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答应了。”
这倒是很有价值的线索,海瑞默默等着杨豫树记完,便接着道:“要证据,没有证据有什么用?”
“这个真没有……”孟冲想了半天,无奈地垂下头道。
“做了这么多事情,什么都没留下吗?”海瑞是不相信的。
“还真有哩!”孟冲再使劲想想,突然猛地抬起头道:“这种事儿滕祥从不出面,就把李阁老的银票交给我,让我去日升隆还钱。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银票,满满一盒子,都是一五百两一张的新票子,能把人馋死……”
“你就偷藏了几张?”杨豫树问道。
“怎么可能?”孟冲看白痴一样瞧了他一眼道:“一两银子没多给我,怎么雁过拔毛。”说着自鸣得意道:“不过我用自己那些零散破旧的银票,换了一些出来,放在家里还没花呢。”
“多少张?藏在哪里?”海瑞看一眼陆纶,后者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孟冲刚想说少点,但听他问地点,只好实话实说道:“九十六张……” “四万八千两。”怕他再算错,杨豫树抢先提示道。
“我自己的钱还不知道?”好心却被当成驴肝肺,孟冲一脸肉痛道:“我外宅书房有个从没用过的马桶,马桶有个夹层,钱全藏在里面。”
陆纶便朝自己的手下点点头,后者悄无声的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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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孟冲说话啰啰嗦嗦,但终于提供了有用的线索。海瑞和杨豫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那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四万八千两,足够给李春芳定罪了!’李春芳是从一品大员,把薪俸中的钞米折银,一年可以挣白银二百四十两,需要不吃不喝一分不花二百年,才能攒起这笔巨款。很显然这笔钱,来路不正!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海瑞命人给孟冲画押,将他押出去,这才把在门外听了半天的滕祥押进来。
滕祥嘴上的腰带还牢固着呢,锦衣卫给他一解开,他便活动着下巴,对堂上人冷笑道:“真是好计谋啊!先找人假扮刘老三的亲戚,再把我们关到隔壁去,听你们演一出双簧。最后故意先把我推出去,专门朝孟厨子这个白痴下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事到如今,他说什么都白搭了,杨豫树淡淡道:“没有的话就真退堂了。”
“你们赢了,我败得不冤。”滕祥面现苦笑道:“但我绝对不会出卖李阁老,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李阁老家世清华,为官廉洁,是绝对拿不出这些银子的。”
“那是谁给他的?”海瑞沉声问道。
滕祥撇撇嘴道:“除了内阁那位,还能有谁?”
“内阁哪位?!”海瑞提高声调道。
“具体我也不知道,”滕祥才不吃这一套,冷笑道:“你们不会自己查?”
“我们会查的。”海瑞目光如电的望着他道:“滕公公,我现在把你刚才的供词归纳一遍,你听清楚了。你说刑讯胡宗宪是受人指使,而结合孟冲的供词,你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大量接受了那人的巨额贿赂。孟冲说那人是李春芳,可你说,他是个穷官儿,根本没有那么多钱。你又说其实钱是内阁中另一人出的,问你另一人是谁,你推说不知道。其实你是知道的!”海瑞加重语气道:“李春芳是内阁次辅,能让他出面办这种事的,这世上除了皇上,就只有徐阁老了。皇上肯定是不可能,所以你说的内阁那人,就是大明首辅徐阶,对不对!”说完对杨豫树道:“我的话都记下来了吗?”杨豫树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慢慢慢慢……不要记,不要记。”滕祥瞪大眼道:“我…我没这样说啊……”
这时,一个锦衣卫匆匆走进来,在陆纶耳边轻声说一句,陆纶便朝海瑞做了个摸唇须的动作。
海瑞站了起来,猛拍惊堂木道:“我最后问你一遍,那个人是谁!”
滕祥把一切看在眼里,面色阴晴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知道?不妨告诉你,冯保带着上谕到了。”海瑞仿佛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只能最后一搏道:“要我等停止审讯,立即把你押回宫里。”
滕祥面色一滞,险些吐血,要是半个时辰前,听到这个消息,他肯定欢欣鼓舞;但现在……自己和孟冲在这个海瑞的连诓带骗下,该说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那这道上谕,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了。
“冯保来了,审讯是要结束。”海瑞还嫌他不够凌乱,又给他添堵道:“但你还是得画押!”
“画押!”陆纶一声令下,锦衣卫便将供状端到滕祥面前。
在这一波又一波的压力之下,滕祥终于顶不住,连声道:“我有隐情禀报!”
