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四面弹劾,沈默始终不反驳,只是在例行辩疏中,承认自己确实考虑欠妥,请皇帝恕罪云云……态度极为诚恳。这时候又发生了韦银豹攻占桂林的惊天大事,他便主动请缨南下,并推荐王崇古接替自己的差事。
隆庆皇帝自然不愿看到老师受这等委屈,但是那些弹劾八成都是沈默自己安排的,要南下也是他自己的想法,甚至在给高拱的信中直言不讳道:‘这是为了避祸消灾。’高拱自然明白他的顾虑,而且北方的战事已定,沈默此时抽身,光明磊落,他也只能佩服,说不出别的。
所以一番辗转之后,沈默还是顺利得到了任命,没有跟众文武话别,只是对王崇古和戚继光交代了几句,他便命人打点行装,准备南下。就在出发当天,他接到了俺答被俘的消息,震惊之余,沈默站在天井中久久不语,小六子问他是否出发,他摇摇头,低声道:“不知道结果,我怎么走得安心?”于是对前来禀报的王崇古道:“鉴川兄,算我欠你一次人情,你立刻叫李成梁整军前去营救,那厮最是凶顽狡诈,就算救不成人,也不会倒赔进去的。”
“大人哪里话,”王崇古道:“俺答被俘,乃最高军情,我也正有此意。”
“多谢。”沈默点点头道:“这时候你该有很多事忙,快去吧,不要陪我这个闲人了。”
“我是来请大人过去主持的,”王崇古恭声道:“兹事体大,下官怕有差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沈默却摇摇头道:“我要是对你没信心,就不会把担子交给你。勇挑重担吧,鉴川兄,你应该青史留名的……”
“是……”王崇古带着感激之情行礼退下。
之后的时间,沈默几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焦急的等待消息,直到戚继美接到钟金,知道她安然无恙后,沈默才重重松了口气,对左右道:“启程吧。”
“大人,不要休息先一下?”
“不用了,我在马上睡。”沈默摇摇头。于是卫队出发,一路南行,夜里宿在兵站,第二天清早起来,继续赶路。
清晨的草原上十分安静,沈默回望一眼北方,只见青茫茫的一片草原,被那玉带似的官道一分为二,他的心,似乎也被一分为二。
远处的官道突然出现一个小点,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终于,卫士们看清了,是个骑着红马,穿着红衣的女子。那女子杀气腾腾的冲过来,卫士们却破天荒的没有阻挡,反而远远散开。
来的少女是钟金,她还穿着新娘的服装,胯下的西域汗血马已经因为出汗,由白变成了胭脂红。眼看冲到沈默面前,她依然不减速,沈默也一动不动,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两匹马错身而过,钟金从马背上飞跃起来,一把抱住了沈默,然后两人跌落马下,在厚厚的长草中翻滚,那沾着露水的草,打湿了他们的衣袍,两人却不管不顾,疯狂地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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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杀了我吗?”沈默好容易从少女的粉臂中挣脱出来。
“是你不要我了。”钟金怒目而视道:“所以把我往火坑里推,对不对?”
“胡说八道!”
“那你怎么会给我枪,难道不是预料到,我会被俺答非礼?”
“我不是诸葛孔明,”沈默叹口气道:“相信我,如果知道你会有这样的遭遇,我是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钟金紧紧盯着他,想要看穿他的内心,但那是不可能的。良久,她轻叹一声道:“这一生,我注定要被你玩于鼓掌。”
“但似乎总是你主动非礼我。”沈默苦笑道。
“呸,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都陷入沉默,许久,沈默才低声道:“俺答……没怎么你吧?”
“你关心这个作甚,我又不是你什么人?”钟金道。
“你是我的女徒弟……”
“有这样抱在一起的师徒吗?”
“我不能做对不起你师娘的事情。”沈默无奈道:“我已经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对不起她。”
“那我有没有被非礼,该你甚事?”钟金气苦道。
“但不管做不做,我都已经对不起她了。”沈默叹口气道:“关于你我的桃色传说,已经传到北京,不管有没有这事,我又一次对她造成了伤害。”
“那你就去……”钟金突然发怒,一手支着他的胸膛,另一手一拳拳的捶打道:“你这个懦夫,算我瞎了狗眼!”
“你怎么会是狗眼呢?你是水汪汪的桃花眼……”沈默忍住痛,呲牙咧嘴道:“如果你愿意,可以抽时间去一趟北京,给你师娘端碗茶吧。”
“……”钟金一下愣住,瞪大眼睛看着沈默道:“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跟我纠缠在一起,又一枪打倒了俺答汗,今后谁还敢打你的主意?”沈默望着她,柔声道:“我做下的事情,就必须承担后果。”
“我不需要你可怜,”钟金冷下脸道:“天下的男人有的是,何必要死乞白赖贴着你。”
“难道你非要我这把年纪,”沈默苦笑道:“说一声,我稀罕你?”
