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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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弓-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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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莎看着手中鲜血淋漓的纯银盘纹十字弓。

那是荣誉,是期望,是责任。

——自今日起,你就是拉密那家族第二百五十三代唯一的继承人“玫瑰之刃”……

是时候了,巴黎已再无可留恋处。你该回家了,玫瑰之刃。

把这把十字弓带回去。

把自己的生命带回去。

5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夏夜。

在凡尔赛那座建有维纳斯雕像的小树林里,罗昂红衣主教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几日前他秘密接到让娜送来的信,上面说在她的努力下,王后陛下已经对主教改变了看法。如果主教执意要求接见,王后可以在情况允可的时候私下安排会面。

罗昂高兴得简直不能自制。几年来他一直渴望亲近宫廷,但是玛丽王后一直对他爱搭不理。现下更是莫名其妙地招致了王后的厌恶,罗昂几乎快绝望了。幸亏后来碰到了让娜,罗昂想,一定要设法拉拢这个王后身边最亲近的女官,才可以保住自己在王宫的地位——不,我的目标是法兰西的首相!想着自己马上就可以见到王后,罗昂喜不自胜。他仿佛看到了前方的曙光,似乎他已经坐在了那个位子上发号施令,万民在他身下跪拜着,大小贵族竞相投来敬重与艳羡的目光。

朦胧的月色洒在雕像前的碎石子路面上。从树林深处的小径走来了两个影子。罗昂看出其中一个娇小的身形就是让娜,而另一个,另一个……她穿着一件华贵的白纱礼服,戴着一顶同色的宽边沿帽。女子用极其优雅的姿态向他走来。在那一瞬间,罗昂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一躬到地。“臣罗昂见过王后陛下,为您的接见感到无比的荣幸与喜悦。”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王后轻轻地说。在这寂静的夏夜里,她的声音听来似乎有一丝不稳定的因素,她低着头,帽沿压得低低的。

但是罗昂主教听到了这句话,激动得几乎落泪。他闻到从王后身上发出的淡淡的香水味道,那股清远脱俗的冷香使他神情激荡。

“臣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随侍王后陛下左右,为王后陛下效劳,”罗昂颤抖着说,“陛下若有什么心愿,臣愿赴汤蹈火。”

“这个……”王后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

“陛下若真有什么心愿,不妨让罗昂来为您完成。”红衣主教上前一步,诚恳地说。

让娜轻轻咳嗽了一声。“其实,”看王后一直沉默不语,她便开了口,“王后陛下看中了一条十分昂贵的钻石项链,但是国王并不知道。”

本能告诉罗昂,这是一次绝佳的可以使他重新受宠回到宫廷的机会。他转向让娜,认真地聆听。

“为了避免宫内的闲言,王后陛下需要一位能够严守秘密的中间人,以他的名义买下项链,”让娜低声说,“如果……您能帮助王后陛下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

“当然,当然,”罗昂忙不迭地答应,“能够为王后陛下效力是我最大的荣幸。”

“如此就多谢主教大人了。”王后轻轻握了一下罗昂的手,随着这个动作,那股缥缈的香气又袭了过来,罗昂目眩神迷。

树林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夜深了,王后陛下要回去休息了,”让娜说,“关于那条项链的事情,我会再写书信和您联系,总之请您一定严守秘密。”

罗昂点头,躬身行了大礼,目送让娜搀扶着王后从树林的另一侧消失。

两人走在碎石子的路面上,王后的整个身体都倚靠在让娜怀里。她的身体在虚弱地颤抖着。

两人悄悄溜进了小特里亚农宫的侧门。

“……我们这样会被发现的!”大门关上的瞬间,“王后”抓住让娜的手,她的眼睛里落下了泪水。

“嘘……”让娜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偷王后的东西一样免不了牢狱之灾,妮可拉。”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但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妮可拉泪眼朦胧地望向让娜,“王后哪点对你不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让娜冷笑。“如此我倒要先问你了,王后哪点对你不起?你竟然会去偷她的东西!”她再一次强调了“偷”这个字,妮可拉的眼睛里落下泪来。

“我根本没有选择!”她紧紧咬住了嘴唇。

“我也没有。”让娜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绝望,她直直凝视着身前空洞的黑暗。

几日之后,还是同一个郁热的夏季,英吉利海峡之外,伦敦。

达米安从中夜惊醒。

他又梦见了他的女儿。他死去的女儿。一个总也做不醒的噩梦,一个仿佛被鬼魂附体的梦魇。老人全身被冷汗浸透。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枕边的长剑,走出房门。

