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觉着凭自己和新君的亲密关系,真要争起来的话,徐阶肯定拍马难及,但要是沈默支持徐阶的话,他就没把握了。在开战之前,为免大意失荆州,高拱觉着有必要先做通沈默的工作。也没指望着他会帮自己,只要能保持中立,高拱就很满意了。
沈默明白了高拱的意思,但他不可能站在高拱这边,因为他根本不迷信的作用,道理不难理解……要是和南辕北辙,完全推翻先帝遗记的话,新君就会落下不孝的恶名,起草大臣更要被骂,不忠不孝,;若是和雷同,人们也只会认为是徐阶的功劳,不会领他高拱的情。
还有个办法,就是基本肯定的思想,但改变其具体的措施,这是唯一不用承担舆论压力,还能彰显撰写者存在感的方法。但问题是,徐阶张居正所拟的诏书,言简意炫到了极点,尤其是在具体措施上,更是惜墨如金,只将众望所归、不得不做的事体……诸如罢斋蘸、停土木、止采买、起复建言得罪大臣……一一列出;其余但凡可以商椎的措施,皆用留白。
不管你里怎么写,也只是在其留白上涂鸦,都对前者没有影响……除非你敢倒行逆施,那就不只是不忠不孝的问题,直接祸国殃民了。
总之,一份‘伟光正’的珠玉在前,根本不给你另做文章的机会,这显然是徐阶和张居正提前设计好的,以这两人的功力,做到这点完全没难度。
把其中的道道想明白了,似乎答案也出来了——远离高拱,不要陪他一起完蛋。但沈默不打算这样做,他也亦自己的考虑……徐阶单独找张居正草拟,也就彻底确定了其衣钵传人的位置。自己原本还幻想着,凭这些年的劳苦功高,就算不能赢过张居正,也该和他平分秋色。
可惜亲生的就是亲生的,自己这今后娘养的,做牛做马也比不了。
眼看日后内阁就是徐阶的天下,如果高拱再被赶出去,就是徐阁老一家独大,必然着力扶植张居正,自只则会处于尴尬的边缘地位。考虑到张太岳今年也才四十二岁,要是被他甩下了,可就是一辈子,这是沈默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所以从自身利益出发,他不能放弃高拱,何况高拱和朱载厘之间情若父子,也可能轻易失败的。
还有个原因,自己在被关的日子里,高拱曾经七次上疏营救;而且以前自己每次遇到危机,他都第一个站出来,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此人是很重情义的,自己不能以怨报德,能帮就帮帮他吧……
打定主意,沈默便将对作用的分析,开诚布公的讲给高拱两个。
起先高拱还以为他是推脱,心中老大不快,但渐渐便听出是他的肺腑之言了,神态也郑重起来。认真听沈默讲完后,沉思良久,他不得不点头道:“江南说得是正理。”说着颓然一叹道:“难道真真拿他没办法了吗?”不管气量如何,高拱都是个真人,见对方跟自己掏心窝,便也不再伪装。
“老大人不必太过担心。”沈默称呼高拱为‘老大人’,便是认了当年的上下级关系,一脸诚恳道:“虽然你确实奈何不了徐阁老,但同样的,他也奈何不了你。”
“那是自然。”高拱眉毛一挑,捋着浓密的胡须道:“我从没担心过自己,只是不想看着那老朽尸位素餐下去了。”
“耐心等等吧:“沈默轻叹一声道:“徐阁老不可能学严嵩的。”
“我等得起,大明可等不起!”高拱不由烦躁道:“国事如蜩如瑭,变革迫在眉睫。尤其是吏治的败坏,更是病入膏盲!上上下下,几手无亐官不贪,他们又都相互勾结,联成朋党,一动百动,一惊百惊。
要想刹住这股风,不舍得一身剐是不可能。可徐阶干不来,他就喜欢和稀泥,也根本没亐力气做这些事,但这吏治关手大明的生死存亡啊!首辅不管又交给谁来管?首辅不做又要谁来做?所以不将徐阶请下来,换上有能力、有魄力的,则大明革新,永无希望!”
沈默沉吟起来,他不知高拱这话有几分真心,何况观徐阶此番作为,颇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气魄,为何不能对其多些期盼呢?
“江南以为我觊觎他的权位?”见沈默不说话,高拱仿佛受到莫大侮辱,有些激动道:“我高新郑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是太平盛世,我连这个官儿都不愿当!早回老家种种地、写写书,过几天悠闲的日子了!”说着重重一叹道:“但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没有人站出来,改革救国,大明亡国之日可期,我就是想独善其身也不能!”
“我也不是和徐阶过不去。”高拱的言语神态,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真心,只听他大声道:“只是即为首辅,便当承担改革大任、大刀阔斧的改苹。若是没这个担当,就不要占着这个位子,否则就是最大的犯罪!只要有人更适合带领大明改苹,我愿居副,为其披荆斩棘,做马前卒!”