“都先下去。”海瑞一挥手,下面人劝退下去,提审房里就只剩下滕祥和三个审问官。 陆纶突然笑笑道:“你们快点问,我去挡一挡冯保。”连日目睹这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昔日的愣头青,也飞快的成熟了。
海瑞和杨豫树对视一眼,点头道:“有劳了。”
陆纶点点头,走出去把门关了。
提审房外真的响起喧哗声,里面的三人却置若罔闻。
海瑞在沉稳清晰的发问,滕祥在有条不紊回答,杨豫树在飞快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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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昨儿吃了什么鬼东西,冯保拉了一宿的肚子,早晨实在爬不起来。只好告了假,寻思休息一上午,再去大理寺听审……他虽然对孟冲信心不足,但知道滕祥是块难啃的骨头,加上上午时间有限,能不能开审还在两说,所以也不太担心。
于是安心的吃了药,在屋里好生躺着。到了中午,果然恢复了些气力。谁知下地还没站稳,就听小太监来报信,说皇上有口谕让他传达。
起先他还在哀叹自己是劳碌命,直到领到旨意,冯保才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一刻不能耽误。但两腿实在不得力,只好让人背着出了紫禁城,才坐上轿子,有气无力道:“快去大理寺……”
大衙门都离着皇宫近,须臾便到。冯保下来轿子,看到层层把守的锦衣卫,便径直上前,尖声道:“有上谕,快闪开!”他身上的大红蟒衣,和手中纯金的拂尘,无不显示着他天使的身份,果然顺利进去大理寺,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大堂,却见空无一人。
冯保一阵眩晕,才想起揪住个书吏问道:“你家大人呢?”
“在提审房呢。”
“赶紧带路!”
小小插曲过去,终于来到了提审房所在的跨院,他刚要进去,便见个身高马大的年轻人迎了出来,一脸关切道:“冯公公,您这是怎么了?小脸煞白煞白的,还出这么多汗?”
第八一七章 坑爹(下)
见出来的是镇抚司头子陆纶,冯保只能勉强挤出笑容应付:“跑了一晚上肚子。”
“看出来了,病得不轻啊,”陆纶关切道:“那还来干什么,快前面歇着吧,这里有我们就成了。”说着对那带路的书吏道:“愣着干什么,快给冯公公亖安排上房,要有炕,还得准备好马桶!”
“别介,咱家不是来听审的。”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过分热情,冯保敬谢不敏道:“有上谕!”
“上谕?”陆纶紧张道:“听说徐阁老先前进宫,跟这个有关系没?”
“宣了就知道了。”冯保无奈道:“陆大人,您能把道让开吗?”原来陆纶一直堵在门当间,冯公公虽然是天使,也不能插翅子飞过去吧?
“哦,好的好的。”陆纶一边痛快让出身后的栅门,一边道歉道:“我年轻轻轻不懂事儿,公公千万别放在心上。”
“不会的,不会的。”冯保一边敷衍着,一边在随从的陪伴下,快步往里走,但旋即立住脚,对着那栅门使劲揉眼睛。待确定不是错觉后,才气急败坏的回过头,尖声对陆纶高叫道:“你这是弄啥呀?!”
陆纶赶紧陪着笑解释道:“因为问话可能涉及宫里,为了保密起见,不得以把房门也锁了。”
“用得着上这么多道吗?”冯保气得哆嗦道:“你数数这是多少道锁?!”原来那审讯房的外栅门上,绕满了密密麻麻的铁锁链。每根铁链都被一把大锁扣住。乍一看,那栅门就像穿上身锁子甲一般。
“不用数,一共十八道锁。”陆纶为冯保解惑道:“保准没人能偷开。”
“好好……”冯保看看那门,再看看陆纶,一张脸完全拉下来道:“堂堂镇抚司指挥使,竟耍这些小心眼,快给我打开!”
“打开打开……”陆纶骂不还口,态度极好,立马吩咐身后的亲兵道:“早让你少上几道,非得全用上,惹祸了吧?”
