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反悔呢?”他又笑。
叶深深咬牙:“如果反悔,我把下半辈子赌给你!要杀要剐要煮要吃,随便你!”
话一出口,身后就凉飕飕的,感觉像是掉进了冰窟窿,还是无底的那种,她就在那里面不断下落不断下楼。
少紫的神色在那一刹那非常的奇特,她看不懂。
不管如何,这契约是定下来了。叶深深想过他可能会让她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譬如变回小鸟啊,早饭吃虫子啊,但是却没想到他却把她当奴婢使,端茶倒水就不说了,出门当小跟班就也不说了,居然还包括梳洗打扫吃饭侍候。
于此,叶深深得出一个结论,他在报复,他绝对是在报复。报复她当初扒了他衣服把他丢了,报复她当初咬了他一口把他丢了,哼哼。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可以歇息了,侍女又来传报,说国师让你去他房里。
大晚上的去一只狐狸精的房里……叶深深打了个哆嗦。
妖孽的日子(上)
少紫出使青云,住的是使节大臣的别院。这但凡使臣住的地方有个特点,婢女侍从都特别的敏感识趣,叶深深照着少紫狐狸的吩咐披着月光往他房间方向走的时候,所有的侍女侍从都自发地撤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踏着被月光投射得婆娑丛丛长廊走。秋天的晚风很凉,吹得树叶沙沙的响,连同她的心一块儿在风里颤颤悠悠。
“喵~”一声可怜兮兮的声音。
叶深深的汗一滴滴下来了,她突然记起了被放在围墙边上后来忘了拿回来的……思凡小狐狸。这会儿它正坐在使臣府的围墙上,万分委屈地看着她。
“思凡啊嘿嘿……对不起啦,那天我不知道抽什么疯,不小心把你给忘了……”
“喵……”委屈瞪。
“好啦好啦,我房间在那个挂着灯笼的地方,”她点点来时的路,“你自己先去睡,我对付我狐狸精回来找你。”
“喵。”
思凡一溜烟跑没影了,留下叶深深独自惆怅。
古人说,杀人偿命,古人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偏偏少紫他是个狐狸精,他可不是什么良善,这次她去了,不被报复才怪哼哼。
稀里糊涂想着,少紫的房间也到了。有个侍女从房里端着茶壶出来,撞上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个侍女早上还对她呼来唤去呢,这会儿这么恭敬,想必是想歪了。叶深深嘴角抽搐,无奈地挤出个僵硬的笑,在门口徘徊上了。
进,还是不进?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纠结了很久,最后她决定壮士断腕,豁出去了!
吱嘎——门被推开了。
她的心跟着悬得紧,小心翼翼地踏进了第一步。映入眼帘的是一室的月光,和月光下坐在桌边那个模模糊糊却依旧看着很妖孽的身影。
这个家伙,居然连灯都不点。
叶深深心里发毛,站在原地前前后后打量,想着待会儿他要是临时想杀人灭口或者见鸟起意,她就立马撤了。
“倒茶。”少紫闲道。
叶深深很自觉地走上前去,拿起桌上的茶壶替他斟了一杯茶,顺便附赠怨恨眼神一记。
月光下的少紫每次都显得善良很多,叶深深高度警惕,因为每次都是晚上被他骗的,没有了白天的明媚,晚上的少紫……更容易骗到人。
“坐。”少紫轻道。
“嘿嘿,我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少紫有心事,这个她早就发现了。确切的说,自从那次她变成小鸟,听他讲起姜寐的时候,他就时不时地会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阴晴不定,叶深深把这种情况归咎为五千年封印,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变态。
然而她也知道,这次回来是恨不了少紫了,在知道少紫与姜寐的关系,知道姜寐与她的关系,虽然记不得五千年前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她却对他恨不起来了。
她了解寂寞的痛苦,她上辈子总共两百岁的寿命,却只欢快地渡过了四十年。十六岁的时候村子里人人都夸叶家出了个标志的孩子,三十岁的时候村子里都说叶家的孩子怎么是个克夫命呢,亲事定一门相公死一个,都还没过门哟,不过幸好叶家姑娘长得美,三十了还像个二十岁的女娃儿。四十岁的时候,村子里风言风语,叶家出了个妖怪,四十岁的人却没有变老,妖怪,一定是妖怪……到五十岁,她就被人打出了村子,因为她还是一副二十未满的模样。自此一百多年,在山中渡过。
她知道,太过久远的生命和漫无目的的孤寂,活着就像是死水,到最后把前尘往事忘光的时候,就是生不如死。
所以她自杀,自己把自己的性命掐断。
她无法想象,少紫在这五千年中,究竟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你在发呆?”少紫揶揄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叶深深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什么?”
