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拉了季子山便走,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从那之后,薄亦光看见我同季子山,常会自觉避开。
而城东小院,则成了我同季子山真正的家。每隔几天便要去呆上一天半天,日子仿若蜜里调油。
三个月后,我发现自己葵水没来。
我后知后觉的替自己搭了脉,确诊之后,欣喜的去找季子山,半路却碰到急急来寻我的童管家,要我赶快进宫去救子山。童管家说,胤帝好男风久矣。只这一句话便将我惊得快马加鞭直冲禁宫。
当我举着齐王后给我的那块玉牌在暖香阁看见季子山的时候,胤帝只着中衣正面色阴沉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季子山同薄亦光。
“你只能带走一个,”他看着我手中的玉牌,“你选哪一个?”
我知道薄亦光在看着我,但我没这个勇气看他。即便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可以,我还是会救他,无奈我不可以……
当我拉起季子山的时候,薄亦光似轻轻说了句什么,季子山深深看了他一眼,但我没听清,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低了头。
暖香阁的门在我身后关上的一瞬间,我的心突然抖了一下,那种感觉仿似是我亲手将薄亦光推进深渊一般,挠心挠肺的难受。我一刻也无法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拽着季子山匆匆逃离了胤宫!
从此以后,我同薄亦光每次照面,都有种无法言说的尴尬,即便见面都尽量不同他单独相处或是有目光接触,然而每当我别开眼光的那瞬间,我总能感到他默默看过来的目光。
胤帝妄求长生,长年服食道士仙丹,终于没过多久便薨了,谥号昭帝。
其时我的身孕约莫有了4个月,并不十分显身子。
胤昭帝下葬并没多久,各诸侯纷纷上书请求接回质子,太子姚夏性格阴暗却外强中干无甚本事,抵不住各诸侯的施压,终于于胤昭帝三七后同意众质子遣返归国。
子山不放心我,便与我同行想送我回齐国,哪知刚出胤都第二天,经过落日谷的时候,突然鼓声大作,从山上滚落无数滚木巨石,将我们的车队一切为二。瞬时一大批蒙面人从天而降,目标直指我同季子山的车辇。他们行动迅速目标明确,手起刀落毫不犹豫,根本不像是劫财的草寇,更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我不得不怀疑这波人同屡次三番刺杀季子山的那伙人是同一波人。
同我们被困在一起的齐卫士兵拼命的护着我同季子山且战且退,被滚木巨石隔开的那头传来的冲杀声震天,却迟迟冲不进来。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飞溅起的鲜血溅了我们满头满脸。转眼之间,同我们在一处的齐卫士兵便死伤了大半。见情势不妙,季子山拉着我跌跌撞撞往山谷深处退,情急之下我一不留神脚下一个打滑,便跌进了山路旁的草丛,哪知那山路下却竟然凹进去一大块,好似个洞一般,那草长得高将那凹坑都挡住了,我跌下去直摔得闷哼一声。
季子山闻声忙跳下来扶我起来,着急的查看我的伤势:“如何,可摔伤了?”
我摇着头站起来,却听见后面传来的惨叫声同呼喝声,忙一把拉住他,紧紧缩在那凹进去地方,一动也不敢动。他的手臂环在我腰间,我转过头去,看见他满面的血迹同一双惊吓担忧的眼。
我捏了捏他的手,子山,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坚定的冲他眨了眨眼,他见状,亦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头顶上那群人往前追了几步,许是失去了我们踪迹,又返身回来开始寻找:“怎么追到这里就不见了!”
“快找找,后面坚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冲上来了!”
接着头顶上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似有人将杂草灌木砍倒,突然一个声音说:“下面似有个洞,你,下去看看。”
我瞬间浑身绷紧。身后季子山闻言亦是一僵,却凑上来同我耳语了一句:“别动。”
话音刚落便将我往身后一拉冲了出去。
“这里!”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从我头顶飞了出去,****季子山脚边,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稍稍一顿便发足狂奔起来,无奈前方黑土乱石灌木遍布,他跑得太慢。
远处传来震天的冲杀声,有人在喊着保护公主(公子)……我知道那是齐卫的士兵,可惜,他们太远,我已听见头顶弓弦声响!