声音震耳,真情洋溢,让沈默都无法怀疑真假。
一通发泄之后,高拱沉静下来了,对沈默和郭朴道:“这件事我还要去争,总之是聊胜于无,不能让内阁,变成他的一言堂!”
郭朴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该说的都说了,沈默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也点头道:“既然老大人这样想,我帮你做说客吧。”自己如今已经无法加入哪个阵营了,能保持徐高二人的均势,无疑对自己更为有利。
此事算走过去,沈默准备起身告辞,突然听高拱道:“前天皇上问我,你现在入阁合适吗?”
沈默心中一动,又坐定了,平静问道:“老大人怎么说的?”
对他的反应,高拱十分赞赏。要是一般人,肯定忙不迭谦逊,说,不合适,太年轻,之类的,但沈默风轻云淡间,自信十足,确实是远超年龄的成熟。
“所谓‘贤士在野,宰相之过’,”高拱也不卖关子,正色道:“江南虽非在野;我也不敢妄称宰相,可你是百年不遇的大才,资望人气都够了,此事不大用,又更待何时?我隆重向皇上荐你入阁!江南你也努努力,争取一蹴而就,到时候咱们三人携手,辅佐我皇,共襄隆庆之治!”高拱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发颤,脸也兴奋的涨红,好像此事已成一般。
高拱的热情让沈默也颇受感染,但他心头始终清明,若是由高拱推荐入阁,必会引起徐阶的反感,使他更偏向张居正,似乎相当的得不偿失。
但也不能就这么拒绝了,不然肯定会伤到高拱的,于是沈默道:“入阁固我所欲也,但兹事体大,还请容在下仔细思量几日,再给老大人答复。”
高拱有些失望的叹口气,但旋即振作起来道:“也好,慎重点没坏处。”
沈默心中也叹息一声,他感觉到了对方内心的孤独……高肃卿肯定在感叹,微斯人,吾谁与归?
只是自己还不能和他绑在一块啊,又坐了一会儿,沈默便起身告辞,高拱和郭朴大约还有事要商量,便也没留他。
沈默怀着心事,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开门吓一跳,只见有一个人正坐在书案旁,默默。看样子,显然是在等他。
定睛一看,竟然是徐阶。
沈默连忙行礼,恭声道:“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徐阶朝他恙祥的笑道:“这些天忙得,也没顾上和你说说话:“说着合上他的书道:“这不过来看看你吗。”
“老师久等了。”沈默赶忙给徐阶泡茶。
“没有等多会儿。”徐阶笑笑,自然的问道:“方才去哪儿了?”
“高阁老叫去说话了。”沈默也很自然的答道,说着把茶杯烫了,搁在徐阶面前,为他冲茶,动作流畅自然,赏心悦目。
徐阶眼中露出一丝赞赏,很喜欢他现在的状态,微笑道:“都说什么了?”
“随便聊了聊。”沈默轻声道:“高闰垂询我,关于的事情了。”
见他没有瞒着自己,徐阶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道:“他能操心就太好了,内阁里一直少这么个有担当的,能帮我负起重任来。”
“嗯,高阁老确实才干超群,务实任事,也是学生学习的榜样。”沈默说完又顿一顿道:“当然,高阁老之为官,朝中也啧有烦言,这个不值得学习。”
“拙言何必妄自菲薄?”徐阶呵呵笑道:“在老夫眼里,你比他强多了。”说着正色道:“高新郑会做事不会做人,这样为官可不行,会吃大亏的。”
“学生受教了。”沈默轻声应下道。
“当然,我不担心你会犯同样的错。”徐阶缓缓道:“他想要拟,老夫正求之不得,就让他加入进来,你也一起来,大家集思广益,办好新朝的第一件事。”这份宰相气度,确实比高拱强多了。
“遵命。”沈默又应下了。
“还有,先帝关你这半年多,心里肯定不痛快吧?”徐阶看看他道。
沈默苦笑道:“说高兴那是假的。”
“耳呵,不错。”徐阶笑笑,正色道:“不过你也别记恨先帝,他也是为你好。”说着淡淡一笑道:“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有那段经历,哪有现在的你?”
“那倒是,”沈默点点头,道:“这半年多来,学生有得是时间思考,一些以前想不通的地方,现在都明白了。”
“这就是收获嘛。”徐领首道:“人生本就是起起伏伏,哪能总在坡顶?在低谷的时候,也要保持平常心,多思考自己的不足,再起来的时候才能更强。”说着捻须道:“说起来,你从东南回来,也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还没正经做过事吧?”
