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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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5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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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生死浩劫之后,大臣们已经出离愤怒了……他们不少人的同年、好友、同僚,死在那一夜的混乱中,如此罪大恶极之人,竟然得不到处罚,天理何在?!

他们并不怕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也不愿意再考虑皇帝怎么想,他们纷纷上书,要求彻查此案,让罪人们得到严惩。

但嘉靖以病重不能视事为由,将这些奏章压下来,被烦得受不了,最后连大臣也不见了……按照嘉靖以往的经验,如此搁置一段时间后,官员们的注意力,便会被新发生的事情吸引,从而不再纠缠这件事。

然而这次,皇帝失算了,长久以来,朝堂被奸邪占据,正直之士无法张目,大臣们畏惧这位皇帝的权威,只能一再妥协、再三让步——但这次,已经忍无可忍的大臣们,绝对不会再忍了!

虽然你皇帝是天下之主不假,但并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百官们往日就是太容易妥协、太爱惜自己了,才让皇帝得寸进尺、随心所欲——这不是拿祖宗的社稷、拿天下人的命运开玩笑吗?

大明朝有没有好运,再逃过这样一次的玩笑,谁都不敢说……

事到如今,为国为已,只能拿出勇气来,向皇帝劝谏了!高拱约齐几十名官员,手捧要求立即彻查此次事件的奏本,来到皇帐外求见皇帝,并对太监们放话说,如果得到满意的答复,这次绝对不会回去。

太监们赶紧进去禀报,嘉靖并不奇怪百官的态度,在经过那样一场劫难后,只是人就会怒不可遏……

“一班蠢材……”嘉靖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一幕幕屈辱的景象,又拳无意识的攥紧,指甲都发白了。

“主子……”边上的马全关切道:“您没事儿吧?”

嘉靖摇摇头,低声道:“告诉他们,朕已经委派沈学士和你,查办此案。”

马全当时脸就绿了,原先皇帝让他审理此案,他还蛮雀跃的,因为终于有个机会,可以整治陈洪了。但后来看百官群情汹涌,他才知道这是坐在个火山口上,又见迟迟不宣布任命,还在那暗暗庆幸,是不是皇帝现在记性不好,把这茬给忘了?心里还暗自庆幸呢。

谁知道,是他的跑不了,人家皇帝压根没忘,马全耷拉着脑袋接旨,显然心理压力大极了。

“这次你忠勇可嘉,让朕很是意外,”嘉靖给他鼓劲道:“这个案子之后,陈洪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马全心中一喜,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排在黄锦后面,当个次席秉笔掌御马监事就不错了呢。但他也不傻,知道皇帝有见不得光的事儿,要自己干。

权衡片刻,马全低声道:“单凭主子吩咐……”

得到嘉靖面授机宜后,马全勉强压下脸上的惊惶之色,出来见众位大人,向他们宣布皇帝的任命。

众大臣小声议论片刻,最后挑头的高拱放声道:“不妥!此等级别案件,需有三法司会审,六部九卿旁听,否则便会流于儿戏,难以服众。”

马全咽口吐沫道:“事涉宫里,多有不便外传……”

“天家无私事,”左都御史刘焘道:“无不可为人知!”

“这是皇上的意思……”马全的应变能力,在司礼监几位大珰中,算是很差的,一下就有些乱套道:“你们想抗旨吗?”

“你不用乱扣帽子!”刘焘道:“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假传圣旨?我们要见皇上当面禀明!不要你们这些阉竖在中间两面挑唆!”

马全这个委屈啊,自己尽心竭力的当好人,竟还被归为与陈洪一类的阉竖了,那当好人还有什么意义?其实他是代人受过,百官们见不着陈洪,自然拿他出气,谁叫他俩穿着一样的衣裳,还都没有胡子呢。

被百官骂得狗血喷头、面红耳赤,马全只好败退回帐,跟皇帝禀报。

嘉靖刚要服药,闻言阴下脸来,道:“还得寸进尺了。”破口大骂道:“你是棉花吗?就知道一喷服软?他们硬你不会更硬吗?去吧,出了事儿有朕担着!”

马全晕头转向的从大帐出来,心说我怎么这么惨啊,是不是得罪哪路神仙了?头重脚轻的出来到帐前,却如何也硬不起来,对百官道:“诸位,这都中午头了,人是铁、饭是钢,咱们先去吃饭,有什么事儿吃饱了再说,成不?”

“一顿不吃饿不死!”在外面请命这么久,皇帝却一直无动于衷,这让百官心中充满了怒火和屈辱,看着马全也分外可憎起来道:“你这太监,是不是学陈洪,也把皇上藏起来了?!”

这可是诛心之言呐,马全一下子摇头道:“你们可别瞎说,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哪有那份胆子!”