那亲兵也陪着笑,讪讪上前,从腰间解下一大挂钥匙……之所以要用‘大’,一是每一把钥匙都很大,二是最少有三四十把……拿着那那一大挂叮叮当当上前,便开始手忙脚乱的找钥匙开门。
边上围观的大理寺官吏中,已经有不少人认出,那串钥匙本是挂在司狱厅司狱腰间的。而本寺大牢正好空着十八九个牢房,所以这些锁链的来历也就清楚了。但大家都在边上偷笑着看热闹,没人出声提醒死太监。
只见那亲兵将一把钥匙插入锁眼,拧拧拧不动,便拔出来又换一把,又拧还是不动,只好再换一把,也还是不对,一连换了十几把,才咔哒一声,解开一道锁。
随着第一道锁打开,场中响起一片小声喝彩,那亲兵擦擦额头的汗,朝众人谦虚笑笑,然后继续开锁。
冯保的一张脸,已经要阴沉得滴下水来了,但他除了让几个小太监上去,帮着一起对锁眼,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站在那里面色奇怪的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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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但总之是好长一会儿。当最后一道锁链落地,栅门终于打开,冯保第一个冲进提审房,便看到海瑞和杨豫树已经结束了审问,甚至把总结报告都写好了,正将一份份供词、证物、字据、公文,都叠好了装进大号皮纸公文信封中。
看到冯保进来,杨豫树朝他笑着点点头,那边海瑞却连头都没抬,从桌上小暖炉中,抽出一根铜签。铜签的另一头,是一团烤融子的漆棒……这是官府用来密封信件的烤漆之法。
海瑞的动作十分麻利,一转眼,便将那大信封封口烤了,摆在书案上。这才对冯保道:“冯公公来得正好,案子已经审完,请把孟冲和滕祥带回去吧。”
“……”冯保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海瑞和杨豫树却不陪着他发呆,两人从袍袖里,各拿出自己的印章,趁烤漆未硬盖了上去,接着又装在早备好的木盒中,贴上封条,拍手完工。
这时陆纶也跟了进来,看见海瑞他们已经完事儿,便快步上前道:“冯公公是来传上谕的。”
两人赶紧转到桌前抱拳,就等冯保开腔传旨了。
“好、好……”冯保之所以能一直保持克制,是因为他不想得罪那个人。现在看此情形,知道大局已定,自然更加不会发飙了。要说他也是个人物,竟能在短短几息内,便把情绪调整过来,笑道:“辛苦了……”虽然笑容颇不自然。
把上谕传完之后,陆纶也把滕祥和孟冲押了出来,见他俩全须全尾,冯保也不多说什么,朝杨豫树和海瑞拱拱手:“咱家回宫复命,失礼了。”便和陆纶押送着两人离去了。
杨豫树和海瑞没有送出去,而是双双疲惫的坐下,相视而笑起来。前者一面摇头一面笑道:“想不到啊,短短一个多时辰,就成功取了口供。”说着拱拱手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刚峰兄,我服了,真心服了。”原来在临进提审房前,海瑞才和他们俩商量,准备用计诈一下两个太监,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
虽然信心不足,但杨豫树和陆纶也知道,要想速胜必须出奇,所以全力配合,倾情演出,才有了方才的一场大戏。
“这不算什么,拾人牙慧而已。”海瑞虽面无得色,但也表情放松下来道:“当年振武营兵变,沈阁老就是用这个法子平叛。”
“那个案子我也研究过,让你一说,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杨豫树笑道:“不过你敢找人假扮李铨,我真是捏一把汗。”
“两个太监深居禁宫,不可能见过那个李铨。”海瑞淡淡道:“而且那个孟冲明显要比滕祥好骗些,所以我才会先从他身上入手。只要他招了,滕祥的顽抗也就没意义了。”
“真难为你能想得这么周密,”杨豫树真心赞道:“这次大案得破,海青天又要让世人刮目相看了。”
“大人先不要太乐观。”海瑞却泼冷水道:“案子是审完了,可这出戏还有下半场,究竟到最后,有几人能罪有应得?不好说。”
“别操心太多,那是神仙们的事情了。”杨豫树却很看得开,站起身来,拍着肚子道:“至少我们已经问心无愧了!走,我给你放个假,咱们涮羊肉去,美美撮一顿,再回家好好睡一觉,这些事改日再说!”
“……”海瑞本要习惯性的拒绝,但经过这连场并肩作战,他已经把杨豫树当成可以信赖的朋友了,话到嘴边,改成了:“我可没钱。”
“哈哈哈……”杨豫树爽朗笑道:,“也没指望你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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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且说冯保和陆纶押着孟冲和滕祥,出了大理寺,往左安门行去。
路上,冯保实在按捺不住,借口外面太冷,便钻上了关押滕祥的囚车……说是囚车,其实是密不透风的马车,只是没窗有门罢了,所以冯保的托词也站得住。
滕祥还是带着那套金步摇,被栓在前车厢的铁环上,看见冯保进来,他嘴角竟浮起一丝自嘲的笑道:“想不到我这么快拉稀吧?”,冯保关上车门,从怀里掏出个锡酒壶,喝了两口暖暖身子。看着滕祥在那直舔嘴唇,便有些不舍得摩挲一下酒壶,递给了他。
滕祥抱住酒壶,勉强送到口中,贪婪的一口口呷起来。不一会儿,脸上有了些血色,朝冯保善意的笑道:“冯公公,咱家这回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可咱一句都没牵扯到皇上,也没把你供出来,这道理孟冲也懂,你可以睡安稳觉了。”
“知道你们不会。”冯保虽然这样说,但表情明显轻声不少,掏出雪白的帕子,垫在车座上,这才款款搁下屁股道:“那你们都招什么了?”
“宫外的都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