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雇用你,但你连他的脸都没见过,这太不合情理了吧。”
“当时隔着一层幔帐……我只听到他说话,但是……”小姑娘看来有些混乱,双手掩住自己的耳朵。“很奇怪是不是……我连他说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就像我来达卡芙之前的事情一样……”
维尔俯下身,细细查看着阿克芙莉亚的眼睛。她的瞳孔因为恐惧和迷茫收缩了,脸色看上去也有些苍白。
“就是说,你过去的生活其实也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你已经不记得了——是吗?”
“也不是完全不记得……只不过没有一点实感,就像那是别人的记忆一样,虽然我知道那是我,但我没法让自己相信,那就是我的过去……”
赏金猎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他知道确实有类似这种情况的疾病——延时性失忆症,患者只会记得最近发生的事情;但另一种可能同样存在——有人在她身上动了手脚,虽然没有任何法术可以做到这点,但瓦尔基莉曾经说过‘她是我的小玩偶’这样的话——对于一个神来说,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别想了,那不重要。”
“唉?”
“现在市场也逛不成了,你如果没什么别的地方想去,我们就回去。”维尔说着,对她伸出一只手。
“嗯?”小姑娘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受了惊吓,现在你该好好睡一觉。当然,前提是我背着你你还能睡得着的话。”
*
轻手轻脚把阿克芙莉亚安放在床上,莎多尔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小卡雅昨晚一晚没睡呢,要么怎么会困成这样子。应该是想着要跟你一起出去,所以兴奋得睡不着觉吧?”
“怎么可能。”赏金猎人敷衍道,躲闪着她的目光。
看了他好一会儿,莎多尔微微摇摇头,转身去照顾正在午睡的露妮,为她掖了掖被子、拂开垂落的额发。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感情啦,别人对你的想法啦,什么都是一团浆糊,统统都弄不清楚。”
维尔迟疑了一会儿。最近他和莎多尔的关系非常微妙,偶尔的交谈几乎也都是些生活琐事,但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同,她在想些什么?
“如果你改变主意,想取我性命的话,随时都可以。”
“你又来了。”莎多尔的表情很落寞。“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是下不去手的——虽然这不代表我会原谅你。如果现在这样的生活能继续下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你越是这样,我就觉得欠你越多。”
“就算我杀了你,那也不过是把我自己的生活再破坏一次而已,我已经承受不起了。法琳娜已经走了,露妮也差一点离开我,但现在她在我身边,是你帮我找回她的,记住这个,就足够了。”
“如果是别人的话,连想也不想就会动手吧。”
“那些人一定会活得很累吧,所谓的复仇,只不过是在痛苦之上继续施予痛苦,到最后来,留给自己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怎么看命运,比如让我遇到你?”
“命运吗……”莎多尔舒了口气,抬起头。“你能够接受的,你不能接受的,你能选择的,你不能选择的,那都是命运,上天的恩赐。那些事情,能改变的当然要尽力去改变,但如果是无力改变的,又何必去执着呢?”
维尔沉吟许久,忽然苦涩地笑出声来。
“这可以说是个贤者——不,是一个神的态度了吧。如果这世界上所有人都能这么活着,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了吧。”
“神可不像我们这些毫无力量的小角色,他能改变一切。”
“神也有神的无奈,这世界上的规则很多都是与她们作对的。她们无力改变,只能承受。”
莎多尔听出他的话中若有所指,便也不再追究。
“能坐在这儿,和一个我曾经以为恨之入骨的人谈命运,真是不可思议呢。你不欠我什么,这只是我们彼此的命运,而已。”
“但我总得做点什么,就算是这债的利息也好。你想要什么,尽管对我说,我一定为你办到。”
莎多尔抬了抬眼睛,饶有兴味地观察维尔的一举一动。
“这算什么?你对瓦尔基莉,也做过这样的承诺吧。但我什么都不想要——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你就做回原本的样子,让我们——我,露妮,还有小卡雅,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吧。”
“就这样……只有这样?”
“怎么,会辱没你首席赏金猎人的威名吗?那——就让我再打你一耳光,算是我的复仇好了。”
莎多尔开玩笑地抬起手,男人连一点闪躲的意思都没有。女子注意着他的眼睛,却突然觉得脑中一晕,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赏金猎人连忙想去扶她,莎多尔却猛地一抬手:
“别过来!”
