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心思都得给我跪下去!就算是把咱们换成八旗鞑子,他们若是想入关定鼎中原,只要多杀些人,也就成了。杀他个血流成河,屠他娘的十几座城池,天底下人心也就被屠刀给吓住了。日后哪怕让他们也剃头留辫子这天下百姓怕也会照做,等二三十年后,还不各个来歌颂鞑子新朝?”
“你这话说得也对。”赵一名点点头。
大仁有笑道:“俺大仁名声早就臭了,人屠的名号这辈子是摘不下去了,就盼望着能替王爷再杀些个不听话的乱民,帮着王爷坐稳这江山!日后天下太平了,俺这颗脑袋再给王爷拿去稳定人心。反正俺相信,王爷和你们这帮兄弟,会照看好俺大仁的家小的。”
“王爷若真是这样的人,又岂能走到今日?再说了,日后定鼎天下,王爷又岂会稀罕拿你的人头去收买人心?王爷又不是朱由检。”赵一名笑骂道。
“嘿嘿,等不及了啊,这李闯,你倒是快点嘛!”大仁长吁一口气。
“别想着有的没的,先将这营头巡完再说,让这帮小的再抓紧操练,在大帅来之前,再给他们灌注点杀气。”
第十九章 审问杜勋(上)
王德化等人到了西长安街的东口,在西三座门的外边下马,留下两个小答应照料马匹,然后从长安右门进入承天门、端门和午门。
王德化一路走着,心中很不踏实,后悔不该带杜勋进来。
杜勋也是胆战心惊,脸色苍白,很后悔他在李自成的面前夸下海口,说他可以进宫来劝说朱由检皇帝自己退位,以成就禅让的千古美名。想着他可能被立刻斩首,更可能被乱棍打死,变得连两条腿都软了。
王德化叫杜勋在有后门(平台)等候,自己鼓着勇气往乾清宫去见朱由检。当他进入东暖阁跪在朱由检面前时,朱由检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惊恐神色。
朱由检以为城上出了变故,十分吃惊,厉声说道:
“王德化,你有何不好的消息禀奏?”
王德化不敢抬头,俯伏地上,颤声回答:“回皇上,杜勋进宫来了……”
朱由检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大声问:“你说什么?说什么?”
“奴婢向皇上禀奏,杜勋进宫来了。”
“有几个社勋?”
“只有一个社勋。”
“胡说!杜勋已经死了。你带进宫来的这个杜勋是鬼呀还是人?是他的鬼魂进宫来了?”
“不是鬼魂。皇爷,是他的本人进宫来了。”
在片刻中,朱由检惊吓得目瞪口呆,望着跪伏在他面前的王德化,不由得想起来近日宫中几次出现鬼魂的事,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约二十天前,李自成破了宣府以后,他接到塘报,说监军太监杜勋同总兵官王承胤、巡抚朱之冯都被流贼捉到,慷慨不屈,骂贼尽节。尤其是塘报中说,杜勋十分忠勇,手刃流贼多人,正要冲出重围,继续指挥杀敌,不幸受伤被俘,敌人劝其投降,杜勋骂不绝口,遂致见杀,死事最烈。他下旨阁臣,偕同礼部堂上官速议如何厚赐族表,以酬忠节。虽然当时在言官中曾有人上过奏本,说杜勋已经降“贼”,所传尽节是虚,请将杜勋在京城中的弟弟和侄儿斩首,但朱由检绝不相信杜勋竟会辜负皇恩,降了“逆贼”,认为原塘报称杜勋在宣府尽节的消息是实在的。于是不等内阁与礼部复奏,立刻下旨说:
“国家不幸,贼氛鸱张。值大局危乱之日,正忠臣效命之时。顷据确报,钦派宣府监军内臣杜勋骂贼身死,忠义可嘉。特降鸿恩,赐杜勋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立祠宣府,有司春秋致祭;荫其弟为锦衣卫堂上官,其侄为世袭锦衣千户。钦此!”
