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眼睛,她带笑的灿烂容颜,她纤巧地转身,袖口飘逸的蕾丝拂过了他的鼻尖。一种强烈的可以瞬间湮灭一切的幸福感袭击了英俊的瑞典军官。对面的舞伴。那不是法兰西的玛丽王后,那是只属于他菲尔逊一个人的玛丽·安托瓦涅特。
昨夜的缠绵仿佛还留在身边。伸手过去,仿佛接触到的不是奢华刺绣的丝缎,而是怀中女子柔滑雪白肌肤的触感。菲尔逊深深吸了口气。他一直是王后居住的小特里亚农宫的常客。他看着对面玛丽微笑的眼睛。那是诱惑,是情欲,是爱;是巅峰的快乐,是幸福的花园。
金色的葡萄酒泼洒一身的流光,五颜六色的珠宝在微湿的空气里晃着他的眼睛。菲尔逊醉了。在模糊的视线中,在舞蹈行列的对面,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举臂。拍手。旋转。然后交换舞伴。
对方的手碰到了他的。然后转身,离开。
再次回身,举臂,拍手。微凉的白色手掌拂了他的掌心。熟悉的褐色长卷发飘过了他的脸。
烛火黯了一下。音乐由慢板转疾。
第三次转身,那已经是他的舞伴。他看到了对面女孩微笑的灰绿色眼睛。
——我要你作为我的舞伴出席。
十年。
菲尔逊惊呼出声。
那是十年前他从不分青红皂白的军官手中救下的英国女孩。
那是他曾经试图追求却被拒绝的罗莎贝尔。
“天啊,”一曲舞毕,菲尔逊抓着罗莎的手来到阳台,“你看起来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他借着烛火打量罗莎的脸,“你过得怎么样?……呃,看样子似乎不错,”菲尔逊笑笑,然后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和他在一起吗?”
罗莎笑了。
“不会吧,你竟然还和他在一起?”看着罗莎洋溢着幸福的脸,菲尔逊似乎有点绝望。
“十年都过去了,你竟然对我还有这么多不满。”一个带着笑的声音从打开的窗帘那里传了出来。菲尔逊回头。
灯光下一个金发男子走了出来。他穿着华贵的金绿色天鹅绒礼服,颈上系着雪白的丝巾。男子年轻而优雅,有着比画中人物还要精致的容颜。他看着菲尔逊,明亮的眼睛里流出一抹戏谑的微笑。
“加米尔,你这个混蛋。”菲尔逊一拳砸在对方胸口。“十年过去了,怎么你也完全没有老!”他郁闷地看看罗莎,再看看加米尔,“为什么老的只有我一个人!看来仗果然是不能打的,整天蜷缩在宫廷里,扑着香粉扇着羽毛扇,绝对是养生之道。”
罗莎和加米尔相视而笑。
与此同时,在大厅的另一端,舞蹈还在继续。
旋转。拍手。交换舞伴。
一只苍白有力的大手握住了玛丽的手。
那是一个体格强壮的高大男人,发色很深,下颌浓密的络腮胡须在灯下闪出蓝汪汪的光。他深深地凝视着玛丽。烛火在他深色的瞳孔中跳动,但在那下面,似乎某种比蜡烛更加猛烈更加深刻的火焰正在孕育着。
但是他的姿态是优雅的。他的语气是礼貌的。
转身。迎面走近。拍手。
“我三天前来拜访过您,”男人低声说,“但是门卫没有让我进去。”
玛丽歉意地微笑,“那天国王恰巧在宫内,桑格尔斯大人。”
转身。然后再度旋转。桑格尔斯握疼了玛丽的手。
“那天国王真的在么?”
玛丽把手抽了回去。离开。转身。两人的脸贴在了一起。
“国王真的在。”玛丽微笑。后退。旋转。两人擦肩而过。
一曲终了。桑格尔斯上前拉住玛丽的手。他微微躬身,“王后陛下,能借一步说话么?”
“抱歉,我很累了。”玛丽甩开他的手。她招呼在一旁担心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女伴,“妮可拉,我有些头晕。我们回去了。”
妮可拉赶紧跑过来搀住玛丽。她紧张地对桑格尔斯行了一礼,然后和玛丽迅速消失在了帘幕后面。
桑格尔斯一个人立在原地。他的眼中迸射出一种炽热而危险的光,他紧紧攥拳,指甲陷入了肉里。
一个低柔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然后一个娇小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桑格尔斯大人?”
男人没有动。
女子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良久,她轻轻地开口,“尼尔男爵昨天向我求婚了……”
“是么,恭喜你,以后你就是男爵夫人了,让娜。”男人淡淡地说。
“但是……我拒绝了他……”让娜的脸色变了,她咬住嘴唇。
“拒绝?你真傻。尼尔可有的是钱。”
听到对方冷得犹如冰镇过的声音,让娜的眼泪涌了出来。“桑格尔斯大人!你明明知道,我……”
“你也知道我的,让娜,”男人截断了她的话,“我找的只是情人。”
让娜的心坠入了冰窟。“我知道,”她闭上了眼睛,“你爱的只有玛丽。但是她爱的不是你。而且永远不可能是你!”
