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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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4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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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别想跟我打马虎眼!”陈洪马上表情一变道:“我告诉你蓝道行,你勾结全真教的妖道,炼制毒药,意图谋害皇帝的罪名已经坐实了,仅凭这一条,就能把你千刀万剐了!”

“我冤枉,我冤枉啊!”蓝道行大声道:“丹药练出来后。四个试药太监已经用过,到现在还安好无恙,可见那丹是没问题的!”

陈洪闻言面上浮现一股戾气。丘机子他们也是一口咬定,丹药绝对没问题,每一种配方都是精挑细选。绝对的滋补佳品、无毒无副作用,根本不可能吃死人!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方向,烦躁的挥挥手道:“嘴巴太硬了!”

陈湖便狠狠道:“给他点厉害尝尝!”立刻就有人提了一桶浓盐水,兜头浇到蓝道行身上,他浑身已经遍布细小的伤口,被盐水一霎,痛得他如野兽般嚎叫起来。身子也不自主的扭动着,又碰到内壁的钉子,那疼痛无法忍受,却又没法昏过去,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发出持续的嚎叫声,凄厉可怕。令闻者变色。怪不得刑讯场所要设在地下。

陈洪却觉着很享受,大抵这种不健全的家伙,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变态,在常人看来惨不忍睹的事情,他却觉着无比刺激,浑身都洋溢着暴虐的快感,兴奋的满脸通红,道:“用刑,用刑,继续!”

那边的陈湖却停了手,小声道:“厂公,这得有个度。不然人不死掉也要疯掉了。”

陈洪顿感扫兴又看了一会儿,才下令道:“听你们的。”

“把他放出来吧。”陈湖下令道。

狱卒一按机关,笼子应声而起,蓝道行直挺挺的摔倒在地。陈湖命人将他用冷水泼醒了。足足一刻钟,蓝道行才渐渐恢复了神志,浑身打摆子似的抽搐着,整个都成了血人。

还怕老哥没法交代,陈湖道:“您别看现在样子可怕,洗吧洗吧干净了。看不出伤口来。”

“屁看不出来!”陈洪烦躁的低吼道:“要是不尽快把他的嘴巴撬开。我们都得完蛋!”

“不至于吧?”陈湖吃惊道:“不过是审个案子而已。”

“你懂个屁!”陈洪的目光中透着深重的恐惧道:“徐阶发动百官。说此案涉及朝廷重臣,要求三法司公审此案!因为事涉宫闱,陛下不想让外臣插手,但如果我们这里拖的久了。难免会失去耐心,交给外廷查办此案!”让陈洪始料不及的是,这次百官异常齐心。尤其是那些科道言官。完全不分派别的上书。要求将案件移交给外廷,并限制东厂进一步抓人。

陈洪很显然低估了百官对特务政治的反感和恐惧!作为一种法外之刑。诏狱的存在严重破坏了国家的法制体统。虽然历代都有诏狱,但像明朝这样,建立厂卫特务这种常设机构而存在的,是绝无二例的。

事实上,华夏上千年来的政治体制,便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所以皇帝虽然理论上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但因为有相权的制衡,实际上无法随心所欲,除了极特殊的情况。是不会轻易破坏国家的司法体系使国家的政治稳定得以维持。

但国朝的弊端始自太祖,朱元璋虽英明神武、但终究是历朝历代文化素质最低的开国皇帝,不懂得政治是一场均衡的游戏,而一味的要求独裁、要求专制,所以他废除了相权、开创了特务政治,要努力建成一个极度的中央集权。或者说是皇帝集权。

如果说你光管个村子那么大的地方,那么独裁就独裁吧,但大明疆域万里,人口兆亿,皇帝一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管得过来,所以独裁是不可能实现的,辅助君权的相权必然死灰复燃,只不过换了另一个面孔——内阁大学士而已。

但对士大夫们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无论形式上有多么强有力的内阁,有多少敢揭龙鳞的铁骨直臣,只要有超越规则的厂卫特务存在。一旦皇帝动怒,一切制约统统化为乌有。大臣们的安全根本不能的到保障!又何谈共治天下?

而且当大特务权倾朝野的时候,厂卫机构往往会演变成狗私枉法。滥用私刑的人间魔窟,不顺从的大臣、富有的士绅被诬陷、被逮捕、被敲诈、被虐杀,这个魔鬼一旦放出,将会变得阴风怒号、人人自危、甚至生不如死!

