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还是不喜欢和我们待在一起了?”
“当然不是,行会的事情太多,我也习惯在外面过夜……”
“但是我听莎莉姐说,不久之前你还不是这样的啊。为什么……”
“他只是习惯了敷衍别人而已。”莎多尔突然开口,眼神却向一边飘去。“凡是涉及到他自己的事情,向来不会说实话。不管你怎么追问,就是这么虚虚实实地绕圈子,就算是你把自己都剖给他看,他还是……”
“莎莉姐,你怎么了?”
莎多尔猛然抓紧袖口,又慢慢舒出一口气:“没……没什么,只不过随便说说,我该去买东西了,过一会儿还要去工作……”
“笨蛋大叔啦!”
“这不是敷衍,只是……恐惧而已。”
“哈啊?”
小姑娘大吃一惊,莎多尔也停下了脚步、略微侧过头。
“幸福的家庭生活……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早就已经毫无意义了。像我这样的人,跟我走得越近,就越容易受伤,甚至会丢掉性命。所以说,我早就已经学会这些了。”
“那……为什么?”
“家人,朋友。我不知道有父母是什么样的感觉,更别提兄弟姐妹了。虽然曾经也有过很亲近的人,但这种关系就像是泡沫一样,只要稍微一点点动荡,就会破碎,什么都不会剩下。”
莎多尔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阿克芙莉亚则愣愣地听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
“我曾经听莎莉姐提到过一句,大叔你好像在费伦生活过一段日子,是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吗?”
赏金猎人瞟了一眼莎多尔,她看起来对这些似乎毫不关心,但又不就此走开,就那么背对着他们、低着头。
注意到气氛的异常,小姑娘连忙补充:“不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嘛,曾经遇到过的人不好,也不代表现在就不能重新开始啊,无论是莎莉姐还是我,都……”
赏金猎人苦笑了一下,再次拍了拍她的头。
“你还是个孩子,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残酷得多,很多事情如果没有遇到过,是根本无法想见的。这些……算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果你想知道,就当成故事来听好了。”
阿克芙莉亚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上前拍了拍莎多尔的背:“莎莉姐……买,买东西什么的也不急,况且你就这么站着,其实也……很吓人的说……”
“也对呢。”莎多尔很快地抬手抹了抹眼睛,用手捂住嘴唇,侧对着他们坐下。“确实不急于一时,就像他说的那样,听个故事,也不错呢。”
“大叔,那时你是在费伦生活的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到达卡芙来,变成这里的首席赏金猎人呢?”
“这要从我的职业说起了。我应该是没有父母的,自小跟我当时的老师学习技艺,当然是作为刺客学徒。那是个似乎完全没有喜怒哀乐的人,当然也是自己一人生活,除了训练之外几乎不说一句话。
“你应该也知道,在费伦,一个刺客是被整座城市排斥的,我师父似乎对此积郁严重,时常拿我出气,也就是所谓的‘魔鬼训练’。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最后练出的身手比其他学徒强上不少。
“那真是噩梦一样的日子啊……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里出没,被人吐口水、像过街老鼠一样活着,完全没什么尊严可言。在那种等级森严的地方,也看不到什么出头之日,就算出师也只能作为佣兵,依然是贫穷、遭人白眼的下等人。”
阿克芙莉亚用心听着,表情也一点点沉郁下来。
“那,大叔的那位老师最后怎么样了呢?”
