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还没有多少敌人,冲进达卡芙吗……”
“就是说,只要我能把它修复,那……”
阿克芙莉亚突然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原来,一切竟然这么简单——她缓缓抬起右手、对准城墙缺口的方向,轻启双唇。
“大地之母、岩石之心,深谷之力、山脉之魂啊,你们卑微的仆人……”
一股腥甜的味道突然涌上她的喉咙。阿克芙莉亚身子摇了几摇、猛然弯下腰、抬手捂住嘴巴——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涌了出来,黏而热的、透过她的指缝滴落在脚下的残垣断壁上。
那些液体在跳动火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深黑色。
但这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几乎不假思索、她就重新抬起手,继续咏唱咒文;在她细弱沙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中,脚下的整片大地突然再一次震颤起来。更浓厚的灰云从西方的城墙处腾起,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缓缓上涌;与此同时,阿克芙莉亚全身一颤,她清楚地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碎响,就在她自己的身体某处。
浓厚的烟尘自西向东席卷了整座城市。迷蒙的云团中,一个纤弱的身影无力地晃了晃、像个无知无觉的人偶那样向后倒去。
*
与此同时,西侧城墙前线。
又一波费伦的战士刚刚冲上街垒,但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杀敌的机会了。就在他们脚下,那一片废墟的城墙残骸下方,大地就像突然融化了一样开始翻涌。无数细小的裂缝延展开来,泥土和岩石争先恐后地从裂缝中钻出、迅速地把地面堆高;守卫街垒的赏金猎人们虽然疲累,但身手依然足以避开脚下一刻不停变动的裂隙空洞,而穿着重甲的费伦士兵们根本没有挽救自己的机会、就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浸透鲜血的泥土之下。眨眼之间,一堵厚实的土墙已经在原来城墙的位置升起、黑魆魆的阴影投射在进攻的费伦军头顶,令他们的战斗意志霎时间土崩瓦解。
城墙之上,一阵死寂席卷而过,紧随而来的是散落各处的欢呼与嘶吼声。没人确切地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除了**瓦尔基莉,还有谁能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只要有她守护着达卡芙,这座城市有可能会陷落吗?
七百余人的卫戍兵团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而被隔断在城内的费伦军虽仍有近一千五百人,但崩溃的士气与低下的单兵战力无疑已经判了他们死刑;原本如沸腾熔炉一般的达卡芙西城骤然冷却下来、耀武扬威的入侵者此刻已经开始四散躲藏,黑暗重新统治了这里。对于战场上所有的战士来说,这个夜晚的战斗已经结束——同样结束的还有他们中很多人的生命;但汹涌的暗潮仍然在平静的表面下酝酿,细微的骚动仍然在那些阴暗的角落搏动。在这些蝼蚁般微不足道的震颤中,有一个最为引人注目——
在黑鸦区通往中央神殿的大路上,一个人影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奔行着;在他怀中,一具纤弱的躯体无力地垂下手臂,头颅随着他奔跑的节奏一颠一颠,就像一具真正的、毫无生命的人偶那样绝望。
第十三章 光与影之奏鸣曲(3)
庞大机械的轰鸣经过漫长的传导过程,在抵达驾驶舱时已经演变成一种类似地鸣的震颤,令人酥酥的骨头发麻。洛莉丝-金雾突然打了个战,从眼前那团盘旋的蓝色光圈中,她已经可以看到远处那些隐隐约约的光点了——那就是她的目标,正在燃烧着的达卡芙。
洛莉丝用手指在面前一块闪烁微光的平台上轻划几下,一个蓝色的六芒星形轮廓骤然在其上浮现、转过一个角度,随之消失;无以言表的庞大力量开始牵扯她周围的空间,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转了个方向。她现在所乘坐的、正是那七具“弑神咒甲”之一,也是这七座庞然大物的枢纽所在;也就是说,她正驾驭着的、就是那甚至可以与半神相提并论的庞大力量,而她本人对此则没有一点实感。到现在为止,她也只是根据托德-金雾给他的说明按部就班,就像是个无关痛痒的小游戏;而她对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有多庞大,则连一丝一毫的概念都没有。
她瞟了一眼控制台右方那处不祥的黑色花纹、垂下目光。那是“弑神咒甲”的火力控制机构,只需手指轻轻几划、她就可以制造出真正的人间地狱、轻易夺走成千上万条生命:她已经注定成为刽子手,或许是史上最残暴的一个。可笑的是,不要说已经做好准备,她甚至连起码的觉悟都没有——不要说杀人,她连一只最普通的小动物都没有杀过,甚至闻到血腥味都会呕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痛苦、恐惧、迷茫、憎恨,所有那些阴暗、负面的情绪都在她的感知中盘旋。她马上就能见到洛比-格罗布鲁斯,那个她想要的——同时也想要她的——男人,但为什么竟然感觉不到一点喜悦呢?她马上就要得到她一直向往的生活了,她可以同时拥有爱情、自由、财富以及所有人所向往的一切——或许她会要求他功成身退,和她一起寻找一个小小的、美丽的村镇隐居,而他也一定会答应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但她为什么越来越觉得可笑和悲凉呢?