虽然这一道圣旨下了以后,举朝为之失色,然而朱由检坚信杜勋是他亲手“豢养”的知兵内臣,忠诚可靠,为国尽节之事定无可疑。由于这时候李自成的大军迅速东来,朝廷上惶惶不可终日,关于皇帝是否应该南迁的问题和是否应该调吴三桂来京勤工的问题,正在争论不休,牵动着京师臣民的心,所以大家不再关心杜勋的问题了。如今朱由检猛听王德化说杜勋确实已经进宫,有紧要事向他面奏,他怔了片刻,禁不住心中惊叫:
“又一件咄咄怪事!”停了一阵,他望着王德化问道:“王德化,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王德化胆怯地回答说:“杜勋降贼是真,前传骂贼死节是虚。”
“你为何不早奏明?”
“奴婢原来也受蒙蔽,只以为杜勋已经为皇上尽节,不知他竟然降了逆贼。”
“他来见朕何事?”
王德化不敢说出实话,应付道:“他不肯向奴婢说明,只说这话十分重要,为解救皇上目前危难,他才冒死进城。”
朱由检又问道:“他如何进得城来?”
“他在城濠边叫城,说他是宣府监军太监杜勋。起初城上以为是杜勋的鬼魂出现,后来在城头上认识他的内臣看清楚了,才相信他果然没死,就用绳子将他缒上来了。”
“是谁差他进城的?”
“听他说是李贼差他进城。”
朱由检气得脸色发青,说道:“该死的叛奴!去,命人将他抓起来,立刻斩首!”
王德化恳求说:“请皇上暂息雷霆之怒,见过他以后再斩不迟。至少可以从他的口中知道一点闯贼的情况。不问就斩,连逆贼的一点情况也不知道了。”
朱由检犹豫片刻,觉得王德化的话也有道理。但是他决不能容忍一个家奴叛变投敌,又引着敌人来围攻北京。他恨不得亲手将杜勋杀死,咬牙切齿地连声说道:“杀!杀!非杀不可!”想了片刻,决定问过杜勋以后再杀,决不让杜勋活着出城。王德化问道:
“皇爷,要不要叫杜勋进来?”
朱由检说:“胡说!这乾清宫是朕十七年间敬天法祖,经营天下的庄严神圣地方,怎么能叫这个该死的奴才进来?”
王德化又问:“杜勋正在平台候旨,可否就在平台召见?”
“不行!平台是朕平日‘御门听政’的地方,杜勋是该死的奴才,不配在平台受朕召见!”
“那么……皇爷,在什么地方召见好呀?”
朱由检沉吟片刻,记起来十年以前他曾经在乾清门审问并处死过一个犯罪的太监,于是向窗外问道:
“吴祥在哪里?”
站在窗外的吴祥随即进来,跪到地上。朱由检吩咐吴祥准备在乾清门审问杜勋,又吩咐他速去准备一切,还要他差人去午门叫十名锦衣旗校来乾清门伺候。等吴祥出去以后,朱由检恨恨地对王德化说:
“朕要在乾清门审问杜勋,你,你,你亲自去带他进来!”
王德化听见皇上两次使用“审问”二字,不是说的“召见”,知道杜勋必死无疑,他自己也难逃罪责,心头怦怦狂跳,充满了恐慌和后悔。他在地上叩了一个响头,两腿不住打战,退出了乾清宫。在走下台阶时,因为心慌和两腿瘫软,几乎摔了一跤。
乾清宫的太监们都明白杜勋必死,认为是罪有应得,同时也为宗主爷王德化捏了一把冷汗,埋怨他一向小心谨慎,稳居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高位,今天为杜勋事难免不受重责,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吴祥心中明白,王德化处此亡国关头,为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偌大家产,所以甘愿受杜勋利用,栽跟头也是应该。
杜勋站在右后门平台的一个角落等候消息,愈等愈感到害怕,愈后悔不该进宫。看见王德化走出右后门,脸色十分沉重,他的心头狂跳,暗中叫道:“我完了!”他赶快迎上去,小声问道:
“宗主爷,皇上怎么说?”
