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准确吗?”沈默问道:“会不会有梁上君子潜入作案?”
“呵呵,你这是瞧不起我们锦衣卫。”朱九笑笑道:“陆府后院机关重重,还有里外三层的明暗哨,就算有只苍蝇进去,也会被分出公母,外人根本没法作案。”朱九理所当然道:“可以肯定的是,除了他们俩,再没人进去过。”
“门卫应该知道,他们进去的理由吧?”沈就道:“那么机密的地方,定然不能自由出入。”
“是的。”朱九点头道:“十三姨太说是给大都督拿一本书,而二公子时常出入书房,侍卫们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没问原由。
“两人最近有什么反常吗?”沈默沉吟问道。
“都在灵堂里守灵。”朱九道:“还能有什么反常?”说着叹口气道:“这两人身份尊贵,即使有嫌疑也不能轻举妄动啊。”
“那个十三姨太什么背景。”沈默问道……虽然陆纶不太着调,但他想不出这小子弑父的可能,相较而言,还是那十三姨太的动机比较好设想,比如陆炳强抢民女、或者是女间啦,之类种种。
“呵呵,”朱九知道沈默的想法,不以为然道:“十三夫人原是小户人家的女人,祖宗清白,且全家都搬到锦衣卫的皇庄里住,不会有问题的。”
“难道说,是那些太监胆大包天?”沈默轻声道:“为了东厂的复兴,敢冒天下大不韪?”
“陈洪?大都督在时,对他的评价是,野心挺大,胆子太小……”朱九不屑道:“他敢打大都督的主意?非得吃了雄心豹子胆。”
“那不一定,说不定什么原因,触动他铤而走险呢。”沈默笑笑道。他觉着陈洪完全有这个动机,至于胆量这东西,做不得准的,说不定被谁一忽悠,觉着没什么问题就干了呢。
“他们确实有这个嫌疑。”朱九也笑道:“那您就向司礼监要人吧,咱们将那天经过手的太监都拘来,挨个审审便知。”但他也知道,想从陈洪手里要人,现在是难于登天了。
“这主意虽然不好,但也别无选择。”沈默颔首道:“我去要人。”他的口气听起来,仿佛去串个门儿那么轻松。说着又吩咐道:“至于陆纶和十三姨太,该盯梢也得盯梢,说不定就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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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说到做到,第二天便去西苑,找马全要人。马全知道嘉靖对此事的关注,也知道陈洪的嫌疑,但一脸无奈道:“我俩虽然都是秉笔太监,可陈公公是首席,我管不着他呀,要不然……您去找皇上?”
“算了吧。”沈默摇头道:“皇上当初对下官的圣谕,还是公公带的话呢,那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让下官不要给他老人家找麻烦吗?”说着苦笑着摸一摸整齐的唇须,道:“所以有问题,我得自己解决……”
“那,需要咱家帮什么忙吗?”马全问道,又怕他狮子大开口,忙补一句道:“大忙帮不上,小忙没问题。”
“还真有一事相求,”沈默笑道:“请公公派人,带下官去找陈洪吧。”
“这没问题……虽然陈公公在关禁闭,但大人有圣旨,还是可以见到他的”,马全松口气道:“咱家带大人去吧。”
“有劳公公了。”沈默点点头,便跟着马全走了老远,一直走到宫中僻静处、一个装着铁栏杆的小屋子。马全便驻足道:“那就是陈公公的住处了,”说着看一眼沈默道:“要不要我去给你通禀一声?”
沈默看他一脸勉强的样子,笑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那好,您小心啊。”马全倒不跟他客气,便再也不往前走。
“放心吧,我以理服人。”沈默便独自走上前去,透过栏杆往里看了看,便见这房间小得惊人,长短跟贡院的老号难分轩轾,但稍宽一些,能容纳一张单人床,一把小椅子,还有一个小马桶。
陈洪趴在铺着棉被的床上,虽然身上盖着棉被,但还能看见,他背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形状怪异的趴在号子里……他一北方人,个子挺高、两条腿挺长,此刻只能将脑袋顶在栏杆的缝隙中,双脚却因为上了甲板,动弹不得,只能搁在后墙上,样子十分的滑稽。
“把饭放在地上,然后给咱家唱个曲!”他正在欣赏陈洪的独特造型,却听其满是火气的声音道:“快点!不然出去搞死你!”看来在这笼子里关久了,太监都会变男人。
“呵,陈公公还有这爱好?”沈默不由笑道:“您想听什么?失街亭还是斩马谡?”
“是你……”陈洪听出了他的声音,语气登时生冷起来道:“你想干什么?”
沈默蹲下来,正好和趴在床上的陈洪视线齐平,面上的表情也转而严肃道:“奉旨办案,前来问询陈公公。”
“我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陈洪把头偏向一边道。
却听沈默不慌不忙道:“记录……司礼监首席秉笔陈洪,拒不回答其收藏、转送龙虎丹之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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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闻言往他那边一看,竟见这家伙还带书吏来了,不由恼火道:“你带书吏干什么?”
