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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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2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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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此刻严阁老感到失望,也就不足为奇了。

任凭他旁敲侧击,暗示是自己才让他有今天的,杨继盛就如木头一般,毫无回应。很快严嵩便失去了兴趣挥手让他退下。心说:“怪不得皇上不喜欢直臣,这些人真是不解风情啊。”

他却不知道,此人岂止是不解风情这么简单?在此人的仇敌名单上,死鬼仇鸾只能排第二,第一位的位子永远是属于他严阁老的!

要问两人有什么仇?没有私仇,只有公愤!

把此人招进京城,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个炸药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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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阁老没有前后眼,还想不到会多大的麻烦,要不肯定直接让杨继盛人间蒸发。

收拾下心怀,他便请李本来……李本,本名吕本,冒姓李,绍兴余姚人。嘉靖十一年进士。他嘉靖二十八年在夏言弃市后入阁的,多少年在严嵩的淫威之下,早已经俯首贴耳,惟命是从,丝毫也不敢违逆了。

没营养的寒暄之后,严嵩道出了找他来的目的,要他上书提请京察。

李本吃惊道:“现在已经是九月了,转过年去就是例行京察,有必要费这个劲吗?”

“有。”严嵩点头道,却也不说明原因。他十分了解“冲动而感性,嬗变而聪明”的嘉靖皇帝,知道如果不接着皇帝盛怒的劲头,趁热打铁,造成既成事实的话。恐怕等过一阵子,皇帝气一消,回过神来,还是会找个跟他作对的吏部尚书,到时候再想扫除异己,培植党羽,可就难上加难了。

当然,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也有这半年严党失血过多,急需恢复元气的因素所在。

李本只是傀儡,没必要跟他什么都说明白,严嵩便从桌上拿起一份奏疏道:“你回去看看,没问题的话就抄了递上去,皇上肯定会准奏……还会夸奖你的。”

李本知道严嵩只是借用自己的职务罢了,无可奈何的行礼,拿着那份东西便出去了。

第二天,嘉靖帝边看到了兼管吏部大学士李本的奏疏,请求考察两京九卿、长贰府寺等衙门堂官及各总督巡抚……本朝督抚名义上都是京官,只是长期派驻地方罢了。

嘉靖看那奏疏上写道:“近当事之臣,内外用人,不论贤否,动以爱憎为用舍,徇私纳贿,祇取充位,是以庶绩日靡,南北皆乱。陛下圣意,屡更数易,即有龊龊自保之士,鲜能分主忧。臣闻琴瑟不调,改弦更张;狼莠不除,嘉谷不生。故用人在去不肖。夫大臣,小臣之马也,大臣不职则小臣靡然从之,故去不肖先大臣矣。”

这份奏疏其实是严世蕃原创的,他将矛头直接指向两京一十三省的红袍高官,检出异己之意昭然若揭。但巧妙的将李默扯了进来,说朝廷以前乱套,都是因为李默任人唯亲,所用非人的缘故。

一下子让正在气头上的嘉靖帝,相信了这种狗屁说法。还夸奖李本“忠诚报国”,命其全权办理此事。

于是,李本将朝中大员一百一十三人划分为三等。上等二十八人,吴鹏、赵文华、严世蕃等;中等七十人,鄢懋卿、徐履祥等;下等十五人,即理当斥罢则是南京吏部尚书杨行中、南京礼部尚书葛守礼、户部右侍郎马全、兵部左侍郎王忬、刑部右侍郎郑大同、工部左侍郎郭洌У仁迦耍迦酥兄挥幸话胧抢钅岚味穑溆嘣蚴遣豢弦栏窖系车恼敝俊

李本之前从未管过吏部,现在也过是刚刚管事几天而已,怎么就一下子把一百一十三位大员摸得清清楚楚了呢?其中没什么奥妙,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只不过奉的不是嘉靖,而是严嵩罢了。

按律上等可酌情升迁,中等留用,下等谪黜。如果嘉靖批了这份名单,从此天下,就真没有与严嵩争锋的了……

第五卷 京华烟云雪满天 第三六五章 意外的转折

第一份名单报上去仅仅三天之后,李本又以言官多“浮躁不公”的罪名,主持对两京科道官进行考察,以不谨、浮躁、不及三类,提请罢免三十八名科道言官。

如果说对大员剪除时还遮遮掩掩,那么对这些年轻敢言的科道官,就是赤裸裸的清洗了,与李默过从甚密,曾经对严党进行弹劾的,如乌从善、李幼滋、孙濬、夏栻、王鸣臣等人皆在此列。

除了报嘉靖废黜调任此三十八人外,还请对“御史留用者仍各杖四十”,就是要杀仅科道官之威风!