几步之外的那个房间,似乎有亮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老人心里一惊。那是拉密那家族的密室,是圣灵堂,是纳骨所,那里聚集了拉密那家族几百代英勇先烈的亡魂,是尊严,是期望,是责任,那里不容许被任何人玷污。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他缓缓推开密室的门。

祭坛上的十八支蜡烛被重新点燃,象征着“月”的第十八张牌。白色的祭袍整齐地叠好摆在地面上,露出袍角刺绣的一弯银色丝线,是十字弓的弓弩,也是新月的圆弧。

月背向大门、面朝祭坛跪在那里,不动,也不语。没有人知道她在那里跪了多久。她身上僵硬而冰冷,没有一丝生气,仿似一座亘古的石雕。

“……罗莎?”老者达米安试探着叫女孩的名字,他的声音是嘶哑的。

女孩回过头来。仿佛消弭了一切欢乐与希望,她灰绿色的眼睛呈现出一种黯淡的色彩,里面没有一丝光芒,就像两潭静止不动的死水,生命从中消逝,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了。

十年以来罗莎第一次回到了家里。她颤抖着站起身,想扑进对面老者的怀抱。

冰冷的剑锋横在了罗莎身前。她看到老人脸上坚忍决断的表情。她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窟。

“外公……”

“不要叫我!”达米安冷冷地看着罗莎,看她在烛火中白得透明的皮肤,看她消逝生命的灰绿色的眼睛,看她身后祭坛上烛火突突地跳跃,在墙壁上投射出屋内所有景物巨大而模糊的黑影——祭坛的影子,祭坛正中白百合天使像的影子,蜡烛的影子,十字弓的影子,还有自己的影子。所有的影子随着烛火的跳跃在墙壁上晃动着,变幻着,分开,又重组。但是那些影子里没有罗莎。

仿佛她已不属于这个空间,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已不再属于神所庇佑的拉密那家族。

梦中的幻影再次浮现在达米安眼前。那个绑在柱子上挣扎而哀号的女子。他四个子女中年纪最小,最优秀,也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爱玛。

——不,她已经不再是爱玛。他的爱玛早就已经死了!

蜡烛的火焰突突地跳动,眼前女孩哭泣的脸孔与爱玛重合。达米安举起了手中长剑。

一个细瘦的影子突然从打开的门那里窜了出来。他拦腰抱住了达米安。

“爷爷——不要!这是姐姐啊!!”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面色苍白的瘦削男孩,刚说出这几句话便咳嗽了起来。但是他紧紧抱住达米安的手臂不放。

“姐姐没有死,姐姐回来了!”男孩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滚开,西里尔!它已经不是你姐姐了,你给我仔细看清楚!”老人怒斥。

男孩仍在咳嗽,他抬起头注视着罗莎。开始目光是疑惑的,带着遮掩不住的重逢喜悦,然后就慢慢变得静止而茫然。

十年已经过去了。自己已从当初的孩子成长为少年,姐姐却仍是记忆里少女的模样,面貌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更奇怪的是——西里尔突然发现,此刻屋子里明明有三个人,但墙壁上却只有两个人的影子。爷爷的和他自己的。墙壁上没有姐姐的影子。

男孩眼中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惊惧,他缓缓放开了手。

罗莎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瘦弱苍白的男孩。西里尔,她唯一的弟弟。但是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睛充满了惊惶。那不是来自家人的眼神。那是陌生且毫无温暖的视线,是恐惧,是逃避,是厌恶。

罗莎的心碎了。她闭上了眼睛。

达米安用结实的绳子把罗莎绑了起来。他把罗莎独自丢在惨白色的祭坛面前。

“家族审判明天开始,”达米安用他低沉冷酷的声音开口,“在此之前,去向拉密那家族的历代祖先忏悔你的罪!”

大门被砰的一声关严。罗莎一个人被锁在了这密闭的房间里面。

关门时候带起的风吹熄了祭坛上的蜡烛。房间里一片漆黑。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罗莎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菲尔逊家的茶会上,当她提起自己体弱多病的弟弟,加米尔曾安慰她说:“西里尔会没事的。”

——他确实没有事。十年过去了,西里尔已经长大。只是他已不再把自己当作姐姐。

心中最后的牵挂,那一丁点零星的希望已经被绝望耗尽,罗莎的心空了。感觉不到痛,也没有了任何知觉。外公不认她。她更没有指望本就关系不好的舅父与姨妈。只有西里尔。那个记忆里纯洁得像天使一样的孩子,那个追在自己身后,总粘着自己,喜爱自己崇拜自己的小西里尔,她唯一的弟弟,就在刚刚的那一刻,明亮的眼睛里闪现出恐惧的神色,弃她而去。

她在巴黎失去了爱,继而在伦敦失去了亲人。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来关心她了。也没有人会来爱她。

当明天的家族审判到来,当她被绑到柱子上烧死,或者被纯银长剑插入心脏的时候,大概也没有人会在乎罢。当然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为她而哭。

——加米尔会哭吗?