她还没有拔出她的刀、她还没有动手去屠戮那些和她一样,和他——也一样的人们,但那毒蛇般的罪恶感、那阴影般的恐惧,为什么已经开始撕咬她的灵魂了呢?她正在做的事情一定、一定是正确的,她是为了这个世界才开动这些本来就不该存在的远古兵器,以凡人族群的名义赠予这些可悲的阻碍者以无痛苦的死亡——这不是正义的吗?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方法吗?可她为什么会有如此深重的负疚?她不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宽恕吗?她不应该最后和所有人一起、得到永恒的安宁和幸福吗?
郁结与忏悔的洪流冲击着她的意识,令她一阵眩晕、双手撑在控制台上稳住身体。她又一次看到了那象征死亡的黑色花纹,就像被什么所驱使一样,她的手颤抖着移向那里、手掌重重按在纹路中心。
明亮的金色光芒迅速在七具弑神咒甲之间聚集,很快聚焦成一个清晰的锥形;但就在它最终完成前的一瞬,洛莉丝仿佛突然醒悟一般、把手向上一推——圆锥的角度应声向上倾斜,响彻云端的尖啸声中,利剑般的纯金光柱撕裂苍穹!达卡芙上空黑暗的夜幕再一次被劈为两半,光束紧贴着瓦尔基莉神殿最高的塔尖擦过、轰然命中城市背后的远山——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整座山峰的尖顶瞬间蒸发殆尽、连一点起码的残骸都没有留下。
洛莉丝目瞪口呆,向后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地。控制台左侧一处红色的符文开始闪烁,她记得那是能量枯竭的警告——弑神咒甲的主炮每发射一次,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进行充能。这一击如果命中城市的话——她不由得哆嗦起来,或许这真是命运之神的旨意吧?
逃吧,逃吧……她在心里默念着,同时大口喘息。逃离这座即将被毁灭的城市吧,最好只剩下瓦尔基莉自己——每逃出一个人,她的罪孽都会减小一分;这弑神的奏鸣曲,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的生命作为陪衬。
黎明——等到黎明吧。她需要更多的时间让自己坚定起来,而那些无辜的人,同样也需要更多的时间以拯救自己。洛莉丝闭起眼睛、无力地倚靠在控制台旁边。
下一个黎明。
*
神殿之下,瓦尔基莉的密室门外。
浓密的黑雾在扭曲的空间中蔓延,几乎已经把一切都吞没了。维尔-建金斯把气息奄奄的阿克芙莉亚放在墙角、气喘吁吁。刚刚那次巨大的震动令他从一座屋顶跌了下来、左腿受了些伤,但他甚至无暇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的这个孩子就是他要拯救的一切,而能救她的,只有一个人——不,是神。
黑暗的乱流在他眼前翻腾。那块法琳娜的血液灼出的伤疤正在缓缓扭曲,淡白的光芒与四周肆虐的阴影纠缠着,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撕裂开来。那道鬼魅般的大门好像也不再真实,花纹中的鬼魅们形体扭曲颤动、那种无声的恐惧和折磨透过它们丑陋至极的线条明白无误地传达出来;居中的魔女单手掐住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徒劳地伸向高处试图去抓住什么——那里有一颗暗淡的星辰,正在被无边的黑雾渐渐遮没。
“瓦莉……瓦莉,你在哪儿?”
没有任何回应,黑暗自顾自地翻卷流淌,有几丝像手指一样轻轻掠过阿克芙莉亚已然发灰的面容、旋即消失无踪。
“瓦莉,没有时间了!”