王德化说道:“皇上在乾清门召见,快随我去吧。皇上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已经为你的投敌很震怒,经找苦劝,他才没有下旨抓你斩首。为着你的脑袋,你说话千万小心,不要再火上浇油!”
杜勋双腿瘫软,浑身打战,硬着头皮随王德化向乾清门走去。当杜勋到乾清门时,御案和御座已经摆好,乾清宫的太监们分两排肃立伺候。稍过片刻,十名驻守午门的锦衣旗校跑步赶到,分两排肃立阶下。这种异乎寻常的气氛简直使王德化和杜勋不能呼吸。又过了很长一阵,一个太监匆匆走出,说道:
“圣驾到!”
杜勋赶快跪下,以头伏地,不敢仰视。随即,一柄黄伞前导,朱由检在几名随驾太监的簇拥中走完了汉白玉铺的御道,出了乾清门,升了御座。一个长随太监跟在他的后边,等他坐定以后,将捧来的一把宝剑从绣有“御用龙泉”四字的黄缎剑套中取出,恭敬地双手捧放在御案上。这是一柄据传是永乐皇帝用过的,削铁如泥的龙泉剑,漆成墨绿色的鲨鱼皮剑鞘上用金丝镶嵌着一条矫健的飞龙,用银丝镶嵌成朵朵白云,另外还用一些耀眼的小宝石、珊瑚、贝壳等镶嵌成日月星辰。
据官中世代相传,永乐皇帝曾经用这把龙泉剑亲手斩过叛臣。朱由检曾经习过骑射,也略通剑术。前几年举行内操时候,朱由检因慕成祖皇帝整军经武之风,命太监从内库中取出这把龙泉宝剑自己佩用,曾命人用这把宝剑在寿皇殿前斩过一个迟到的太监头儿以肃军纪。后来这把宝剑就挂在乾清宫后边养德斋中的柱子上,据说有时在风雨雷电之夜会发出啸声。
(至于朱由检的内操,就是在宫中指挥着几百个太监操练,满足一下朱由检心中的那种文韬武略尽在胸中的虚荣心罢了。…………小龙喧)
第二十章 审问杜勋(中)
此刻,一个长随太监将这把轻易不令人见的龙泉剑抽出了鞘放在御案上,加上朱由检的愤怒脸色,使乾清门外充满了恐怖的气氛。
吓得面无人色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退立一侧侍候。看见御案上的御甩龙泉剑,知道社勋不免被斩,而他也要连累而死,恐怖得面无人色,心中想道:“我上了杜勋的当,今日大祸临头!”他又看一眼皇上的愤怒脸色,脊背上冒出冷汗。
“杜勋,你知罪么?”朱由检间,威严的声音中带着杀气。
杜勋连连叩头,颤栗说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恳请皇爷开恩!”
朱由检恨恨地说:“朕命你到宣府监军,抵御逆贼东犯,原是把你作为心腹家臣,不想你竟然毫无良心,辜负皇恩,投降逆贼。你不能为朕尽节,却引贼东犯,罪不容诛,为什么敢来见朕?”
杜勋说道:“当时奴婢见宣府官兵都蜂拥出城,欢迎闯贼,喝禁无效,正要拔剑自刎,被手下人夺去宝剑,又被鼓噪将士挟制,强迫出城,面见李贼,使奴婢欲死不能。后来奴婢转念一想,既然军心已变,宣府已失,奴婢徒死无益,不如留下这条微命,缓急之际还可以为陛下出一点犬马之力,以报陛下豢养之恩。”
朱由检忽然产生一线幻想,冷笑一下,用略微平静的口气问道:“你已经降了闯贼,还能为朕做什么事情?”
