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李时珍心如明镜,回禀道:“这些所下之物,都是皇上体内的丹石之毒,如今从皇上体内排出,所以您能感到舒服一点了。”
嘉靖脸上的喜色却凝固住了,显然李时珍所说的某个字眼,让皇帝感到不快了。
但李时珍毫无所觉,依旧侃侃而谈道:“斑斓五色、闪闪发光,说明皇上体内的丹毒有许多种,而且经年日久的累积,已经到了形成实质的地步了。”边上的沈默狂丢眼色给他,李时珍依旧毫无所觉,继续道:“如果再不停止服用那些丹药,草民也无能为力了!”
“够了!”嘉靖勃然变色,旋即强抑住怒气道:“李先生的话,朕会有所考虑的。”说着吩咐马全道:“给李先生收拾个住处,请他先去休息。”
“李先生,请。”马全上前一步,对李时珍道。
李时珍见皇帝都到了这个地步,竟仍然执迷不悟,不由深深叹息一声,跟着马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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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珍一走,沈默赶紧轻声道:“皇上,李大夫就是这么个人,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唉……”嘉靖叹口气,道:“你不用为他打掩护,朕分得清忠奸好赖,不会像曹操那样的,他也成不了华佗。”说着摇摇头,可惜道:“这些名医,都对医术太自信了,不相信这些上还有金丹大道,所以他们永远也修不成道。”
“是。”沈默心说这位怎么这么固执,都屙五彩米田共了,还迷信他的金丹大道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了某种轮子。
“蓝神仙帮朕问过了,还有五年,五年时间朕便可以修道有成了!”嘉靖那张清矍的脸上,现出偏执的表情道:“如今虽然遇到了难关,但朕不能被吓到,朕已经修了好几十年,如今就要大成,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停了。”便坚决道:“说什么也要再坚持五年!”
沈默可没有李时珍的赤子之心,闻言唯唯诺诺道:“皇上诚信可嘉,定能感天动地……”
他明明是屁话一句,嘉靖听了却仿佛打了鸡血一般,面色狂热道:“没错,朕是天子,天的儿子,老天定会庇佑,庇佑朕逢凶化吉,否极泰来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满屋子人只好一起跪下,给皇帝助威道。
“你们都要忠心跟着朕,”嘉靖帝睥睨着地上的人道: “将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朕会把你们一起带到天上去的。”
“谢主隆恩。”大家只好感激道。
“但是现在,你们得好好干,不要给朕麻烦,不要朕分心!”嘉靖高声道:“听到了没有?”
沈默便道:“臣遵旨”太监们也道:“奴婢遵旨。”
嘉靖的目光终于被“臣遵旨”引到沈默身上,沉声下旨道:“朕派你为左佥都御史,全权负责陆太保案,但有调查问讯,内外臣工必须配合,违者以此案同谋罪就地免职,送入诏狱!”说着满含深意的看他一眼道:“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去吧。”
“臣遵旨!”沈默高声应下,退出了金殿。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七八章 营救
马全送沈默离开谨身精舍,轻声道:“沈大人可在偏殿稍候,奴婢去草拟圣旨,回来请皇上用了印,您才能回去。”
“麻烦公公了。”沈默笑着行礼道:“我想去看看李大夫,不知可以吗?”
“当然可以。”马全笑道,说着叫过一个小太监,让他带沈默过去……在这皇宫之内,外臣是不能单独行走的。
李时珍被安排在玉熙宫内的一处小跨院,厅室皆南向,别馆、庖厨皆具,再看院内的布置,也是别具匠心,有一种含而不露的贵气。只听那带路的小太监感慨道:“这里昨儿还是老祖……哦不,李公公的住处,今天便换了房客。”
沈默笑笑道:“李先生也只是借住,等皇上好了,自然就离开了。”嘉靖皇帝屙出色泽斑斓的多彩之物,这可是天大的事儿,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还会屙出什么来,所以李时珍是别想走了。他得留在这里随时观察诊治,非得哪天皇帝彻底没事儿了,才能重见天日。
“他离开了,李公公也不会回来了……”那小太监显然还不懂事儿,竟然敢当着人说这种话,道:“李公公人可好了……”
沈默看看他那稚嫩的脸,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忘了李公公吧……”朝那太监点点头,便推门进了房间。
屋里点着两个火盆子,倒是暖和。
一进去便看见李时珍躺在床上,沈默放轻了手脚,想要退出去,却听他没好气道:“没睡,睡不着。”
“哦,那是不困,”沈默身子改改自然,笑着走进来道:“要是困了,没有睡不着的。”
“老听戏文里唱,一入宫门深似海。”李时珍双手拢在脑后,两眼直直望着房顶道:“原来真是那么回事儿,不知道哪年才能出去。”
“过阵子,陛下痊愈了,你想住人家还不留了呢。”沈默拖个凳子坐在他面前,压低声音道:“这里宫里,慎言啊。”但双眼中,分明透出询问的神色。