至此,此次临时京察,大臣之中凡是严党骨干人物皆得推为上等和中等,如吴鹏、赵文华,严世蕃、鄢懋卿等。反之,异己则以各种罪名斥罢,科道官中反严人物亦大都被清除。只要嘉靖帝批复下来,严党势力在朝中便会更加膨胀,严嵩地位也就固若金汤,从此后再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而且不幸的是,目前这个架势,这场席卷政坛的暴风雨,已是在所难免了。

这下那些没有被波及到官员也坐不住了,想安稳做官的,四处拜山头,请能遮风挡雨的大人物收列门下,以避灾祸;心中还存着正气的,则奔走呼号,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拨乱反正,将这股逆流挡上一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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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下谁做到?唯二王与存斋公!”一个面目俊朗的青年官员,在一位紧闭双目的老者面前慷慨陈词道:“二王或有顾忌,然老师您不能亦如此啊,否则谁来保大明朝正气长存?”

青年官员是从六品翰林修撰张居正,老者是从一品太子少师兼内阁大学士徐阶。

面着张居正的咄咄之言,徐阶却一言不发,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让张居正从心底无限失望——在他看来,身为内阁次辅的老师,完全有资格有能力与严嵩掰一掰手腕,至少为那些正直地官员说几句话吧?

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寄以重望地老师,竟然是一只缩头乌龟!只顾自己地权势地位,竟不敢挺身而出!

“老师,您倒是说句话啊!”张居正几近绝望道……这些日子亲见自己身边好友、同僚被吏部控制。不知多少青年俊彦危在旦夕,他已经是忧心如焚,方寸大乱了。

过了一会儿,徐阶才睁开眼,却道:“你让我很失望。”

张居正感觉快要爆炸了一般,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老师,瞪大双眼道:“为何?”

“在没有实力的时候,却想做力不能及的事情,这不是愚蠢是什么?”徐阶冷冷望着他道:“你要我害死大家?”

“这……”张居正吐出一口浊气道:“好吧,既然老师这样想,那学生也就多说无益了。”说着正一正衣襟向徐阶深深施礼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学生去了。”

“你要去干什么?”徐阶沉声问道。

“上书,”张居正一脸决然道:“死谏!”

“啪”地一声,徐阶狠狠一拍桌案,须发皆张的愤怒道:“张太岳,你想害死裕王吗?!”

张居正一下子呆住了,只见徐阶霍然起身,几步走到他的面前,冷冷盯着他道:“我敢打赌,你只要一上书,严嵩就会认定是裕王指示你这么干的!他一定会彻底倒向景王,帮着他一起把裕王撵出京城去,”说到这几乎是一字一句道:“你信不信?!”

张居正的喉头剧烈的抖动着,面色数变之后,终于颓然的低下了高昂的头颅,双目一片通红,嘶声道:“好吧,我不上书,不上书,我走、我走。”朝老师草草一拱手,便踉跄着出门去了。

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徐阶面上浮起深深的哀伤,他扶着门框,把额头轻轻的靠在上面,用只有自己的声音喃喃道:“小子,还是太嫩了……”

从徐府行尸走肉般出来,车夫请他上车,张居正却理也不理,就那么低头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一身官服的沈默正在含笑立在那里。

张居正站住脚,想朝他笑笑,但脸部表情已经僵硬,只能拱拱手问道:“拙言,君欲何往?”

“我那老师兄病了,刚刚溜号去看了看他,”沈默笑道:“正准备回宫呢。”

陆炳因为李默的事情,吐血晕厥过去,这事儿张居正也有所耳闻,便问道:“陆都督无甚大碍吧?”

“练功的人,底子好。”沈默点头道:“反正面上看不出大碍来。”说着指指心脏道:“但这里的伤,可不是一两天能好呢。”

张居正沉重的点一下头道:“国殇啊……”

沈默面色一紧,旋即恢复常色,拉着他的胳膊道:“中午了,咱们喝酒去。”

便不由分说,拽着张居正进了最近一家酒馆。

安静的单间里,几个小炒,一坛花雕,满腔苦闷的张居正,向沈默倾诉自己的惆怅:“本来么,借考察之际而清除异己,乃当政者固有之伎俩,这一点,谁当权都不能免俗!”说着重重一顿道:“可如此大规模,而且明目张胆的铲除异己,就是刘瑾王振之流,也不敢如此吧?”

沈默苦笑道:“确是闻所未闻。”

“嚣张啊,太嚣张了!”张居正拍案长叹道:“奸臣当道,群邪盈朝,却无人敢说一句公道话。”说着大口灌下老酒,也不擦嘴,就那么癫狂道:“古之匹夫尚有高论于天子之前者,今之宰相,竟不敢出一言,何则?!非但如此,亦不许他人出言,又是何则?”