“不然空口无凭,怎么定你的罪?”沈默淡淡一笑道:“这段先别记。”
“定我的罪,咱家何罪之有?”陈洪一脸不服的瞪眼道。
“你不用瞪眼,再瞪也没有牛眼大”,沈默微微一笑,便一脸肃杀道:“本官现在怀疑你企图弑君……”
“休要血口喷人!”陈洪闻言勃然大怒道:“别以为咱家被关了小屋子,就可以任你欺负,我早晚会出去的!”他过于激动的扭着身体,扯动了伤口,痛得哎呦呦的叫唤起来。
“本官不会血口喷人的。”沈默冷笑道:“你自己想一想,陆太保吃得那盒龙虎丹,本来是给谁的!”虽然是三九天,可一听沈默的话,陈洪瞬间便大汗淋漓,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他怎么会忘记,若不是因为李芳以大病初愈为由拦下了,那盒丹药定然都会到嘉靖肚子里去。虽然他敢肯定那盒丹药是无毒的,但他的意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经过这些事事儿后,一旦皇帝起了疑心,自己根本说不清楚。
“现在道士们的嫌疑已经排除,你说如果皇上怀疑是保管呈送的人出了问题,”见陈洪被自己一句话砸懵,沈默趁热打铁道:“你知道的,皇上最近心情不好……”
陈洪虽然被吓住了,但他毕竟是数一数二的大太监,头脑尚且灵动,马上撸到沈默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便换上一副笑脸道:“我说沈大人,您就别吓唬奴婢了,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当太监的最怕失去皇帝的欢心,更别提让皇帝怀疑了,那绝对是死路一条,沈默算是一下拿住陈洪的七寸了。
沈默对他迅速的反应毫不惊讶,这是一个东厂大太监应有的素质。现在不是唐朝时,太监们决定皇位归属,随意迫害甚至杀害皇帝的黄金年代,了,现在是大明朝,太监不过是皇帝养的狗,哪怕暴强如刘谨,也会被不理政事的荒唐天子,一张纸条就打得原形毕露。在这样的年代中,一个弑君的太监,不管成不成功,都会被皇帝、或者下一任皇帝凌迟处死,别无他路。
嘉靖不会相信陈洪胆敢弑君,甚至不相信他会背叛自己。但话分两说,如果一切证据都对陈洪不利,嘉靖也不会费劲帮他脱罪的,极可能亲手勾绝了他。所以陈洪判断,沈默这是在威胁自己,那就说明还有谈判的余地。
看看陈洪那张笑容僵硬的脸,他微微一笑道:“其实本官也不相信,你会那样大逆不道。”
“那是当然。”陈洪高声道:“你得去查陆家,指定是他们出了内贼!”
沈默眼中精光一闪,可惜陈洪趴着看不到,只能听他慢悠悠道:“可是人家是三公兼三孤的大豪门,一家子贵人,又是新丧中,死者为大,不是有十足把握,谁会去他们家搞风搞雨?”
“怎么才能算十足把握?”陈洪闷声问道,他已经有了被讹诈的自觉。”
“除了他们家的人,还有两方嫌疑人,你的人和道士们。”沈就伸出食指和中指,道:“现在道士们已经排除,”说着屈起食指,将中指竖在陈洪面前道:“得把你的嫌疑也排除了,否则我无法去陆家抓内鬼。”
陈洪虽不知竖中指的含义,却能觉出这个手势带着挑衅和轻蔑,恨不得一口给他咬掉,但隔着铁栏杆,只能想想作罢……沉思了许久,他终于点头道:“好吧,你要怎样我都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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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说到做到,态度十分配合,他对沈默道:“那天送丹是咱家亲自去的,由随堂太监一路上捧在怀里,没有给第三个人。”
“那在收藏过程中,又有什么人能接触到呢?”沈默问道。
“还是咱家的随堂太监方石头。”陈洪道:“但每个盒子上都有封条,而且还有我自己才知道隐藏机关,一碰就没法复原了……那样的盒子,一般人看不出端倪,但咱家是不会拿出去害自己的。”
沈默点点头道:“这个方石头,我要带回去问一下,还有那种你说的盒子,我也要几个检查。”
“……好吧……”沉吟好久,陈洪才下定决心道:“我给你写个条子,拿着去找他吧。”说着费劲的拿起笔,写了个条子递给沈默,抬头看他一眼道:“他也是皇上身边的人,不要给他留下伤。”
沈默拿过那条子,使劲拍拍陈洪的背,爽朗笑道:“没问题……”
然后陈洪便晕了过去,痛晕了。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八三章 失踪的女人
沈默将方太监很顺利的弄回北镇抚司,结果朱九把那方石头折腾成了扁豆腐,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回禀沈默道:“此人应该毫不知情,也没有作案的时机和动机,可以排除嫌疑了。”
“那么说……嫌疑人,”沈默暗暗道:“就只有陆纶和那十三姨太了。”但朱九马上就给他一个坏消息道:“十三姨太失踪了!”