“我想说的和他无关,不过既然提到了……他最后在一次费伦的清查运动里被划成黑暗信徒,处了死刑。”
小姑娘全身一颤,当即噤声。
“当然,在费伦被歧视的远不止刺客这么一个职业。所有的工匠——虽然程度没有那么强烈,但同样也是被视为下等人的,就算是他技艺再精湛、能力再强,也都是一样。
“非常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个极其高超的奥术技师,拉克佐-格罗布鲁斯。可能是由于同病相怜,他对所有我们这样的学徒都非常友善,那之后我们很快就混熟了。他有两个养子,洛比和克罗,虽然不是亲生却是一对双胞胎,那时候……我和他们处得就像兄弟一样,也经常晚上不回自己住的地方,就在老格罗布鲁斯家过夜。
“刺客学徒的生活是极其枯燥的。那时候顺其自然,就开始跟格罗布鲁斯老爹学些简单的技术,普通的枪械制造什么的。当然,那两个双胞胎也一起,克罗是个机械方面的天才,而洛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就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几个年轻的小鬼凑在一起,当然是丑态百出,不过闹得也非常快活。这种日子虽然贫穷,但本来也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如果‘日影战争’没有迫近的话。
“当时战争的准备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所有人都认为它会在几个月之内打响,而不是像后来那样,拖了近十年。当然,在战前肃清间谍是必要的工作,不过费伦显然做得太过火了。刺客首先被当做敌人遭到清洗,我因为是学徒幸免一劫——这很显然是因为他们的人手不够了。我的师父就在那时被他们逮捕,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那时的费伦对我们来说,已经变成了一座死亡之城。当清洗开始波及城里的技师时,我实在没法忍受了,于是就和老格罗布鲁斯一起谋划,和他的两个儿子一起,在一个雷暴肆虐的晚上逃了出来——因为雷暴可以干扰到费伦的防御结界,只要由我摸掉岗哨,就可以轻松越过城墙。
“但是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我当时才十七岁,无论是技巧还是经验都远远不够。那个晚上领主馆临时改变了卫兵的巡逻路线,把我们撞个正着。结界失去了控制,造成了非常严重的爆炸。我、洛比,还有格罗布鲁斯老爹都逃了出来,但是克罗却受了重伤,不久之后就死了。”
阿克芙莉亚一愣,皱起眉:“但如果就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会不再相信家人——啊,你口中的那个洛比,难道就是洛比-格罗布鲁斯,达卡芙的现任首席祭司?!”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赏金猎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手指掐住太阳穴,自顾自地继续叙述。“事实上,我师父的死并没有带来什么悲伤或遗憾,这是早晚的事情,他也早有预感。在逃出费伦后,我们设法越过了封锁线来到达卡芙,就像以前一样,生活继续下去了。
“在达卡芙,无论是刺客还是技师都是很受尊重的,格罗布鲁斯老爹的技术即使在整片大陆也首屈一指,我也在赏金猎人行会逐渐混出了头,可以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战争……真正爆发的那一天。”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吗?七日战争的话,你应该在那场战争中把法琳娜……”
阿克芙莉亚说着,突然捂住了嘴,和莎多尔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显然,在她们独自相处的时候,莎多尔已经把她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而这些本应该是禁语。
“看来你都知道了啊。”赏金猎人显得极其虚弱地摇摇头,看起来没有追究的打算。“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了。在七日战争爆发之前,我在行会里已经是排行在前几名的猎人了,而洛比也已在神殿里任职,格罗布鲁斯老爹的技术也被达卡芙的显贵所知,我本以为我会毫无疑问地,只为了自由而战,但是……
“事情的发展永远,不以人的意志而发生转移。就在战争开始前的某一天,费伦的间谍找上了格罗布鲁斯老爹——虽然是以费伦的名义,但是那个间谍实际上是一个叫做‘自由之光’的组织的秘密成员,之前和所有费伦的刺客、技师等等都有牵扯。而他们的目的,就当时来说,是推翻费伦的阶级统治,具体到行动上,就是,让法琳娜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很显然,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这个提议是很诱人的,不过格罗布鲁斯老爹根本就没告诉我们几个关于这个组织的存在。他只是告诉我们,他有能杀死法琳娜的方法,问我们——特别是我,肯不肯冒险。当然,当时的我年轻气盛,对法琳娜又不怀任何好感;更别提光明裁决的军队远远强于我们自由联盟,只要能除掉法琳娜,双方的强弱就会立刻逆转。
“事实上,当时的猎人行会也悬了天价赏金,雇佣去刺杀法琳娜的刺客。不论成功与否都算达成委托,不过没有人愿意接。我们都见过瓦尔基莉——当时的她还没有把自己隔绝于世,那种绝非人类所能拥有的力与美,可以想见与她同等身份的法琳娜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去刺杀她,就算不考虑光明裁决的守卫,那都是彻头彻尾的自杀。
“不过我不同。抱着报复心和必死的意志,同时还有老爹制造的绝世利刃和臂助,我坚信就算我做不到,也至少能让她受伤。直到我越过重重封锁、摸进军营,见到法琳娜本人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么天真。她早就发现了我,但却没发出任何警报,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让我从房梁上下来,对我说‘既然来了,何不尝试一下’
“就算是为了自尊,我也得尽力一试,何况就算想跑应该也跑不掉了。我拔出刀,用尽全力刺过去,她却连手指都不需要动一下就能挡开。我很快就用尽了力气,抱着最后一搏的信念刺出最后一刀,但是没想到……
“她,竟然把一切力量都收束住,引着我的刀,刺进了她的心脏……然后就发生了很大规模的爆炸,整个营盘乱七八糟,自由联盟的军队趁机突击,再然后,就是你们都知道的历史了。”
小姑娘已经听得有些呆了,不过头脑看起来还算清楚,连忙追问:“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事情也只是和法琳娜有关,最后又怎么会扯到大叔你……的家人身上的?”