“额?啊,没有。”总不能说我突然同情你了吧?
少紫的眼里闪过一丝愠怒。
下一刻他就把她拽到了身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刚刚走神的叶深深,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恼怒,不明白的后果是更加恼怒,最直接的反应是想让她走不了神,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吻。
“啊等等!”叶深深暴跳起来,“你寂寞对吧?我给你讲故事嘛~你是暴君我是皇后,我给你讲一千零一夜吧!嘿嘿,讲完故事你心情就会好了!”
“一千零一夜?”少紫的眼里有疑惑。
“对,一千零一夜。”叶深深忙不迭点头,拿过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口茶,“我们今天讲第一个故事,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有什么来着,啊对,有只狐狸,狐狸作恶多端嘴巴又刁,还经常笑话漂亮姑娘丑,终于遭报应了,后来那只狐狸死了,成了鬼狐狸,鬼狐狸后来去吃人了,后来来了个道士……”
“晚饭,你很闲?”少紫揶揄。
“啊?没有啊。”抓头。
“我告诉过你我寂寞么?”他的眼神冷了下来。
一瞬间,叶深深想到的是上辈子在山里见过的,被猎人射伤的野兽,就是这种眼神,明明痛,却更加凶恶。
“我……对不起。”本能地想道歉,不知道是为了姜寐还是自己。
少紫的眼在那一刹那有些迷蒙,像是被轻纱遮盖了的清泉,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一般。他站起了身,把她拽近了些,低下头喃喃了一句:“你自己要跟来的……”
“……”我跟来是别有目的啊!
叶深深想争辩,但是看着他这副样子,她又争辩不起来。如果是白天那个嚣张的混蛋少紫她还可以一拳打开,但是面对现在这个只要看着就好像会哭出来一样的少紫,在她知道了他的过往的现在,她真的……下不了手。
或许有一天,她会被叶深深的情感,与姜寐的记忆给纠缠分裂吧。
没有悬念的,少紫吻上了她才唇,辗转。
那一刻,叶深深想起了玄歆,她是为了玄歆的嘱托来到他身边,到此刻却分不清到底是为了玄歆,还是为了姜寐。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挣扎,没有乱撞的坏心思,以一颗姜寐的心,去接纳眼前的那个寂寞的吻,寂寞的灵魂。
勺子的唇有些凉,带着淡淡的茶香,一点儿也不像他那副天生狐狸精的模样。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环绕到了她的身后,让她轻轻颤了颤,有些抗拒,却……没有想过要推开。
唇舌相交,他的心跳声透过微凉的舌,在她的口中辗转游走,一点一丝地传递给她。
——姜寐啊,你呀,真丑,丑成这样没人要,只有我委屈要你。
姜寐,姜寐?
情 欲,其实只要一丝丝的热情就可以挑起来。叶深深觉得从心尖上划过一丝说不清的东西,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一片迷蒙,好像是一朵花绽放一样,花叶到处,情难自禁。
可是,沉醉的却只有她。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少紫眼里不仅仅有迷乱,更多的是阴霾。在他喘息加剧的时候,他推开了她,干干脆脆的。
喘息。
“你,很难受?”她问他,却感觉自己的声音虚浮得好像是飘荡在空中。
少紫几乎没有呼吸声,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难得地皱起了眉头,到最后,他咬咬牙,想伸出手去拉她的手,最后关头却握紧了拳头,强扯出一抹笑意。
他说:“晚饭,你就这么巴不得送上门来?”
一瞬间,叶深深想到了四个字:逞强,逃避。
她突然想哭……
“你走吧。”他笑了笑,手一挥开了门。
笑着,眉头明明锁得很紧,像极了玄歆。发现自己在比较,叶深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咬牙往门外走。
出门的时候,她听到了少紫很轻很轻的一句:对不起,为什么?
她知道,那句话不是对她讲的。
***
对不起,对不起谁?
为什么,你会失控?
***
叶深深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丫鬟小梨就来敲门,说是少紫与皇帝相伴郊游,让她跟随侍候。小梨是她到青云的使臣府后走得比较近的丫鬟,熟悉了,就没什么芥蒂。见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小梨神经兮兮地凑到她耳边问:“诶,深深,身体负担得了么,郊游?”
负担?叶深深花了很久去理解,终于发现了她言下之意,脸黑了。
“我跟那只……少紫没关系!”
小梨点点头:“嗯嗯,你好好保重身体,将来啊飞上枝头去~”
“……”
叶深深深呼吸,不予这个两眼冒泡泡的小丫头计较。
少紫说要她陪伴去郊游,这个……她顿时警惕,虽然那只狐狸昨晚是手下留情没对她咋咋的,但是就凭他那个记仇的个性,指不定又想起上次那一口了。真是……一失口成千古恨啊!