桑格尔斯愤然回身。背后,一缕红色的头发飘过人群,让娜已经不在。
在菲尔逊半邀请半强迫的再三要求下,舞会还未结束,罗莎和加米尔就先行退场,跟着菲尔逊走出了歌剧院。“我们有十年没见啦,一定要好好聚聚,”菲尔逊嘴上说着,'TXT小说下载:。。'连拉带拽把二人拖上了马车。
“你这简直是绑架,”加米尔笑。
“我不把你这花花公子绑了来,怎么对得起罗莎?”菲尔逊冲罗莎挤了下眼睛。
“喂,我什么时候花过了?”
“现在不花,以后也得花。”菲尔逊肯定地说。
加米尔哭笑不得。
菲尔逊转头望向罗莎。“你到底看上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哪一点了?”他皱着眉头发问,似乎还是无法接受二人十年后仍在一起的事实。
“大概因为……”罗莎微笑,“某人不会在舞会中途甩了我去找太子妃聊天。”
菲尔逊翻了翻白眼。他掀开车窗帘往外看,“今天晚上天气很晴嘛。”
“你别转移话题,”加米尔笑着把他拉了回来,“说真的,最近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菲尔逊突然叹了口气,“上个月我爸逼我结婚,我借口性格不合退掉了那门亲事。”他羡慕的看着两人,“我要有你们那么自由就好了,”他又叹了口气,“就算我天天去找她又能怎么样,我们注定没结果的。”
“你活该,”一直矜持优雅的加米尔突然作了个鬼脸,露出了一抹近乎邪恶的笑意。菲尔逊扑过去打他,二人在车厢里闹成一团。
“哎呀,你的香水味都沾我身上了!”菲尔逊突然夸张地大叫一声,他推开加米尔,然后神秘兮兮地对罗莎说,“你知道为什么法国人都搽香水吗?”
看着菲尔逊一脸正经的样子,罗莎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不洗澡!”菲尔逊大笑,然后迅速躲到了罗莎后面。加米尔追上来打他。
罗莎也笑,但是当加米尔扑过来的时候,她也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道。罗莎记得,从十年前他们在舞会上初见的那一刻起,加米尔就是搽香水的,但是……菲尔逊不提她也没有注意,最近加米尔使用的香水剂量似乎在成倍上涨,就好像……似乎……为了掩盖什么味道一样……
菲尔逊和加米尔还在狭窄的车厢里打闹,就像两只抢夺食物的猫。罗莎大笑。
她没有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马车驶进巴黎市区,停在瑞典大使馆的门口。“天啊,你竟然还住在这里,”加米尔半揶揄地开口,菲尔逊捅了他一拳,“我这不是才回来。”
“对哦,你平时都住小特里亚农宫的,的确没必要搬家……”加米尔还没说完,菲尔逊作势要打,加米尔一闪身躲了开去,笑着跑进大门。
时光飞逝。
十年过去了。
走进当初开茶会的小厅,罗莎抚摸那些雕花案几和茶具。她靠在窗边凝望着外面的夜色。
那个时候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忐忑着心情,等待一个在舞会上偶遇的陌生人。当时她连他的面貌都不知道。只是一个人坐在窗边,傻傻地等待。甚至她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来。
“我来晚了。抱歉。”加米尔从身后走过,俯下身吻了罗莎的手。
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对白。
“我从凡尔赛赶来,那边有点事情,我脱不开身。”他说。
“不过是个茶会而已。”罗莎微笑着看着对方的眼睛。
“……因为我想见你。”加米尔把罗莎拥入怀中。
时间飞一样倒退。罗莎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细雨连绵的夜晚。她靠在加米尔的肩膀上,嘴唇摩擦着加米尔的脖子。
相爱的恋人就在自己身边。新鲜的生命在每一个细胞中跳跃,强大的血液在每一条血管里奔流,此刻,罗莎的心已经被鼓胀的幸福感全部充满,在这种压迫般的快乐里她几乎窒息。
罗莎在加米尔微笑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她注视着对方微微开合的浅粉色嘴唇。湿润,柔软,罗莎闭上了眼睛。
大门突然被撞开。
“哇哦——!”菲尔逊异常夸张的声线。罗莎红着脸推开了加米尔。
“啧啧,还真是浓情蜜意啊……”菲尔逊的声音里明显透着嫉妒,“太过分了,舞会上刺激刺激我也就罢了,还到我家里来示威。”
“是你绑架我们在先的,”加米尔无奈摊手。
“反正怎么都是我的错,”菲尔逊撇嘴,然后让出了大门,“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朋友。”
一个瘦高的青年出现在门口。一张熟悉的桀骜不驯的脸,金棕色长发绑成马尾束在脑后。
罗莎变了脸色。
“这是我的好朋友尼古拉斯……”菲尔逊突然看到罗莎的表情,住了口,“你们认识?”