不要!我想都不想便纵身追了出去,那支箭堪堪擦过我的肩膀钉在地上,紧接着又是两声弦响,在我扑上季子山后背的瞬间,我背后猛得一痛,箭头插入肉中的声音异常清晰。
“小华……”季子山返身抱住我,惨叫一声,身后刀剑相撞厮杀声传来,我想,那些士兵终是赶到了。“子山……”我摸上他的脸扯了扯嘴角:“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闭上眼的一瞬间,似乎有一股暖流从我腿根淌下。
零五六
我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季子山。
师父站在我面前忧伤的看着我。我第一个反应便是去摸我的肚子:“师父;救救我的孩子;师父……”我去拽他的衣角。他像幼时那样摸着我的发顶道:“没事的;没事的,孩子还会再有的……”
我哭了整整三天三夜;为我的孩子;为季子山的孩子。
那天我们被齐卫士兵救下后,孩子便没了。我昏睡了十多天,季子山在守了我七天后晕死过去;被前来接他的卫军接回了卫国。我被送回齐王宫的时候据说出气多过进气;幸亏师父匆匆赶来将我带回不周山;救回了我一条命。
在我卧床休养的整整两个月里,卫国没有传出关于季子山的任何消息。我让师父同齐王后说;如果卫国季辞来信,一定要通知不周山。
但直到四个月都过去了,季辞都没任何消息。我本打算去卫国寻他,但大伤初愈,根本行不得远路,我只能求师父替去我一探。
可师父还未回来,季辞胞弟季幽同齐国瑶华公主的婚事却已经昭告天下。季幽求娶瑶华的措辞很冠冕堂皇,无非不过是对政治联姻的歌功颂德,我更关心的是求婚文书上关于季辞的那一句话。
诸侯王室很少有长兄未娶幼弟先成家的先例,但卫国的求婚文书上写得很清楚,季辞在胤多年,返卫后身体不适,需卧床静养年逾,而卫王身体每况愈下,抱孙心切,故让其弟季幽先成家生子,已尽孝道。
季辞需卧床静养年逾?莫非那日我晕过去后他又遭遇了什么?我无法阻止自己不胡思乱想,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句关于他身体不适的话上,却完全忽略了齐国季幽求娶的是公主瑶华!
若当时我能多想一分,便会明白,季辞也好季幽也罢,没有人知道齐国质子瑶华是我魅生顶替,那季辞季子山又怎么会让别人求娶瑶华!只是,那一刻,我像个傻子一般,心心念念的全是他每日服药的那副赢弱身子!
瑶华出嫁的那天,我贴了面皮扮作送嫁喜婆将她送到卫国。我要去见季辞,我只有借这个机会能见到季辞。
当日宾客众多,我一介小小喜婆难窥天颜,只能远远看着众多达官贵人王亲国戚将季辞季幽迎进喜堂,却始终看不真切。原先还想着乘观礼的时候上前去同季辞说上几句,却又被众多喜婆给拉去给新人被褥撒红枣桂圆。
我听着前面喜堂上传来的嬉笑声同太监高声唱喝的拜天地声,有种莫名的紧张。
我不停的安慰着自己:“等他们拜过天地,喝酒的时候我总能找到机会同子山讲话。有机会的,总有机会的!”
就在我们一群喜婆将屋子刚刚收拾妥当的时候,一声送入洞房落地,新郎新娘便被人送了进来。
我赶快垂手伺立在一旁。
有个喜婆将秤杆递给新郎:“新郎官,给新娘子挑喜帕吧。”
我听见新郎将喜帕挑开,激动的喊了一句:“娘子!”
那声音,撞疼了我的耳膜,震痛了我的心;那声音,曾在我耳边唤过我无数回,亦曾在我梦中回响过无数遍。可我万万想不到,今夜,在别人的大喜之日,会听见他情深款款喊着别人娘子!