沈默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老兄,在徐阶那碰了个大钉子,只好安慰道:“太岳兄,存斋公也是有难言之隐的。”不管张居正和朝臣们如何看待徐阶,沈默始终认为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头子,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

“难言之隐?”张居摇头喟叹道:“我大明群邪当道,民不聊生,内忧外患,国势窘迫,如果这时候还没人出头,亡国之日不远矣!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后果吗?”说着冷笑连连道:“所谓难言之隐,不过是舍不得乌纱玉带的一种托词罢了。”

听他越说越放浪,沈默一把夺过他的酒杯道:“太岳兄,本来有些话,我是不便说的,但你数次于我有恩,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讲。”张居正双眼迷蒙的望着沈默道。

“现在李默死了,朝中能严阁老抗衡的,就只有你存斋公一人了,”沈默沉声道:“他自然被严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徐阁老是皇帝近臣,平日里谨慎自守,谁也别想抓住他的把柄,所以他们都奈何不了他,但你、赵贞吉还有我们这些存斋公的学生,可没有那么高的地位,按说严党会毫不客气的剪除你们!可到现在为止,你们却没有损失分毫,想过这是为什么没有?”

张正光想着别人了,却忘了看自己,经沈默这一提醒,有些清醒过来,喃喃道:“是啊,没道理呀。”

“怎么会没道理。是存斋公在我们遮风挡雨,才让你我可以在这满朝风雨之中,泰然自若的喝黄酒,发牢骚。”沈默轻轻一锤桌面道:“对于正职来说,副职是他的天生敌人,严阁老处处提防着存斋公,压制排挤更是家常便饭,可存斋公却能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中,保护下我们这些人,要做出多大的牺牲,忍受多少责难,也就可想而知了。”说着重重叹一口气道:“你是他最欣赏的弟子,怎能这这时候,在他伤口上撒盐呢?”

张正的酒彻底醒了,呆呆坐在那里,咀嚼着沈默的话,过了一会儿,忽的起来道:“我去给老师道歉去。”

沈默笑着拉住他道:“还是先吃完饭,彻底冷静一下再去吧。”

“嗯。”张居正点点头,重新坐下,心不在焉的夹几筷子菜,轻声问道:“你说这满朝的风雨,咱们该如何自处?”

沈默呵呵笑道:“你的心平静下来,就会告诉自己答案的。”

“那说说你的选择吧?”张居正道。

“我,”沈默嘿嘿一笑道:“我要回乡省亲,吏部就算再不近人情,婚假没道理不批吧。”

“那结完婚呢?”张居正问道。

“到时候再说,反正总能想到理由不回来的。”沈默面色有些低沉道:“现在这种局势,对于你我这种六七品的小官,实在是无能为力,还不如索性眼不见为净呢。”

张居正沉思半晌,最后定定道:“我也请假。”

“你也结婚?”沈默笑问道。

“去你的,我儿子都八岁了。”张居正笑骂一声道:“我请病假。”

“你有病?”沈默故意笑问道。

“你才有病呢。”张居正被他插科打几句,竟然重新精神起来,笑道:“现在的掌院是李春芳,和我同科,应该会睁一眼闭一眼的……”说着有些黯然道:“人家都当上翰林学士了,我还是原地踏步走。”心说:“可见跟着老二混有多惨。”

“先行未必先达,”沈默低声道:“准备回去干什么?”

“先回去孝顺孝顺老娘,教教儿子,这多年不见,该成野小子了。”张居正叹口气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想到处走走看看,老是在京城里闭门造车,恐怕出门就不合辙。”

“也好,”沈默点点头。说句实话,选择这个时候回家,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现在朝廷上一片歪风邪气、腥风血雨,以张太岳这个脾气,想不卷进去都难。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沈默还得回去交差,张居正也急着去给徐老师道歉,便就此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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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回到值房时,这天是陛下游玩的日子,严阁老、徐阁老都在家里休息,李本则到吏部衙门呼风唤雨去了。大佬们都不在,下面的司直郎们自然也无心办公,围坐一起大摆龙门阵。

“诸位,知道那篇要命的文章,是谁最先揭发出来的么?”有人神秘兮兮道。

“不是赵……吗?”众人问道。

“不是,他又没考庶吉士考试,怎们会知道呢?”那包打听的司直郎道:“是上一科的状元唐汝辑,他参加阅卷时发现这要命一句的。”

“就是那个“人情状元”?”众人问道。

“可不就是么。”包打听道:“他一直带着个难听的名声,憋着劲儿想立功呢,这下逮了这么大条鱼,据说严阁老很是欢喜,还许给他杭州知府呢。”

“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去那里当个知府,给个巡抚都不换的。”啧啧的羡慕声响作一片。

众人正在夸夸其谈,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咳嗽,唬得众人齐齐往门口看。只见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陈洪,站在那里,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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