纪纲、王振、刘谨等人的传说仍在江湖,官员们绝对不能忍受特务的势力重新威胁朝堂。只要想一想,自己将会被那些变态的家伙严密监视、无端逮捕、残酷折磨,官员们便如芒在背、寝食不安,尤其是那些大嘴巴的言官们,死也不愿看到东厂复兴的那一天。

不管你是哪个阵营、什么立场,只要你是大明朝的官员,那这种特务政治便会威胁到你的根本利益。所以官员们罕见的齐心协力,一起上书。希望将刚刚冒头的东厂。重新打回棺材里去。

如果这桩案子,最后移送到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按照司法程序审讯。将不但不能按照陈洪等人的意愿进行操作,而且极有可能真相大白。引起人神共愤!

而在诏狱之中,则生杀予夺,皆由已出,所以陈洪绝不能让案子拖久了。他要速速结案!

想到这,他换上一副笑面孔道:“蓝道兄,只要你能按我的意思说。我就给你自由,今晚就把你送出京城如何?”

蓝道行嘴唇翕动几下,仿佛在说什么。陈洪蹲下凑近了,却冷不防被他狠狠啐一口,喷得满脸血污道:“当我三岁孩子呢!”

“给我用刑!用刑”。诏狱地下传来陈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有什么招数全用出来,打死了算我的!”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七三章 抉择

从沈默那里回来,张居正便去见徐阶,将他的话转述给徐阁老,当徐阶听到本能置身事外、不趟这浑水的沈默,竟毫不犹豫的愿为自己赴汤蹈火时,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问道:“拙言不怪我了吗?”

“我问过他这个问题,”张居正正色道:“他对我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无不是的老师。不管老师做了什么样的决定,都是为了做学生的好,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都改不了这个事实。”说着一脸感动道:“老师,拙言说,为报师恩,他愿与那些人周旋到底,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言到此处,泪水氤氲了自己做的双目,他颤声道:“老师。古人云“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在这种危急时刻,拙言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老师,您不觉着,应该重新认识他吗?”

听了张居正的话,徐阶此生第一次,觉着自己错了。如果是平时,沈默说这些。他只会觉着是花言巧语,不足为信。但就像太岳所言“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这种危难之际,最体现一个人本质的东西,沈默能义无反顾的挺身相助,事实胜于雄辩的证明了,他是真正的忠义之士!

“这样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徐阶心中暗叹一声道:“看来我是真的错了。”便缓缓颔首道:“过去的种种,是老夫偏颇了,你可以转告拙言。从今往后,老夫不会了。”

“老师,这话您应该亲口告诉他,”张居正笑道:“我想拙言听到会更高兴的。”

“呵呵,也是……。”徐阶点点头道:“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了,我会好好跟他谈谈的。”

“太好了!”张居正笑道:“终于不用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哈哈。你啊……”徐阶无奈的摇头笑笑道:“好了,说正事儿吧。拙言要老夫做什么”

“还是上次的事儿,”张居正道:“他要求您安排人上书,弹劾严党分子。所不同的是,上次是为他分散火力,这次是为老师您分散。”

“这又何必呢?”徐阶摇头道:“这种上书几乎没有胜算,等待上书者的,多半将是撤职、流放、甚至是杀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见这种牺牲……”他无法忘记自己的学生杨继盛,那场惨剧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着实不愿再重演了。其实他上次对沈默的食言,也不全是因为想过河拆桥。

“拙言的原话是,天下诸多恶行,陛下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党争。”张居正沉声道:“当然,前提是牺牲几个与您有明显关系的官员,这样在皇上那里,必将以为党争再起,如此一来,接下来所有对您的攻击,全都会被陛下划入党争范畴,才会对此不予重视,让我们逃过这一劫。”

徐阶默不作声的听着,迟迟没有表态,张居正继续劝道:“这不只是拙言的意思,学生也这样认为——如今我们已被逼到墙角,想要毫发无伤已是不可能了。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招数,须的以自曝求自保!”说着提高声调道:“老师,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吧!学生甘为马前卒!”

徐府。书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闪烁着火光的炭盆中,不时发出噼啪的木炭烧裂声。

徐阶的双手一直罩在炭盆上,他是老人,又是南方人,十分的怕冷。一张保养得宜的面容,在闪烁的火光中晦明晦暗,许久才轻声问道:“上次让你找吴时来、董传策他们几个,但老夫又没交代什么,便把他们撵回去了。他们事后什么反应?”

“哦,他们都说,阁老肯定是有重任交托。”张居正拿个铁夹子,不时将一段段的木炭送入炭盆中,口中轻声道:“但您最后什么也没说,这对他们打击很大,都说阁老对他们不放心。所以才又改主意了。”说着看徐阶一眼道:“他们都很难过,希望能有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代价太大了……”徐阶摇摇头道:“万一要是连命都保不住了,我们怎么去面对他们的亲人父母?”

