入伏后,闷热得喘不过气来。

阁老们的房间里有冰块降暑,还能好受些。但沈默张四维这些人共用的一间里,不仅密不通风,而且连冰块都没有,沈默一进去便感觉,就跟入了蒸笼一样。

再一看里面正写字的张四维等人,不仅人手一把蒲扇,竟然还都把官服脱了,斯文点的穿着中单,豪放点的干脆就打着赤膊。见沈默看过来,斯文点的张四维不好意思笑道:“谚云“暑熟君子”,意即最讲衣着整饬的君子,盛夏亦可赤背而不被人耻笑。”

沈默咕嘟嘟灌一碗浓茶后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张四维——他把官服一脱,再脱掉湿漉漉的中单,完全光着膀子。

一边蘸水擦子一边抱怨道:“这北京城冬天比南方冷多了,夏天怎么比南方还热呢?”说着看他一眼道:“都光着膀子,你也脱了吧。”

张四维搁下蒲扇一口手边解的“苏造肉”,苦笑道:“昨天晚上我热得睡不着,现院子里尚有些凉风,就铺张凉席睡到外面了,谁知差点让蚊子给吃了。”说着往上一拉袖子道:“你看全是红疙瘩怎好有辱诸位的视觉?”

沈默摇摇头。将水泼出。回来擦干身子穿件干净地中单。听张四维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啥事儿这么耽误工夫?”

沈默接过张四维递过来一碗龟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明天廷议。”

“?”众人都抬头望向沈默。吃惊道:“许久不曾有过了。这次为了什么事儿?”廷议是朝廷决定大事地最终方式大学士和六部九卿参加。在嘉靖以前。其结果连皇帝都不能推翻……当然在本朝彪悍地嘉靖帝手下。是没有什么翻不过来地。

“两件事。”沈默摸索着下巴上地短须。若菡说蓄起胡子显得成熟沉稳。所以他就留起了胡子:“杨宜已经离任了。新任东南总督地人选吵了好几一阵子。双方僵持不下天会廷推决定;第二件事。更是吵了很久不开海禁地问题。同样要在廷议上做个了断。”

“哎。”张四维叹口气道:“希望这次能得到个好结果吧。”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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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紫光阁宫门打开,四位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等二十余位红袍高官鱼贯而入,分左右两排站定,一齐面对北边仍然空着的那把龙椅跪了下来。

三拜以后,太监为严阁老搬来锦墩,其余的大员都只有站着的份儿。

严嵩将目光望向大殿西侧靠里的纱幔,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那纱幔。

便听里面传来了一记清脆的玉声。

就像是听到了信号,所有的太监都行步如猫般轻轻从两侧的小门退了出去,然后将殿门缓缓关上,也将稀罕人的风隔在外面,大殿里登时变得闷热起来。

这其实是嘉靖帝故意的,就是想让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受不了,赶紧议完了不要再拖拉。

那纱幔后面又是一声,严嵩便苍声道:“开始议事吧……今年可谓是多事,东南倭患,北方俺答,又遭了大地震,因为地震的

黄河也开始泛滥,数省都有水灾。说实话,这上半道是怎么过来的。”说着目光扫过众位大人道:“皇上如天之德,宵衣也不跟咱们计较,但咱们这些大臣,要是再束手无策,左支右绌,恐怕都得请罪辞职了。”慢悠悠间,便定下了廷议的调子,然后问次辅徐阶道:“徐阁老说说,这千头万绪,咱们该从哪里抓起?”

“回禀阁老,”徐阶拱手道:“以下官愚见,问题出在一个“钱”字上,没有钱,边军缺饷,抵抗不了俺答;没有钱,赈灾迟迟不见起色;没有钱,被震坏了河堤没法修复,所以才酿成水灾。”

“铛……”一声悦耳的声响起,徐阶仿佛受到鼓励,声音微微提高道:“朝廷为什么突然没钱了?因为占国库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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