一团白亮的闪光猛然在房间中爆开。甚至都没接触她的身体,维尔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打飞出去,重重摔在屋角;莎多尔不由得大惊失色,慌不迭想起来看看他时,却再次一阵眩晕、跌倒在地。
响声把露妮弄醒了,阿克芙莉亚也皱皱眉头,揉了揉眼睛。
维尔虽然被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打飞,但并没受什么伤。他很快就站了起来,当他把目光转向莎多尔时,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她看他的目光就像完全的陌生人一样,充满恐惧地抬起一只手试图保护自己:
“别……别过来,你……血……”
“你怎么了!喂,别害怕!”
全身再次像得了伤寒般颤抖了一阵,莎多尔的眼中浑浊的雾气才渐渐消退,恢复了原本的清明光彩。
“维尔……我都做了些什么……你没事吧?”
“这是我该问你的。你刚才怎么了,幻觉?”
“可能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吧……”莎多尔勉强笑了笑,勉力站起身来、去安抚露妮。“等等再说,别这么大声音,小卡雅还睡着呢。”
赏金猎人不由得皱紧了眉,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头,再看看阿克芙莉亚,神色越发紧锁。难道精神创伤也会传染?小姑娘的症状看来并不严重,就算是失忆也不会影响身体;莎多尔刚刚却明显十分异常,虽然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但谁敢担保不会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患呢?
莎多尔的背影看起来慌乱而无助。维尔越发觉得不安了,她对自己的身体又所知多少,会不会有什么他根本不曾了解的秘密呢?
第七章 命运的抉择(4)
午后,将近黄昏。阳光斜斜向西去了,城市中的酒馆和赌坊都开始忙着打扫门面,准备迎接入夜的黄金时段的到来。此时的腐骨酒酿,老板弗丁正在揪着一个伙计的耳朵痛骂,那个可怜的小伙子刚刚打翻了一樽上好的西格威伦烈酒,酒香飘得满屋都是。
“只懂吃饭不懂干活的软脚虾!我雇你是干什么来的,店还要不要开?!快点给我收拾好!等会儿打烊了再好好跟你算账!”
店门“咯哒”一声轻响。老板怒气冲冲地去找他的账簿,没有谁注意到来客的身份,直到他走到柜台前、在高脚椅上坐定。他身材看起来很壮,披着一件厚实的灰布长袍,就像刚刚横穿了沙漠一样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面罩;这样的装扮在达卡芙算不上奇怪,出城不远就是风沙弥漫的无人戈壁,不过毕竟有些可疑。另一个眼明手快的伙计连忙钻进柜台打算招呼客人,那人却摇摇手指,把他打发走了。
“叫你们老板过来。”
弗丁一愣,旋即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虽然不认识,但看上去这人很有可能是个新来的赏金猎人,或者要打探消息的掮客,无论是那种都意味着有笔额外的油水好赚。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先生?先来杯蜂蜜酒怎么样?”
客人把一枚银币丢在柜台上,老板麻利地把它收进钱箱,端出一只大号的杯子、灌满甜香的蜜酒推到客人面前。
“这么说,您是专门来找我的,是想要一份既轻松又赚钱的委托呢,还是想要什么最新消息,我这儿应有尽有。”
客人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似乎没有喝的打算,只是盯着杯中物泛起的蜜色光泽,又把目光转向老板的面孔。
“弗塔曼-安德森将军。没想到你不仅是个优秀的军人,还是个不错的酒吧老板。失礼了。”
弗丁的神色一下子变了,从对方说话的语气和方式上,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忘了自我介绍。瓦伦丁-托马斯,法琳娜神殿的次席祭司。作为整个达卡芙消息最灵通的酒场,你这儿比我想象的还好找些。”
“啊喔。真是不凑巧,我还要做生意。如果想打架的话,能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嗯哈?”
客人抬起手拉下面罩,露出一张沧桑的面孔。“别激动,安德森将军。我今天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有几件事情,想跟你确认一下。”
弗丁半信半疑,稍有些戒备地向后一靠、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像你这样的家伙,对我们这样的‘阴暗信徒’不是向来都只用刀刃说话的吗?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托马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他的每个动作都无意、细微,然而明确地透露出一种刻板、缺乏变化的礼仪,明显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费伦的酒馆不论如何,都不会像这儿一样杂乱无章——然而无拘无束。我现在有点明白,莎多尔为什么会喜欢上这儿了。”
老板略一愣神,身体稍稍放松下来,倚靠到身后的酒柜上。
“看来你会来这儿,也有些故事啊。那我不妨听一听,但如果你还想打小莎莉的主意的话,我可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听到弗丁对莎多尔的称呼,托马斯的脸控制不住地一抽,但很快就恢复了自制。
“看来‘影隼’已经全都告诉你了,安德森将军。我知道,莎多尔现在是你这里的琴师,我也不会——暂时不会再干扰她的生活。”
“你知道的也不少,看来这段时间你也没闲着。又有什么计划了吗,虽然签订了和平条约,但你们也不打算老老实实回费伦去,对吧?”