空旷的眼睛里流出了冰冷的泪水。罗莎摇头。祭坛上方供奉着一尊白百合天使的塑像,从这个角度看,天使的嘴边似乎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罗莎低下头去。

密闭的房间里透不进一丝光,但是罗莎知道外面天快亮了。然后严酷的家族审判就会开始了。

那就是她的命运,或许,也是她人生的终点。她已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气力去迎接这场审判,她不想逃避,她也无处可逃。

审判开始了。

达米安身穿祭司长袍立于祭坛之前,两侧是罗莎的舅父舅母和姨妈们。他们同样身着雪白的兜帽长袍,眼睛里迸射出冷峻而毫无感情的光辉。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女孩。因为这一代的家族考核只有罗莎一个人通过。他们不喜欢这个眼神冰冷的侄女,他们不容许自己妹妹的后代爬到自己头上。那个死掉的妹妹,还有那个令人厌恶的妹夫——他们是拉密那全族的耻辱。

罗莎抬起头,她从人群中分辨着自己亲人的脸。她渴望可以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看到一点,哪怕只是一丁点温暖的眼神,或者是稍微关切的面色……但是什么都没有。她看到瘦弱的西里尔也穿着白色长袍站在墙角,她的眼睛锁住了他的。但是西里尔把头转了开去。

他连看都不愿看罗莎一眼!西里尔·拉密那,她唯一的弟弟。她心中唯一的光明。

罗莎的心沉了下去。万念俱灰。

“……如此我不允许你继续苟活于世!”达米安嘶哑而低沉的声音,决然而独断。

罗莎闭上了眼睛。这已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拉密那家族对吸血鬼是从不会手软的。何况还是血族二十一长老之一的“月”。他们一定会把她杀掉,烧成灰烬,再散落在海水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突然间,罗莎似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一股像是烧火,焦油,还有木头燃烧的味道,在下一瞬,一股浓烟从房间角落里升起来,然后迅速弥漫进了整个房间。罗莎的姨妈开始剧烈地咳嗽。然后,所有人都咳嗽了起来。黑烟迅速地弥漫,很快,房间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罗莎的惊愕间,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别出声,跟我走!”耳边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她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经被来人拽着奔到了门口。

大门打开的声音。然后又迅速关闭。

远远的,罗莎听到外公苍老急切的咆哮,“她逃走了!快追……”但是她完全没有机会看到追兵。救她的人熟悉拉密那府邸的全部路线,他们瞬间就跑出了很远,把追兵远远甩在了身后。

室外正是夜幕初降的傍晚。温润的晚风吹在罗莎的脸上,吹干了她的泪,她抬头,看到了那个救她的人。那个苍白瘦弱的男孩。那个曾经露出厌恶与恐惧的目光,转过头不认她,让她伤心失望的罪魁祸首,她唯一的弟弟——西里尔。罗莎愣住了。

“你要为自己活下去,”西里尔握住她的手。

罗莎不可置信地望着男孩。“可是,我已经……”

“自己活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姐姐,”西里尔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管它什么荣誉,什么责任,你没必要为这些愚蠢的条框家规而活,生命是你的,你要为自己而活。”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西里尔捏了一下罗莎的手,“快走!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离开伦敦,离开英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西里尔,我……”

“快走!我希望看到姐姐你快乐地活着!”

罗莎的眼睛湿润了。她最后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弟弟。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罗莎一个闪身,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法国加莱。渡口。

几日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从这里下了船。夜幕下看不清楚面貌,只是从她宽边帽沿的遮掩下,露出了几缕褐色的卷曲的长发,被夜风吹散。

女子似乎有些神不守舍。她从甲板走上岸的时候差点滑倒。一位穿黑衣的绅士扶了她一下。女子道了谢,然后马上就离开了。

那个黑衣的绅士也随即离开。在夜幕下,他的动作迅速而且敏捷。他拐上一条小街,来到了一座废弃的教堂里面。

神坛前背对大门立着一个男人。一个高挑瘦削的男子,金棕色长发一丝不苟地全部束在脑后。

“报告尼古拉斯大人,”那个黑衣的绅士单膝跪地,“拉密那家的人并没有杀掉她。‘月’已经回到了法国境内。”

6

仲夏过去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转凉。

宫里宫外的人心似乎也因为燥热的退却而逐渐平静了下来。整个秋天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夏日里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场漫长的梦魇,人们相继从噩梦中醒来,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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