李时珍白他一眼,没有反驳,坐起身来道:“把我的书箱送来,我得继续写我的书。”
“没问题。”沈默笑道:“你给我列个清单吧,我给你送进来。”
笔墨纸砚是现成的,李时珍便起身走到桌前,持笔写数行小楷,写完后对边上的沈默道:“这几本书最重要,你可一定给我带来。”说着点一点纸上的几个字,分别是“五”、“年”、“圣”、“寿”。不愧是望闻问切的大夫,一看沈默的表情,就知道他想问什么问题。
沈默点点头,将那纸张收到怀里道:“放心吧,我做事你还不放心?”说着笑笑道:“禁宫重地,不能久留,我得走了,你安心呆着,争取早日出去。”
“我不是坐牢,你也不是探监。”李时珍挥挥手,把他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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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回去内宫偏殿,便有小太监对他道:“马公公见您没在,便回司礼监了,让奴婢带您过去。”
“有劳了。”沈默微笑颔首,跟他过去,到了玉熙宫西面的 司礼监值房。
通禀之后,小太监将厚厚的门帘掀开,恭声道:“沈大人请进。”
沈默进了司礼监值房。这个值房是把原有的三间房打通了隔墙,改成一间的,看上去十分宽敞,内里的摆设也极尽奢华,家具皆用檀木,器物非金即玉,屋梁上吊下几盏大红宫灯,地板上摆着闪烁红光的黄铜炭盆,上下交辉,映得屋里通红一片,加之各处悬挂的流苏红绸,显出太监们迥异常人的审美。
见沈默进来了,马全笑眯眯从北边第三张大案后站起来,热情招呼,陪他在那一溜檀木椅子上坐下,待小太监上茶后,便屏退左右,伸出大拇指道:“沈大人,高人啊。”
“不高不高,”沈默摇头笑笑道:“跟北方大汉比起来,只能说是中等身高。”
“沈大人真爱说笑。”马全转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笑道:“您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说着声音低低道:“陈公公这下可被打惨了,这会儿还得被关在柴房里一个月,弄不好下半辈子就得坐轮椅了。”
沈默淡淡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跟我有什么关系?”
马全见他警惕十足,一脸亲近的笑道:“您甭多想,我跟陈洪不是一路人,我是老祖宗一手提拔起来的,跟黄公公更是亲如兄弟。”
沈默便露出缅怀的表情道:“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李公公……”
马全尴尬的笑笑道:“老祖宗七十多了,陛下这也是给他找个地方养老啊。”他恨不得排在前面的太监全倒霉,自个才好尝尝大内总管的滋味,自然乐见此番人事变动。
沈默便笑道:“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司礼监的未来,还是属于马公公的。”说着拱手笑道:“还要请您多多关照啊。”
马全闻言谦逊道:“沈大人才是前途无量,将来还要请您关照才是。”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道:“互相关照,互相关照,哈哈哈……”那笑声听起来,一点都不纯洁。
套完了近乎,马全将装在匣子里的圣旨交给了沈默,轻声嘱咐道:“皇上说了,沈大人办事他放心,请沈大人千万别辜负主子的期望。”
沈默恭敬的接过来,郑重点头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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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了圣旨,从宫里出来,回望一眼那黄瓦朱墙,沈默坐进轿子里,当轿帘落下,他才长舒口气,终于放松下来,此次进宫,虽然把陈洪给彻底得罪了,但权衡得失,这点代价还是值得的,毕竟在事前,他只想让嘉靖了解事情的真相,避免陈洪掀起大狱……如果能顺道把那如意处理出去,便算是喜出望外了。
现在预定目标都达成,还获得了个说不上好坏的赠品——全权调查此案,之所以说不上好坏,是因为拥有此案的主导权固然是好事,至少不会被人构陷了,可这种案子往往牵连甚广,弄不好便惹上一身的麻烦,搞得里外不是人。
见大人在轿里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三尺终于出声问道:“大人,咱们回去?”
“回去?”沈默这才回过神来,顿一顿,猛然一拍大腿道:“不,去东厂诏狱!要快!”心说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蓝道行可不是在那里做客吃饭啊。
他也没忘了让速速去北镇抚司,让锦衣卫派人过来接应。
轿子很快到了东厂门口,因为来势甚猛,马上被尖帽白靴的番子注意到,围上来道:“东厂重地,不得喧哗!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轿夫们都是沈默的卫士,个个刀口舔血的汉子,根本不惧这些凶神恶煞的看门狗,将轿子稳稳的落下。
三尺的目光直视前方,高声道:“有圣旨!管事儿的出来接旨!”