“认识。”尼古拉斯冷冷开口。
“不认识。”罗莎斩钉截铁地回答。
菲尔逊的话噎了回去。他看看二人的表情,知道自己踩到雷了。他求助地望向加米尔。加米尔没有在看他。他居然也是一副费解的样子,似乎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菲尔逊觉得这完全是自己的错。他应该替大家解围。肯定又是闹不清楚的男女关系,他按自己的想法推测——还是把当事人双方单独留下解决比较好。毕竟大家朋友一场,这个忙怎么也得帮。想到这里,菲尔逊觉得自己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啊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菲尔逊上前一步,一把拉过加米尔,“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查特酒,快过来尝尝!”然后他不由分说把加米尔拉出了门。
大门在他们身后紧紧关闭,罗莎和尼古拉斯单独留在了房间里。
屋内温暖暧昧的灯光瞬间变得冰冷。“你怎么会和菲尔逊在一起?”罗莎皱起眉头。
“我是他上司,”宝剑骑士嗤笑一声,“我不和他在一起还和谁在一起?”
——菲尔逊是我们的人。罗莎想起波莱曼尼的话,她的心沉了下去。
“话说回来,你和那小子还真是浓情蜜意啊……”尼古拉斯重复菲尔逊的话,但是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笑意。“你对加米尔了解多少?你知道他做过什么?你知道他当初是靠什么才爬到那么高?……先是杰拉德,然后是‘塔’,在你之前,他可一直都是跟男人厮混的!恶心的家伙!”尼古拉斯的脸上露出了明显嫌恶的表情,“可怜愚蠢的‘塔’还帮他换血,最终养了个祸患。”
“而你,”看着罗莎的眼睛,尼古拉斯的嘴角浮上了一丝恶毒的笑意,“他利用你除掉塔,然后用你的血登上了长老之位。现在你变成长老,他便回来拉拢你!你真是比塔还蠢,被卖了还帮他点钱。”
“小心点,”尼古拉斯贴近,以一种欺哄的语气把话语轻轻吹入罗莎的耳朵,“你亲爱的加米尔最擅长的就是栽赃嫁祸、杀人灭口。他为逼死圣杯八杀光了不相干的一家人,然后生怕自己诡计败露,于是借了你的手灭了塔长老全系——而你现在竟还跟他在一起!你说,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么?哈哈。”
“你说完了么?”罗莎冷冷地看着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愣了一下。他本以为罗莎会表情大变,但是什么都没有。女孩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灰绿色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毫无感情的、金属般的冷光。
尼古拉斯冷笑一声。罗莎绕过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的表情仍然没有变。但是她的心已经全乱了。
——你知道他当初是靠什么才爬到那么高?在你之前,他可一直都是跟男人厮混的!
罗莎捂住耳朵。
头脑中的声音不断重复,仿佛心底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嘶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别听那个尼古拉斯的话,他是骗你的!他成心破坏你和加米尔的关系!但是头脑中的声音仿佛雷鸣电闪,轰隆隆碾过所有的沟回和神经——他利用你除掉了塔,然后用你的血登上了长老之位!现在你又变成了长老,他便回来拉拢你!
——你真是比塔还蠢,被卖了还帮他点钱。
罗莎靠在墙上。她痛苦地抱住头。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抬头,是加米尔。他端着一杯碧绿色的酒,刚从另一个房间出来。他的手搭上罗莎的肩。
“没什么。”看着对方关切的眼睛,罗莎勉强笑了一下。她佯装平静,但内心世界已经快炸开了锅。炸弹的种子已经在心底埋下,等到有朝一日拉响导火索,炸弹就会爆炸。到了那个时候,心底那些好不容易聚集的温情,她的幸福,她的快乐,还有她为之欢欣赖以生存的全部世界,都会一并坍塌。
天亮之后,凡尔赛小特里亚农宫。一个比罗莎此刻更加心乱如麻的女人。
让娜。
她跟随在玛丽王后身边,看着宫廷珠宝商手上那条价值连城的项链。
一百六十万里弗尔。那是一条重达两千八百克拉,由六百四十七颗钻石组成的项链。
玛丽的手抚过黑色天鹅绒的衬底,她的眼睛里发出了光。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十分喜欢那条项链。“太贵了,”终于,玛丽开口,“还是去告诉国王,多造几艘海军战舰吧。”她合上了精致的盒子。
珠宝商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接过首饰盒收了起来。
“让娜,送伯姆尔先生出门。”玛丽叹了口气,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精致小巧的广口青花瓷杯里泡着一朵半开的玫瑰,那是中国皇帝送她的礼物。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玛丽从十六岁起就爱上了中国茶。
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