几乎是用龟爬的速度到了门口,就看到少紫骑在马上,明明是只几千岁的妖精,还一副我骑马所以是人间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对于这个,叶深深抛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他旁边的马上还坐着个人,模样倒是很俊俏,笑容温和,一副贵公子模样。
这样的两个人去郊游?
“你们骑马,我呢?”她点点自己。
少紫眼神一飘,飘到了身后跟着的一匹马上。
很好,叶深深咬牙,就当挑战无极限。
晃晃悠悠上了马,她丢了个胜利的眼神给少紫,少紫笑了笑,策马扬鞭。
……
叶深深惨烈地看着他的背影,还能怎么着呢,追。
追到目的地,她傻眼了,在她面前的是一片大湖,湖上有只船——他们居然是来游湖的!
看到那一汪深蓝色的湖水,就像是海一样。
她的腿软了。
妖孽的日子(下)
那是一片湖,一片非常大的湖,一片碧蓝碧蓝的湖。
用叶深深心底的声音来说,就是一片可恶的混账的该死的大湖!
少紫与那个年轻人已经下了马上了船,她却觉得这会儿颠颠簸簸的马背比那个漂来漂去的船安全得多,打定了主意,打死不下马,下马不上船,死也不上船。
“晚饭,怎么不上来?”少紫戏谑的声音传了过来。
叶深深咬牙不说话,抱着马脖子含恨瞪。
正是日出时候,少紫的身上一片霞光,居然好看得很。
只是再好看,也抵不过那片蓝汪汪的湖水对她的恐惧来得强势,所以当少紫朝她招招手的时候,她选择了跳下马,往回走。真搞不懂这只妖怪怎么跟个纨绔子弟似的,爱玩这些人界的富家把戏,游湖游湖,都是水啊!他爱玩,她可不奉陪,昨晚失眠,还不如回房间好好睡一觉,顺便把昨晚奇奇怪怪的事情通通忘掉来得实际些。瞧少紫那春风得意的模样,还真看不出昨晚他纠结的模样。
“晚饭,不上来?”少紫笑着问。
叶深深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咧咧嘴,拉着马儿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少紫在身后闲闲的声音,他说:
“我们这趟是顺便游湖,上了船就直接去对岸,半月之内不会回来。”言下之意,就是你是喜欢一起上来呢,还是在使臣府乖乖待上半个月?
叶深深恨不得一口咬死这只狐狸。
少紫在等,而且明显等得不耐烦了。在最后关头,叶深深终于豁出去了,一步一步,踏着岸上渡头的甲板,浑身僵硬地上了船。
那是艘豪华的船,船上挂着淡色的垂幔,船舱里面放着些酒菜,还跟着两个歌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纨绔子弟伤风败俗逍遥挥霍来的。
有船舱对叶深深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缩到最最里面去,远离那碧蓝碧蓝的水。
少紫与那个年轻人坐在船舱里对酌,酒到酣处,那个年轻人总算是察觉了缩在角落里的叶深深的恐惧,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从上船后就没有看过她一眼的少紫,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国师,你这个侍女好像……晕船?”
“似乎。”少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叶深深气炸了,似乎你个头!你眼睛瞎了吗?我都这样了你还在一边凉快,混蛋!
事实上,少紫的确是个混蛋。他不仅没有体谅她怕水,他居然还一个喝酒喝得快活得很,更可恶的是,他明明看到她缩在船舱最里面了,他硬生生地朝她招了招手,点了点酒杯,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给我过来,斟酒。
叶深深当奴隶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她很认命,咬咬牙走过去,哆哆嗦嗦拿起酒杯给那只该死的狐狸倒酒。末了,少紫又点了点对面的年轻人,她咬咬牙再斟。
年轻人看她脸色苍白,似乎是不忍了,伸手挡住了她的手。
叶深深感激地看看他,刚想缩回角落,却听到少紫说:“继续。”
年轻人看不下去了,他说:“国师,这个小丫头晕船,还是让她先回去吧,也省得饶了游湖兴致。”
“好,叶深深,你下去吧。”少紫笑了笑。
叶深深一呆,不知所措,接着是死命摇头。她才不要下去,下去了,就得有半个月跟少紫分离……万一,万一玄歆回来找她的时候,她不在少紫身边呢?万一可以少紫可以救玄歆,而她白白浪费了机会怎么办?几天的强颜欢笑都撑下来了,不过是坐船,不过是恐惧,还有什么比玄歆回不来了更恐惧的事情呢?她只怕他回不来……其余,通通不怕,阎王老子来押人也不怕。
少紫的纠结,她看得出来,可是她不想看懂。他既然记不起来,她只想他好好过日子。上辈子的事情如果再多做纠缠,那就真的纠缠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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