此言一出,马上有番子跑进去禀报,不一时,一些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的东厂头目从里面出来,为首的一个面色发青的疤脸汉子问道:“厂公不在,某家就是管事儿的。”
便见那侍卫将轿帘掀开,露出沈默那面沉似水的脸孔,瞧他如此年轻,又是一身绯红官袍,陈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道:“你是沈默?”
“正是本官。”沈默淡淡的看他一眼道:“你是何人?”
东厂众人早知道沈默持如意闯宫,害得厂公屁股被打成八瓣,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剔骨、熬油,此刻见了真人,更是咬牙切齿,纷纷作不共戴天状。
陈湖也用鼻孔对着沈默道:“本官东厂二珰陈湖,咱们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沈默微微一笑道:“不必了。”说着从轿中下来,笔直的站在那里,神色冷峻的面对着一众东厂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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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衙门前,是宽阔且空旷的大街,即使是官员也不愿意靠近这鬼地方,更没人敢挑战这里的淫威。
在大门两旁那对狰狞石狮的注视下,沈默冷冷盯着陈湖道:“那你就听圣旨吧!”说着从大氅中伸出双手,手中还有个色彩绚丽的黄色卷轴!
陈湖那帮人一看那黄卷,马上没了气焰,稀里哗啦全都跪下,陈湖低头道:“下官聆听圣训!”
沈默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便展开圣旨,正色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国子监祭酒沈默,为左佥都御史,全权负责侦破陆柄暴毙一案,相关人员须听命斯人,若有懈怠阻拦,一应以凶手同谋论处,钦此。”
“臣遵旨……”陈湖颓然道。
沈默睥睨的看他一眼道:“陈大人,请头前带路,本官去一趟诏狱。”
圣旨在前,陈湖不得不从,从地上爬起来道:“您老跟我来。”
便带着沈默,穿过君子坦荡荡岳武穆的祠堂,和“百世流芳”的牌坊,还有那三道重逾千钧的牢门,进到了暗无天日的东厂诏狱。一进去,沈默便险些被那刺鼻的腐臭味道熏倒了,但他一想到在这里饱受折磨的蓝道行,捂住鼻子的手马上放下,让想看他笑话的陈湖好大没趣。
只听沈默声如道:“抓来的道士在哪里?”
“二层重犯牢房。”陈湖提着灯笼道:“得从里面下去。”
“带路。”沈默言简意赅,跟着他穿过那狭窄的甬道,让陈湖再次失望的是,那些向来不老实的囚犯,却没有伸出脚来,绊沈默个跟着,只是木然的望着他们两个,不知道为何如此老实。他也不想想,自己最近来得这么频繁,那些囚犯都知道他的身份了,现在见到有比他更大牌的官员驾到,又有谁敢造次?
跟着陈湖下到二层牢房,来到那“十九层地狱”的栅门前,门后站着的两个持刀的狱卒,照旧对外面人喊道:“验牌!”
陈湖这次可没耐心,破口大骂道:“验你娘个球,快给老子开门!”
“二珰头!”里面人惊呼一声,也不敢再要什么牌了,赶紧将栅门打开,恭敬的将陈湖迎进来。
进去诏狱中的诏狱后,沈默很快在一个牢房外,看到一群遍体鳞伤,不成人形的犯人,那些人原本或坐或躺,芶延残喘,但一听到栅门作响,便瑟瑟发抖,蜷成一团,显然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沈默心中叹息,想要从中找出蓝道行来,但每个人都满脸血污,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好开口问道:“蓝神仙呢?”
“您说蓝道行啊?他算什么神仙?装神弄鬼的骗子而已。”陈湖不屑道。
“本官来前,陛下就是这么称呼他的。”沈默淡淡看他一眼道:“你是在质疑皇上吗?”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陈湖被他唬得一身冷汗道:“那蓝……神仙不在这里,被单独关着呢。”
“带我过去。”沉默冷声道。
“是。”陈湖领着沈默就要离去,却听后面一声微弱的叫声道:“冤枉啊,大人!”
沈默循声望去,便见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眼中满是乞求的望着他道:“龙虎丹是无毒、无毒的……”
沈默闻言沉声道:“你是丘机子?”
“我是他师弟,掌门师兄已经被折磨死了……”那人趴在栅栏前,用尽全身力气道:“全真教冤枉,我们是被陷害的!”
见他这个样子,沈默更担心蓝道行的状况了,便对身后的三尺道:“你在这儿看着,我没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三尺沉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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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深处的牢房中,陈湖指着那躺在地上的囚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