“你的态度有些让我出乎意料。我本以为要从你这儿得到消息,还得花大力气才行。”
“彼此彼此,但别把我当傻瓜,我可没有天真到会以为一纸条约就能让敌人变成朋友。没猜错的话,你现在还是巴不得现在就一刀砍死我,对吗?”
托马斯露出一个克制,同时又有些僵硬的微笑。
“没错,你无疑曾经是个屠夫、刽子手。但莎多尔教会了我一样东西,那就是,在施以制裁之剑之前,要先对对手有所了解——这不仅是为了胜利。”
“真是难得。法琳娜的狂信徒,居然也开始理性地思考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变成了被制裁的一方,所以开始懂得从前被你制裁的人的感受了?”
托马斯的脸再次抽搐了一下。忽然,他的神色一黯,不过几乎是立刻就又恢复了那刻板、一丝不苟的样子。
“不妨跟你说实话。费伦——光复会方面已经把我视为弃子,而我也不再信任他们。虽然我的信仰没有任何变化,但在此之上,我需要了解一切发生的真相——就算是‘影隼’,他虽然罪大恶极,但似乎也不是毫无可恕,不然莎多尔——”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旋即直刺弗丁的眼睛。
“也不会如此无保留地信任于他。”
老板略微沉吟,用质询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
“看来你确实很看重她。如果是这样,话就好说得多了。看来你应该也找到了一些证据,是否介意让我看看?”
托马斯眯起眼睛,从怀中取出一个微微闪亮的透明球体。
“我现在更像是一个为自己的孩子乱了方寸的父亲。希望我日后能不后悔跟你们接触,自由联盟的安德森将军。”
*
陈旧的木质阶梯发出咯咯的响声,随着两人一步步向下,酒香也一点点浓郁起来。这里看起来是一座有些年头的酒窖,托马斯有些诧异,扫视一圈那些堆放起来的大圆桶、停住脚步。
“为什么带我来这种地方?”
弗丁苦笑了一下,拉过一张布满灰尘的小桌。
“我现在只是个酒店老板,相对安全些的地方就只有这儿了。或者你想回大堂里去说?我可是求之不得,还能照管着我的生意。”
托马斯走到墙边,敲了敲那些酒桶中的一只。那是上好的红木酒桶,应该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完全看不出破绽。你花了多少钱买下这间酒店的?——不过自由联盟的将军想要隐藏身份的话,钱应该不是问题,至于店面赚不赚钱,也同样不是问题吧。”
“这你可就说错了。”弗丁揩去桌面上的灰尘,拍拍手、隔着衣服摸了摸他刚刚塞进口袋的一张羊皮纸。“这家店是我祖辈传下来的。跟你们不一样,自由联盟的所有人都不是职业军人,说是‘乌合之众’一点都不为过。当年我决定参军的时候,还被我老爹狠狠修理了一顿;不过他在七日战争后的瘟疫里归天了,所以现在我才当了老板。”
托马斯的思维显然有些跟不上,这与他事先猜测的相差太远了。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弄到的东西是种时序法器吧?”
祭司点点头,把那个闪亮的水晶珠放在桌面中央:“得感谢你们达卡芙的技术,集合了时术士和奥法师之力,只要一点相关的物件,就能重新投射出过去的影像。”
“真难想象你能弄到他的东西。没被发觉?”
“只是莎多尔的一些随身物件。我看到的是些近期的影像,确认了他不是想象中那种十恶不赦的人,对莎多尔也还算客气。今天来这里,也是为了了解更多。”
“用来启动法器的物件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最好是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影隼’持有过的。这东西的制作者告诉我,投射出的一般是这东西上最强的精神游丝,也就是持有者当时印象最深的一段记忆。”
“看来我猜得没错啊。我手上刚好有这样的东西,刚刚顺手带下来了。其实我挺好奇的——这种法器可是价值连城,谁会把它随便让给一个身无分文的家伙——你从哪儿弄到的钱?”
“没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有价值。”托马斯抚摸着自己的剑柄,面色阴沉地瞥了弗丁一眼,老板只得苦笑。
“真是简单粗暴的方法。”
“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不会是害死法琳娜的凶器吧?”
“没有那么夸张。”老板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抖开。“两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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