“谁稀罕……”钟金笑骂一声,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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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还是一个人上路,钟金告诉他,她不会离开草原,更不会去北京见他的母老虎,因为她是钟金,一个敢泡自己师傅,敢开枪打俺答汗的女子。她这一生,不会再向任何人屈膝,她怕一旦到了汉地,就不能自己做主了。
她要回到河套,利用自己的封号,去建立她的部落,做这个时代女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她还对沈默说,一旦出现史书说的那种‘功高震主’,或者‘兔死狗烹’的悲剧,欢迎他来草原避难,当她的压寨男人……
不久之后,沈默得知,她不再用钟金的封号,也没有自称郡主,而是自号三娘子……这让沈默眼角一酸,这个女子的心,并不像她的嘴巴那么硬。
但肩上的负担太重,沈默不能给她什么,只能收起那一丝丝牵挂,坚定地望向前方。
十天后,他与接到信南下的阿蛮汇合,与阿蛮同行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本卷终
敬请期待最终卷海雨天风独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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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这一卷写完了,剩下就是我等待已久的最终卷,这一卷的时间跨度很长,会用到‘弹指一挥间大法’,但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希望给一品一个漂亮的结尾。(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六二章 南中国海(上)
大明朝疆域广阔,南与北、东与西都相隔万里,东北、西北、东南、西南,每个地区的自然条件、经济成长、民族结构,乃至文化习俗都有很大不同,给帝国的统治带来了极大的挑战。受这个时代的通信以及行政能力的局限,再强大的国家,都不成能面面俱到,而是要依照其重要水平,分出个轻重缓急来。
在朝廷眼中,西北面临蒙古人的威胁,自然要在人力物力上首先包管;东南是赋税的来源,必须用最能干的官吏进行管理;中原关系到社稷的平和平静,也需要财务上进行倾斜,近些年来,因为土蛮和朵颜在辽东兴起,东北也成了新的热点。
于是算来算去,山高水恶林密人野蛮,距离帝国中心最远的西南,就成了最不受重视和被牺牲的地区。昔时太祖定鼎南京时,就继承了元朝在西南设立行省,却用土司管理处所的体例“以夷制夷”,对其要求仅止于按期朝贡,认可朝廷的统治,不闹事不割裂就可以了,并没有插手处所事务的兴趣,更不指望收取赋税。
后来朝廷迁都北京,距离西南更远,尤其是‘土木之变’后,帝国悚然发现,原来蒙古人可以径取首都,马上对北方边防的平安大失信心,也就更对西南任其自然,听之任之了。治理一方其实和种地区别,依照农时精耕细作、就会收获五谷丰登,要是疏于管理,或者乱来一气,土地就会给荒给你看。朝廷对西南如此漠然轻视,把地方行政之权尽赋予土司,使黎庶只知有土司不知有朝廷,官府的政令便如一张废纸。官员的权威出不了府衙,甚至连生命平安都无法保障,以至于到了成化正德年间,有官员被分派到云贵广西任官,往往都被认为是贬谪,受官者也是如丧考妣,散尽千金也要贿得吏部改换任命,实在推不了,就弃官回乡”,也不去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想昔时,阳明公龙场悟道,就是在被发配贵州,万念俱灰,躺在石棺材里,于绝处大彻大悟的。可五百年来只有一个王阳明,绝大多数人,躺在棺材里,就再也起不来了……
恶性循环之下,西南的局势也就越发糜烂,各豪强土司对朝廷也就越加轻视,因此只要心有不满,或者生出野心,必定聚众扯旗、杀官造反,当然,造反必须有合适的土壤,那就是民不聊生,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不过这对自己就极度贫穷,百姓又遭受土司和官府双重剥削的西南地区来,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可以说,掀开西南的历史,就是一部造反平叛史……当造反动摇西南根基,超出京朝的容忍时、便会派出大军平叛,杀一批不听话的头颅,然后安生个十几几十年,然后再造反,一代代薪火相传,连绵不断。