“那可不好讲!”刘焘不愧是武人本色,一蹦三尺高道:“这太反常了,我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了,绝不能让皇上再有危险!”说着一扬手道:“咱们就这样进去,谁敢拦着,就是逆贼同党!”

大伙儿的耐心也早已耗尽,竟真有些脾气急的,跟着他就往里走,其实人虽然心里打鼓,但这种时候,打肿脸也得充胖子,只好都跟着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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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步步紧逼,侍卫们步步退后,眼看就要退到帐篷口了,马全蹦脚道:“都傻了吗?拦住他们呀!”

“可他们说,谁拦谁就是逆贼……”有侍卫小声道。

“不拦你现在就是!”马全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道:“弟兄们,给我顶住!”好说歹说,大汉将军们终于手挽手组成人墙,挡在众位大人前面。马全则脚底抹油,赶紧进去禀报。

嘉靖早听到外面的喧闹声,气得在那里直喘,马全一进去,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道:“饭桶!朕养了一群饭桶!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咳咳,还来问我怎么办?”

马全觉着自己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被骂得脸都绿了,头晕脑胀道:“皇上,您说怎么办,奴婢都照办就是……”

“唉……”马全都忘了该怎么正常说话了,带着一队锦衣卫便出去了。

外面的形势已经混乱不堪,官员们把大汉将军打得丢盔卸甲,许多仪表堂堂的大帅哥,脸上都被官员们挖得一道道的,算是毁了容。但因为没有命令,大汉将军们也不敢还手,只能硬挨着。

不过锦衣卫一出来,就不一样了,看到自家兄弟吃亏,不待马全下令,便冲入人群一阵拳打脚踢,把些个闹得厉害的官员打倒在地,倒拖拉出来。

但也有扎手的点子,比如闹得最凶的刘焘,此人是南少林的俗家弟子,一手八卦奔雷掌,使得虎虎生威,等闲十几个锦衣卫都事不了身。在他的带领下,七八个会武术的官员,和锦衣卫厮打成一片,在皇帐前站一了一场大斗殴!

沈默和徐渭站在远处一个帐篷,静静望着这一切,徐渭问道:“眼看要出大事儿了,你不去拉拉架?”以沈默目前的威望,说出话来两边都可能会听,确实是拉架的不二人选。

但他没有哪怕一丝这方面的意思,缓缓摇头道:“犯了错,迟早都要还……”

徐渭以为还有下文,没想到沈默就此住了嘴,便发问道:“你愿意看着事情闹大?”

“为什么不呢?”沈默淡淡道:“要是他们顶不住了,我也可以上阵!”

“你忘了四十年前的杨升庵?”徐渭皱眉道:“当今圣上可向来是个不肯低头的主。”

“现在不是四十年前了,皇帝已经没了少年意气,而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沈默幽幽道:“而且,如果不能让他活着的时候屈服,本朝的倒行逆施,还会在以后的年代中反复上演。”

徐渭被沈默的话惊呆了,虽然两人相交莫逆,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但知道他有这种可怕的念头,还是第一次……

“这真是,太太太……”向来巧舌如簧的徐文长,竟然结巴起来。

沈默斜睥他一眼,没有说话,今天他将自己心中的终极目标吐露一星半点,就是想看看这家伙什么反应,如果连狂放不羁的徐渭都难以接受的话,那说明自己的想法,真没有一点市场,还是放弃比较明智。

但徐渭终究是徐渭,他终于捋直了舌头,道:“太刺激了……”

沈默嘴角挂起一丝微笑。

“你打算怎么干?”徐渭道:“这可是前无古人的大事件啊,无论成不成,你都注定永载史册了,只不过……”

“不知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是吧?”沈默竟然还能笑出道:“我这辈子算是搭上了,不希望你也掺和进来。”

“瞎说什么呢?”徐渭拍拍他的肩膀道:“一世人,两兄弟,没我陪着,你干不成事儿的!”说着嘿嘿笑道:“何况这么好玩的事儿,你赶都赶不走我。”

“嗯。”沈默点头笑笑,目光回到场上,这时候在源源不断赶到的御林军镇压下,骚乱已经渐渐平息,刘焘等十几个带头闹事的被揪了出来,当场拿走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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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官员也个个带伤,他们是真被打懵了,没想到皇帝竟真能动手,这把国家的大臣当成什么?还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吗?一个个悲从中来,跌坐在地上,开始先有人小声抽泣,然后哭声渐渐放大,最终竟嚎啕大哭起来。

里面的嘉靖也毛了,老子还没死呢,你们号丧什么?怎么就没完了?哦,朕知道了,你们是看我老了、病了、好欺负了,是不是?要是放在十年前,朕决定的事情,谁敢说半个不字?看来真是这样……好吧,既然老虎不发威,以为是病猫,那朕就发威吧!