“家人……是啊,互相之间毫无信任的家人。在我终于拖着一身伤回到达卡芙时,立刻就被瓦尔基莉召见了。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没有嘉奖,没有赐福——我见到的是一个憔悴不堪的瓦尔基莉,没有半点记忆中的那种神之华彩。祭司们也同样十分焦虑,没人知道达卡芙的神明到底怎么了。召见是在神殿的大厅中进行的,**似乎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在她开口之前,一件我毕生都无法忘记的事情发生了,简直就像——噩梦一样。
“她突然按着额头、失去了神智。大片的黑雾从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涌出来,那些站在她身边的高阶祭司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吞没了。在那黑雾就要碰到我的时候,我手上被法琳娜的血灼出的伤疤骤然开始发亮,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我还在——那感觉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样。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在黑雾里拼命找到了瓦尔基莉,所幸她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让我把她带到了神殿地下一处密室之中,虽然花了很久,但她最终还是恢复了。
“那个密室可以隔绝所有的灵压,令她保持正常的神智。早在神殿建立的时候她就准备好了一切,就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在那里,她告诉了我一切——的真相。光与暗,自由与秩序,混乱与调和,本来就是这世界的共同部分;所谓的敌对,不过是人类的一厢情愿而已。也就是说,法琳娜和瓦尔基莉,原本就不是敌对的双方;而两千年中的四次日影战争,只是人类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杀戮游戏而已。
“她和法琳娜,就像是支撑这世界的两个支点,承担着这世间所有的智慧和罪孽;一旦一方消失,另外一个的意志就会令一切失去平衡,就像她刚刚那样,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把整个世界吞噬殆尽。而我所做的,就是把一个支点彻底摧毁了,简直是个灾难。
“在和她深谈之后,我也逐渐可以理解法琳娜为什么要放任我杀死她了。‘世界意识’强迫着她们承受全部的欺骗、背叛、阴谋、痛苦、憎恨、猜忌还有迷惑,却又不允许她们解放自己——和法琳娜一样,瓦尔基莉其实也已经厌倦了,只不过远没有这么决绝。这就是她借用我的手摧毁自己的原因,她打破了自己身上的枷锁,却把整个世界置于险境,也把我——丢进了无尽的罪孽之海。
这次不仅是阿克芙莉亚,连莎多尔都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之色了。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那么他们一直尊奉的教义就全是谎言——诱骗人们彼此伤害的毒蛇,历次战争的罪魁祸首。
“直觉告诉我她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她完全没有理由,也没有意义愚弄我;后来我才知道,那团黑雾差点把整个神殿区都吞没了,不少人就此消失,**对此追悔莫及。只有真正的骗子和恶棍才会质疑这一切的真实性,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手触摸,无论是谁都再也无法欺骗我了,我触及了噩梦之底,这个世界最残酷的真相。
“瓦尔基莉,我只能说,她是位真正的神明。她对我说,她愿意穷尽一切独力支撑这个世界,直到她无力为继的那一天,对此我只能报以我所拥有的一切。但当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时,却发现格罗布鲁斯老爹和一个陌生人在等着我——就是那个自称‘自由之光’的使者,就算是诱骗我杀死了法琳娜尚且不够,他竟然——还要尝试劝说我杀死瓦尔基莉,因为凭着我手上法琳娜的血,应该可以取得瓦尔基莉的绝对信任!
“我强忍着杀掉他的欲望挨到他离开,把我所知的一切告诉了格罗布鲁斯老爹。我没想到的是,没想到的是,老爹竟然早就知道这些,只是他根本不肯相信!更让我惊讶的,格罗布鲁斯老爹居然是那个组织的成员之一,这也是为那个使者偏偏找上他的原因!
“虽然久已失去联络,但他仍然相信那个组织的理念:只要除掉现世的半神,人类就可以主宰一切。不仅如此,在听了我的亲身经历之后,他依然坚持要我杀掉瓦尔基莉——因为‘自由之光’不仅对他许以重利,也以我们三人的性命相要挟——那是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暴徒,公理道义,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笑话!
“现在想来,那些话很可能都是老爹为了故意激怒我而说的。他不会不明白这些事情的意义,也不会不明白因为他的鼓动,我做下了多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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