四周依然悄无声息。赏金猎人一咬牙,后退几步、一脚踹在那扇黑色门扉上;他本来不抱什么希望,但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震痛和骚动并没有发生——门扇安静乖巧地滑开、露出其后更加深邃的无底黑暗。一时的惊疑转瞬即逝,维尔不假思索地大步冲进房内,却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这不是他熟悉的那间卧房,无论是那张华美的大床还是其余陈设、都已经消失无踪,现在这里更像是一片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永恒黑暗之海、无论扔下什么都不会泛起一点涟漪。
“瓦莉,你必须……”
“我把她,交给了你……”
空灵飘渺的声音在他四周响起。维尔突然觉得背后一冷,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脖颈上擦了过去。紧接着是熟悉而冰冷的拥抱,但当他猛然回头时,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她却变成了,这样……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要如何解释……她被,弄坏了。”
赏金猎人焦躁地四处环视、试图捕捉那个飘忽的影子,但这无疑是徒劳:那声音就像是空气一样不可捉摸。
“我一直都在怀疑,你对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她没有过去,那些可怜的、笑话一样的记忆都是你杜撰的吧?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一个人,而不是你的玩具!救救她,瓦莉,这是你能做到的!”
“不……我不能。她或许,真的是一个人,她或许,真的不是玩偶——但她的力量就是她的生命,她与被你们称为‘人’的存在,从根本上就不同。你在这里自以为是地咆哮,你,又知道些什么?”
维尔一时愣住了、一滴冷汗从他的脸上淌下来。
“你在说些什么……她,不是人类?”
“说对了哦。你早该发现,‘阿克芙莉亚’不过是把我的名字颠倒一下而已。人类怎么可能拥有那种力量?又怎么可能,会如此天真、如此容易地付出信任、乃至于为别人牺牲生命?”
就在他面前,那张完美得近乎妖异的面孔突然从虚空中浮现;紧接着是身体、漂亮的黑色晚礼服。
“瓦莉,没时间了,你得救救她!我知道你办得到,你一定有办法!不管是不是人类,你一定可以……”
“我创造了她。在她小小的躯体里注入力量,就像我的那些思念体一样。为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会拥有天才终其一生才能获得的强大法力?因为那是我的。我把她塑造成了这世间罕见的强者,就是为了让她能够,代替我、享受作为人的欢乐。”
“……她……既然她是你创造的,为什么不能救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对吧?对吧?!”
“我说过,不要自以为是地、对我,咆哮!”
维尔-建金斯一时动弹不得。眼前这张无比精致的面孔,在此刻带给他的是无以言表的恐惧——神灵正在解放她的力量,那绝不是他一直熟悉的那个美丽、捉摸不透,惹人怜爱的姑娘,而是一个如同天空、大海、乃至于整个世界般的庞大存在。她,就是黑暗本身,他从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我赐予她的力量,足以支撑她存在千年。然后,为了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不让她被一切……肮脏的意念控制,我封闭了她,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进入——她本该是个完美的人偶,但她为了那些毫无价值的东西、肆意使用着那些力量,篡改了本已注定的结局——那些超越常识的法术,是她燃烧着生命才得以现世的,而现在,她也为她的鲁莽付出了代价。就算我想,我也无法救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不要露出那种愚蠢的表情……事实上,如果不是你,她根本就不可能死去——她就像一张白纸,而你在上面写下了‘守护’‘幸福’和‘亲情’这些毫无意义的字眼,促使她做出了那些愚蠢透顶的决定。该拯救她的是你,维尔-建金斯,是你把她带进了人间,也是你,把她,推向了终结!”
赏金猎人目瞪口呆,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这就是命运,连我都被玩弄其中的‘命运’。为什么她会对你如此依赖?为什么她会给你无条件的信任?为什么她会义无返顾地保护你所珍视的东西?事实上,如果不是你,她根本就不可能诞生——她是我们的孩子,在创造她的时候,我就为她构筑了这样的灵魂——她因你而生,也因你而死,多么完美的循环啊,维尔-建金斯,维-扎卡,幽蓝之刃,骄傲自大的‘影隼’?”
“这……怎么可能,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瓦尔基莉并不回答,而是面无表情地向后退开、渐渐消散在黑暗的空气里。
“不解……背叛……愤恨……原罪的迷雾缠绕着你,令你迷惑、混乱,甚至无法听到,最需要你的人的呼唤……”
维尔愣在原处,他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况且现在救阿克芙莉亚不是更重要吗?四周黑色的涡流时而翻卷时而汇聚,诡谲的气流吹得人全身发寒;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而房间里的黑暗却越发慑人了。
“她来了。”一个细弱的声音在赏金猎人耳边低吟着。他猛然一震、围绕周围的黑雾正在消散,渐渐露出房间的原貌;瓦莉并不在这儿,居室空空如也。
谁来了?她在哪儿?
“看到了吗……”
轻微的刮擦声从身后传来,房门正被人缓缓推开。是谁胆敢在这种时候靠近这里?
暗淡的亮光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勉强撑起身子。那是阿克芙莉亚,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醒了过来——但不过短短片刻,她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在赏金猎人眼中,她身周似乎环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这或许是四周阴影所造成的幻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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