“既然抓带头的没有用,”嘉靖嘶声叫道:“那就把他们全抓起来!”

“主子,万万使不得啊……”马全不顾一切的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道:“奴才斗胆猜测,您不想公开审理那个案子,该是不想让事情闹大,可您要把大人们全抓了,那不就是震惊中外的大事件了!”说着道出了最有水平的一句话,道:“那样的话,大臣们得到了直名,咱们却必须要随所有的恶果!”

嘉靖呆住了,马全说的不错,外面都是国家的股肱,近半数以上的高官,其中绝大多数,还是很合他心意的,难道能把他们全换了?要是都让徐阶换成他的人,都自己不更难受?

想到这,嘉靖更恨袁炜的不争气了,空费了自己的一番心血,不但没有和徐阶抗衡起来,还把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再想想陈洪、严世蕃这些杀才,不正是自己一步步纵容、妥协,才让他们不知天高地厚,胆最大逆不道的吗?

“罢了罢了……”沉吟长久之后,嘉靖疲惫的长叹一声道:“就按他们的意思来吧。”说完面色一沉道:“交给他们之前,先警告那几个杀才,要不想九族全诛的话,就把嘴巴闭紧点,不要胡说八道!”

这才是嘉靖不愿把事情闹大的原因,因为那几个人,说直白点,就是他的爪牙,知道他太多的事情了,尤其是见不得光的事儿,知道的太多了……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七零零章 贵子

岁月如梭斩人的刀,嘉靖还是嘉靖,但早就不是四十年前那个,敢于跟全天下的官员对着干的青年天子了,如果放在四十年前,高拱、刘焘他们闹这一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对着干的结果,只会使皇帝的态度只会更加强硬,哪怕把所有人都打板子流放也在所不惜。

但现在的嘉靖已经老了,虎老不咬人,不是因为慈悲了,而是咬不动人。层层的顾虑将他的手脚羁绊,让他虽然恨死了严世蕃、陈洪等人,却没法光明正大的诛杀;让他虽不喜欢徐阶、高拱等人,却也没法将其驱逐。

这,这是在为过去四十年的放纵还债啊……

“朕已经老了,”嘉靖垂着双目,对在銮舆上侍驾的沈默,缓言细语道:“他们也看出了,已经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沈默坐在下首的锦墩上,默默的为皇帝捣药,他的动作很轻柔,几乎没有任何动静,静静的听皇帝自哀自怨道:“包括陈洪、袁炜这些人,和朕相处了几十年,对朕是百依百顺、百般逢迎,让人以为就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为什么就不能真心到底,善始善终呢?”

沈默还是不说话,只是腹诽道:“难道有人会当巴狗儿上瘾?你把人也想得太贱了吧……太监、太贱,哦,原来如此。”

“怎么不说话?”嘉靖看他一眼道:“不认同吗?”

“微臣不敢,”沈默轻声道:“只是在想皇上的问题,恕臣才疏学浅,不知该如何解答。”

“呵呵,连朕的文魁星都没法解决,”嘉靖叹一声道:“看来是还真是个难题哩。”说着定定望向沈默道:“那么你呢,也会重蹈覆辙吗?”

“臣不会……”沈默停下手,正色道:“臣的老师是沈炼、师叔是唐顺之,臣是被他们从小教出来的。”他正面回答了皇帝的问题,但没有从正面解释自己的回答,因为难免有自夸之嫌;但他用两个人的名字为自己作注,按照此时的观念,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忠烈之后,自然还是忠烈。

嘉靖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点点头道:“朕还是信得过你的……”说着无力的靠在枕头上,悠悠道:“朕也只能相信你了……”

沈默愕然,想不到皇帝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他能体会的到,嘉靖现在满心众叛亲离的凄凉,所以难免会有洪洞县里无好人的悲观,却不知嘉靖对自己突然而来的信任,又是为哪般——在此之前,他能明显感觉到,皇帝对自己,也就是对一般有前途的大臣,既用且打,谈不上有多信任,至少是十名开外。

但现在皇帝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竟然说自己是他唯一信任的人,沈默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会又要拿我当枪使吧?”但转念一想,现在嘉靖对自己确实十分不同了,比方说,平乱之后,自己几次请辞护卫总指挥之职,但嘉靖坚持不许,说不放心其他人;再比方说,现在每天嘉靖都要自己陪他说话,基本上只要皇帝醒着,自己就得在边上伺候着,徐谓都笑话他,现在都变成没有去势的太监了。

当然,包括徐渭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因为沈默救驾所致,但参与救驾的人多了,怎么皇帝偏偏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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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三法司对严世蕃等人的会审,也在北归的路上,见缝插针的进行着。

基本上,这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严世蕃、陈洪一党死定了,只有严世蕃不这样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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