“惭愧。”沈默垂首道:“虚掷了一年光阴。”
“出来做事吧。”徐阶笑道:“嗣君登基,万象更新,正是你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但听老师差遣。”沈默恭敬道。
“你现在的资历人望,领导一部,无可争议。”徐阶显然早有打算,缓缓道:“高新郑入阁,礼部尚书空着,就先在这里过渡一下,等待合适时机入阁吧。”说着深深望着他道:“六部已经今非昔比了,还是内阁王道啊。”
“入阁?”沈默没想到徐阶如此直接,在老师这里,当然要保持低调作风了,便道:“是不是太早了,学生还没做好准备,想再学习几年呢。”
“入阁之后再学也是一样。”徐阶笑道:“老夫还能再干几年,有的是时间让你边干边学。”顿一顿,他有些促狭的笑道:“内阁这地方,最讲先来后到,哪怕你只比人家玩一天,也得一辈子跟在别人后面。”说着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道:“先把位置占下,帮老夫几年,我最多到七十,就一准致仕,正好你们年轻人也成熟起来了。”说这话时,徐阁老的脸上,尽是兴奋的光道:“到时候你们年富力强,肯定比我能干……大明还得靠你们呀。”
你们,自然指的是沈默和张居正。徐阁老确实是高手啊,一番推心置腹的谆谆之言,便又把师生关系拉了回来。
沈默不由心中苦笑,看来骖乘一次,效果太强了,两大元老都争着要帮我入阁。可这时候的内阁有意思吗?整天夹在徐阶和高拱之间能舒服得了吗?
如果有得选,他宁愿当个尚书什么的,至少不用成天看人脸色,还能干点实事。
只是答应了这个,就会得罪那个,这不是给他出难题么?
第七六七章 《登极诏》(下)
徐阶找沈默,除了这些师生间的事情外,还有桩公事,命他筹备新君的‘登极礼’。
尽管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但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在宣读遗诏之后,大臣们便以‘皇上’称呼新君了,但毕竟还未正式登极,名不言顺事不行。所以政治现实迫切要求还沉浸在‘丧父’之痛的新君,赶紧正式登基。
惯例是,一做完先帝头七,礼部便开始筹备登极大典,因为高拱和李春芳同时入阁,现在部里最大官儿,也就是沈默这个病休中的左侍郎了,所以给他这个差事,也算理所当然。况且对他也是有好处的……可不能小觑了这差事,正统王朝用以治国,不外乎,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帝王嘉礼,又是礼的最隆重体现,而,登极礼,又是一朝的首礼,向由尚书亲掌。只要沈默把这件差事办好,在百官心目中,便是礼部尚书的不二人选,往上走的路便平坦了。
接受了任命,沈默马上就进入状态,当天晚上比照《会典》,拟定了一个详细的工作计划,并按《会典》所境定上了《劝进仪注》,请求嗣君早日即帝位,又拟就另一份《登基仪注》随疏附上……对接下来新君要注意的事项,给予细致的讲解。
第二天一早,他把这两道奏疏一递,便不用哭丧了。径直来到午门西侧的值房里,命人收拾出一间,作为大礼筹备处,自有一干礼部属员前来听差。
沈默命人将钦天监正传来,好确定新君登极的黄道吉日。
钦天监正周延德须臾便至……国丧期间,官员都在衙门里为皇帝守孝,不准请假,不准回家,差遣起来倒也方便。
周延德早就日看黄历、夜观星象,把日车看好了,沈部堂一问,便告诉他,三天后的八月十四就是好日子,并将相关文书呈上。沈默阅看无误,便定下了这今日子,虽然时间有点紧,但登极礼必须要赶紧,拖得越久,就越显得他这个主管**。
日子定下来,却不能马上筹备,还有一道历来最让人腻味,却又乐此不疲的戏码要演过才行。沈默便一面和右侍郎殷士瞻敲定若干细则,一面又对属下耳提面命。虽然离开礼部已经快两年,部里已经换了一拨人。但殷士瞻也是裕邸旧人,下面的郎中大都仰慕沈默的大名,所以左右上下如臂使指,在轻言细语间,沈默便把一个繁复的大差事,分解成了一个个小差事。再把这些小差事明确到人,使每个人都各有其司,又不至于太偏劳。不知不觉间,他便把众人的紧张情绪舒缓开来,让殷士瞻不由赞叹,此人的行政能力,果然已臻化境。
把任务分配好了,沈默看向不知何时进来的王启明:“劝进人等都找好了吗?”
“回大人”王启明比原先胖了不少,看上去倒年轻了一些,只是猥琐的气质不曾改变,闻言点头哈腰的笑道:“都找好了,仕农工孝老,一百多人都在午门外候着了。”
“你先带他们练,待我与殷大人去请诸位勋贵,”沈默道:“时间紧迫,不可懈怠。”
王启明连声应下,退子出去。
沈默便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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