“这是他们的血书。”张居正从怀里,小心掏出一个信封道:“老师请过目。”

“哦……”徐阶双手接过来,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平之后,便见十六个大字道:“不为私怨、只为义愤、求仁得仁。望公成全!”

“不为私怨。求仁得仁……”徐阶有些失神道:“这是什么时候写的?你最近去见他们了吗?”

“是上个月。”张居正道:“其实早写好给我了。但我感觉时机不对,便一直没有给您。”

徐阶知道。那段时间,因为对沈默的不公,张居正其实是对他寒心了,所以才迟迟没有拿出来。他当然不会跟自己的爱徒计较这个,便将目光收回到纸上,道:“决心很大啊……”

“他们还说。就算您不答应,他们也要做这件事!”张居正慨然道:“老师,学生愿意与他们同往!一同参劾严党!”

“荒谬!”徐阶怒瞪着他道:“别忘了你的大志,要是想出师未捷身先死,你就尽管追随他们而去!”

徐阶平时总是温言细语,从不着急,此刻竟罕见的大发雷霆之怒,倒把张居正镇住,缩缩脖子,不敢再逞能,小声道:“学生都听老师的。不再乱逞英雄了。”

“唉,太岳啊,”徐阶叹口气道:“对于一个立志做大事的人来说。胸中必须长存浩然正气,不然就没法超脱自我小家,站在更高的立场上看问题,这是对的。”说着声音严厉道:“但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把你的正义感给我守在胸中。不许挂在嘴上,整天喊打喊杀,动不动就要跟人家拼了,这样的举动与莽夫何异?!”

张居正赶紧恭声受教,不敢有丝毫反驳。

徐阶这才消了气,扶着椅背起身。走到大案后面,打开抽屉翻了一会儿,找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走到张居正身边道:“这是当初拙言交给我的材料,也不知道他通过什么途径,弄来的严党那边的材料,但我看过,确切无疑,童叟无欺!你把这些东西设法转交给吴时来,告诉他只弹劾上面有名的,不许弹劾别人,不然就可能功亏一篑,而且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张居正接过来,轻声应下道:“我知道了,这就去送给他们。”

“你不要亲自去,想隐蔽点的法子吧。”徐阶道。

“现在四处都是东厂耳目,”张居正道:“学生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盯着,什么法子都不隐蔽。”

“哪怕是欲盖弥彰,该隐蔽还是得隐蔽。”徐阶摇头道:“被人猜到是你给他们的,和被人看到是比给他们的,截然不同。”

“是。”张居正点头应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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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居寺胡同内,一栋普通的民宅中。住着一个普通的年轻官吏,他叫吴时来,字惟修,号悟斋,浙江仙居人,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今年刚三十出头,现任刑科给事中。

他七岁能诗文,有神童之称,县试、府试、院试均占鳌夺魁,跟沈默一样,取得了小三元,中进士的时候,年纪也不大,仅二十五岁,但因为没有取中庶吉士,官途可比那位老乡不顺多了,到今年已经是出仕的第九个年头了,却还是一名小小的刑科科员,连科长都没混上……六科都给事中,被尊称为“科长”,他们这种给事中,就是科员。

眼看着自己已经迈入而立之年。还寸功未立、等闲蹉跎,吴时来便深感无奈,时常与两位好朋友,刑部的主事董传策和张翀一起喝酒浇愁。除了吟诗作赋这些必备项目之外。自然少不了大骂官场的腐败,叹息天下百姓的痛苦。

但三人只是微不足道的芝麻绿豆官,似乎除了发发牢骚,只能是酒足饭饱各回各家,然后继续没有希望、没有意义的一天天。

这一日,三人又聚到吴时来家喝酒。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席终人散。吴时来送两人到门口,看着他们晃晃悠悠消失在胡同口,才转身关门上闩。往屋里走去,准备洗洗睡了。

谁知刚走到院子中央,便听见南墙根处,发出噗通一声。吴时来有些奇怪,便借着月明走过去吧,一看竟是一个包袱。他感到有些奇怪,谁把包袱扔我家干嘛?便弯腰捡起来,哎哟还挺沉!

他费了些劲儿,才将那包袱提进屋子里,搁到桌上打开吧,只见一团旧衣物中间,夹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这时候,吴时来的酒全醒了。看着那厚厚的纸袋,他心中升起强烈的预感,一件大事将要在自己手中发生了。深吸口气,将那纸袋的封口裁开,便露出一摞厚厚的纸张来,吴时来在灯下仔细观看那卷宗。只见上面详细记载了,今年八月,鞑虏俺答入寇大同,宣大总督杨顺掌二十万边军,耗国帑十之七八,却唯恐战败问罪,竟眼看百姓惨遭奸淫掠虏,竟能按兵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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