丰氏家族的故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弘治五年,广西古田、马平一带产生了特大饥荒”官府仍强迫农民交粮纳税,百姓不堪忍受。
于是,韦银豹的父亲韦朝威、从父韦朝猛,联络覃广德等率众造反。弘治八年,一举攻占古田县城,占据古田二十六年,号称‘广福王’,一直到正德十三年,才被剿灭,韦朝威、韦朝猛授首。
威猛兄弟牺牲后,他们的四个儿子为父报仇,继续造反。但一来,他们元气大伤,一时难以复原;二来,那时前后有毛伯温、张经等名臣良将经略广西,三来,田州的瓦老太君心向朝廷,其狼兵天下无敌……所以在整个嘉靖年间,还都是小打小闹,以低调恢复元气为主。
等到了嘉靖末年,瓦氏夫人归西,韦氏已经重新强大起来,并获得了一位优秀的领袖韦氏四兄弟中最的韦银豹。韦银豹自幼力大无穷,且爱读书,尤其是兵法,在率众迎击朝廷从两广湖南拼凑的四万大军战役中,他指挥若定,凭借有利地势与官军周旋;采纳声东击西的战术,把官军拖得疲惫不堪,而后集中优势军力歼灭来犯之敌,破坏了官军的围剿。
而后,韦银豹会盟覃万贤、黄朝猛等强力土司,大力扩张土地,率众再度攻克古田县城,斩杀县令朱铠。随后又攻下了睢容县城,杀县令张士毅。韦银豹声威大震,又有八寨土司来归,于是他在古田建立政权,自号莫一大王,正式起兵反明。为了消弱明朝在广西的势力,他率众架云梯,越城墙,强攻重镇灵川。入城后,杀官吏,烧官署,运走大量金银粮食,运不走的,便分给贫民,获得“杀富济贫”的名声。
灵川之役后,广西明军闻风丧胆,而朝廷又要先平定东南倭乱,接着是翰南叛乱,无暇派兵支援,官军只能退守省城桂林,以重兵据守临桂一带。韦银豹则进入了成长的黄金时期,他接连占领二十几个县城,势力笼罩广西北部。他在土地上设官吏管理,向富室征粮收税,抑富济贫,争取穷困百姓的支持,其野心昭然天下。
随着势力的膨胀,韦银豹雄心勃勃,策划了一系列大振声威的军事行动,其巅峰之作即是三打桂林城,后两次更是攻入城中,洗劫藩库,杀广西布政使以下官员十几名,灭靖江王府三千余口,靖江王躲在密道中,才逃过一劫。
攻入省城桂林,使韦银豹的声望达到了极点,也是他愈发轻视起大明来,竟然于嘉靖四十五年继续北上,杀入湖南省境,终于引起了朝廷的严重关注。于是,时任兵部尚书杨博,命俞大猷为广西总兵官,李延为广西巡抚,集结重兵平叛。俞大猷这位沙场宿将,虽然在某些人的打压下,一直郁郁不得志,但他从未丧失军事敏感,随时都做好了战争准备,一接到命令,便从广东入境,直捣韦银豹的老巢古田。
与戚家军齐名的俞家军,不是寻常官军可比,一路上势如破竹,顺利收复桂林城,兵锋直逼韦银豹的老巢古田。韦银豹大为震动,从湖南撤兵回援,与俞大猷屡次交战,均处于下风,只能利用地利与对方周旋。俞大猷也不着急,稳扎稳打”攻心为上”已经将韦银豹的势力压缩在桂林以南,但因为地形复杂军力不足,且与巡抚李延理念不合,很难再进一步。
在北进受阻的情况下,韦银豹向南成长,杀害田州土司岑大猛,吞并了广西南部大片土地,收降了两万狼兵,实力大增。官军这边,巡抚李延与总兵俞大猷的不合越来越大,到了必须留一个、去一个的境界。而李延是高拱的门生,俞大猷却没有靠山,于是和高拱穿一条裤子的杨博,将俞大猷调回广东,另派总兵官听从李延的调遣。
李延大权在握,终于可以依照自己的体例剿匪了,可是五万官军剿了三年花了朝廷几百万两银子,自己损兵折将,却没伤着韦银豹一根毫毛。而韦银豹在持久与朝廷的坚持中,也渐渐感到孤掌难鸣……虽然吞并了岑家的土地,但他为了救急在田州横征暴敛,使境内的抵当此起彼伏。并且岑大寿的弟弟尚在,使他不敢完全信任狼兵。
为了能久长的抵抗明军,他竟然求助安南的莫氏王朝,请其出兵帮自己抵当明军,事成之后愿与其分治广西南北。狂妄的越南人竟真的承诺下来,并出兵三万,帮他抵抗明军。其实韦银豹其实不是真想把广南拱手相让,他也求助于那时中南半岛最强大的缅甸东吁王朝,同样以广南为条件请其出兵相助,但被缅甸王莽应龙识破了他的“一女两许”之计,所以没有出兵。
但就算这样,韦银豹也东拼西凑,拉起了十万大军……这时候,如果他继续坚守,神仙也拿他没体例。可他的军队不是原先的三万,而是十万大军。这十万人人吃马嚼,就算他占了半个广西也养不起,所以只能主动向富庶的广西北部倡议攻击。而他的敌手李延,这几年吃空饷吃得肥肠满脑,刮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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