沈默愣了一会儿,这才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晚派人去盯梢,今早上就不见了。”朱九道:“看来是发现了我们的人,”说着一脸不可思议道:“原本以为,她一个女流之辈,随便派个精干的女间便可,谁知竟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了。”
“陆家最近是乱了点……”沈默轻叹一声,顿一顿道:“她身边的人呢?”
“这点很蹊跷。”朱九一脸懊丧道:“她的贴身丫鬟也同时不见了。”两 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让自诩天下第一的锦衣卫,脸上颇挂不住。
沈默抱着双臂在厅里踱了几步,缓缓道:“不能总在暗处了,这样我们太被动。”
“是啊。”朱九深表赞同道:“下官也早就想说,咱们之前有些拘泥于圣旨了。”
“嗯。”沈默点点头道:“想个办法,让陆家知道十三姨太失踪,然后咱们趁机开进去!”
“这个不难……”朱九道:“只是大人下定决心了?”豪门大族都是要脸面的,值此家主丧礼之际,沈默他们却要去查逃姬,那是大大的扫他们颜面。如果什么都没查出来,陆家定然不依不饶,到时候皇帝为了平息影响,必然会处分沈默的。
“不能再拖了。”沈默道:“光小心小心,谁都不拿咱们当盘菜,这还怎么请客?”说着一攥拳,下定决心道:“干,吃不了老子兜着走!”
他匪气凛然的一句,点燃了朱九的激情,亲自去办此事,不过两个时辰便派人来请他过去。
北镇抚司离着大都督府很近,沈默转眼即到,便看铜陵陆纲和陆纶两个浑小子堵在门口,将朱九等人往外推搡,外面的围观群众指指点点,影响十分不好。
沈默见状皱眉道:“成何体统?把那俩小子拎进去,大门关上再说。”三尺便带着人挤过去,绕到陆家兄弟身后,揪着他们的领子,便把两个倒拖进了府中。
朱九和北镇抚司的人,也趁势抢了进去,将大门冲开。
沈默这才在待卫的围护中,进了陆府大门,吩咐道:“关门!”
大门缓缓关上,阻断了外面人的视线,围观群众虽然不高兴,却也只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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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前院内。
“沈默,朱九,你俩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爹活着的时候是怎么对你们的?”陆家兄弟被抓着双臂,却跳脚骂道:“怎么他一死,你们就欺负到我们家来了?!”
朱九一脸歉疚道:“二位公子冤枉沈大人和我了,我们是为了让大都督能瞑目……”
“我呸!真要让我爹瞑目,就把那些道士都杀了呀!”陆纶尤其激动道:“听说你们却救了他们,还给他们治伤,不是他们的同谋是什么?!”
“二公子,您不能这么说……”朱九无奈道……面对大都督的儿子,他实在放不开。
沈默却受够了这两个浑小子,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噤声!”命令是下给三尺的,便见三尺不知从哪变出两团破布,一团塞到陆纶嘴里,破天的怒骂登时变成了小狗似的呜呜声。
陆纲已经看清了三尺手中的“布团”,竟是一双臭袜子,只见他拿着还剩下的一只,不怀好意的瞧向自己,知道再不收声也会被堵上,竟知趣的闭上嘴道:“有话好好说……”
“早这样不就好了?”沈默轻叹一声,示意左右放开他道:“皇上之所以让我侦破此案,不就是因为我与你父亲的关系非比寻常,定会尽量找出真凶,保全你家的颜面吗?”
陆纲摇头道:“你这叫保存我家的颜面?我不信。”
“不为了你家的颜面,我干嘛要关上门呢?”沈默哼一声道:“如果你那十三姨娘离奇失踪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不几日便会成为市井小说争相影射的艳情题材吧!”沈默这个年代,纯粹为了消遣而写作的小说十分昌盛,其中不免很多很黄很暴力的毒草,尤为人民群众所爱。
陆纲的脸色都变了,咬牙道:“你造谣!”
“造谣不造谣,马上就能揭晓。”沈默道:“让十三姨太出来,本官见上一面,便给她磕头请罪,并在我师兄灵前,吃你们兄弟一顿鞭笞。”朱九等人听了,心说别看沈大人斯斯文文的,发起狠来倒真光棍!
沈默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陆纲没法拒绝,便瞪一眼边上的婆子头道:“十三姨呢,怎么还没找来?”原来朱九早先交涉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去找了,现在找人的回来了,被找的却还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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