杜勋说:“奴婢此次冒死进宫,就是要为陛下竭尽忠心,敬献犬马之力。”
朱由检心中惊异:莫非他能说出来使朕出城逃走的办法?随即问道:
“你究竟进宫何事,速速向朕奏明,不得隐瞒!”
杜勋叩头说:“奴婢死罪。说出来如皇爷认为不对,冒犯了大威,恳求皇爷想着这不是平常时候,暂缓雷霆之怒,饶恕奴婢万死之罪。奴婢敢在此时冒死进宫,毕竟是出自犬马忠心。”
朱由检说:“你说吧,只要有救朕之策,确实出自忠心,纵然说错了也不打紧。”
杜勋问道:“目前京城决不可守,皇上到底作何打算?”
朱由检说:“三天以前,吴三桂所率关宁铁骑已经开拔了,正在赶来北京勤王。逆贼屯兵于坚城之下,一旦关宁铁骑到来,逆贼必然溃逃,京城可万无一失。”
杜勋默然不语,伏在地上,等待朱由检继续问话。朱由检果然又接着问道:
“杜勋,李贼命你进城,究竟为了何事?”
杜勋知道朱由检色厉内荏,带着恐吓和威胁的意图说道:“皇爷千古圣明,请听奴婢的逆耳忠言。李自成亲率二十万精兵进犯京师,尚有数十万人马在后接应。吴三桂虽有边兵,号称精锐,但只有数万之众,远非闯贼对手。他如今闻知流贼已经包围北京,必然停留在山海关与永平之间观望徘徊,不敢冒险前来。奴婢听宋献策说,京师臣民盼望吴三桂的救兵只是望梅止渴。奴婢又听到贼中纷纷传说……”杜勋不敢直然说出,心惊胆战,咽下一口唾沫。
朱由检脸色大变,心中狂跳,怒目望着壮勋,厉声喝道:“什么传说!不要吞吞吐吐,快快奏明!”
“请恕奴婢死罪,奴婢方敢直说。”
“你说吧,快说实话!”
“贼中传说,宋献策在来京的路上卜了一卦,如今看来是有点儿应验了。”
“他卜的卦怎么说?怎么应验了?”
“奴婢听到贼军老营中纷纷传说,宋献策在居庸关来北京的路上卜了一卦,卦上说,倘若十八日有微雨,十九日必定破城。倘若十八日是晴天,破城得稍迟数日。今日巳时左右,曾有微雨,奴婢暗中心惊,不觉望着城中悲叹。”
朱由检浑身打颤,拍案怒骂:“胡说!你是我家家奴,敢替逆贼做说客么?敢以此话来恐吓朕么?该死!该死的畜生!”
杜勋深知朱由检的秉性暴躁,有时十分残酷,对大臣毫不容情,说杀就杀,说廷杖就廷杖,所以他见朱由检动怒,吓得浑身打战,以头碰地,连说:
“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朱由检忽然问道:“李贼叫你进宫来到底有何话说?”
杜勋横下心向朱由检奏道:“李自成进犯京城,但他同皇上无仇……”
“胡说,朕是万民之主,他是杀戮百姓的逆贼,何谓无仇!”
“以奴婢所知,李贼直至今天还是尊敬皇上,不说皇上一句坏话。他知道皇上也是圣君,国事都坏在朝廷上群臣不好,误了皇上,误了国家。倘若群臣得力,皇上不失为英明之主。李自成离开西安时,曾发布一张布告,沿路张贴,疆臣们和兵部一定奏报了皇上,那布告中就说得十分明白,皇上为何不信?”
李自成的北伐布告也就是檄文,虽然朱由检曾经见到,但是看了头两句就十分暴怒,立即投到地上,用脚乱踏,随即被乾清宫的太监拾起来,拿出去烧成灰烬,以后通政使衙门收到这一类能够触动“上怒”的文书再也不敢送进宫了。现在经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