我呆呆的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一张我曾吻过摸过的脸颊,无意识的上前一步。有人拉住我,似乎在说:“奴婢告退。”
我挣扎着甩开,继续朝他走,嘟哝着:“不会的,不可能,不会的……”
有人似在不停请罪,想将我拉走,我返身拼尽全力将她推倒在地。
满室的人似乎都受了惊,有喜婆边开门去喊侍卫,而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季子山搂着瑶华的那双手上,他正将她抱在怀内,不停安慰:“小华,没事,别怕,有我在!”
我朝他伸出手,想拉住他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说了要娶我的季辞,今日竟然变成了季幽?!
瑶华却突然在他怀中一声尖叫,季子山护着她朝门口猛退两步。一个侍卫冲进来,不知所措的看着我们。
我只觉得我疼得连脸都快扭曲了,唯一的想法便是将他怀内的瑶华拽走,将这事问个清楚!
就在我双手刚将瑶华扯走的时候,胸口一痛,一把冰凉的匕首没入胸膛。
我沿着那匕首往前,再往前看,便看见了季幽颤抖的手,他从我掌中将瑶华拽走,冲着一旁的侍卫喊:“还不将这个疯婆子拉走!”
疯婆子?我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喷出一口鲜血,好痛,我的心好痛!
“子山……”我唤他,慢慢伸手去揭面上的脸皮,他愣愣的看着我,哆嗦着嘴唇:“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将胸口匕首一点点往外拔:“孩子没有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发不出。
我冲着他笑:“今日是你大婚,恭喜你……”
匕首拔掉的瞬间,我心口的血飙了出来,却仍旧强撑着走近他,将手中匕首一点点推入他锁骨下两寸,那里不会致命:“疼么,我很疼……同你一起疼,我就会疼得轻些……”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滴落,他却伸手来捂我心口的血口子,声音颤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终究只舍得将匕首推进去一寸便停了手,看着那血口子我笑了:“子山……我会忘记你,一定会忘得干干紧紧……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两个月后我在不周山醒来,师父说若非我的心长偏了三寸,这回是连神仙也救不了了,然后摸着我的发顶久久不语。
我没有问我是怎么被送回来的,也没有问季子山后来怎么样了,也没有妄图将这个错误归正。齐卫联姻,所有大胤的诸侯都见证的大婚,我一个连齐王室都不敢承认的女儿,能做什么?
我只求他一件事。
“师父,”我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我曾经偷看过师祖的札记,上面写我应该还有个师伯叫虬荒,因习了用金针封改记忆的旁门左道,被逐出师门,是不是?”
师父沉默不语。
我撑起些看着他:“徒儿求师父去找找师伯,替徒儿舍了这段记忆吧。徒儿求师父,替徒儿改了这张脸吧。”
师父直冲我叹气:“唉,你这性子,性急躁而难窥真相啊!将来,你定会后悔的!”
“不会。”我撑着跪起身在床上重重朝他磕了一个头:“徒儿只求能忘了这段情,徒儿太累了,徒儿的心累了,徒儿不要这张脸。徒儿求师父能让徒儿从头活过……”
一个月后,师父将我改作如今这副面孔,只是我师伯虬荒常年游历一时寻访不到,只能找来他的大弟子左丘暂时替我用金针封改记忆,只是这左丘功力不够,下针前同我师父说,以他的功力只怕只能封得住我这记忆一两年,若要长久还是要寻到虬荒师伯才行。
当时我想,一两年或许也就够了,一两年后或许我再记起亦不会如今日这般痛了,却不知道,这一两年后,我竟仍旧陷在这漩涡内,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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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床上躺了几天,觉得后脑壳没那么疼了,便开始到处晃悠。
胤都我呆了三年,如今却同记忆中尚鲜活的胤都不大相同了。
乾元街那片的质子府早已改作他用。
齐质子府如今是座茶楼,上面熙熙攘攘坐满了听说书的大老爷们儿,我进去找了个地方听了半回,便又晃去了卫质子府,那里如今是家颇为雅致的酒楼。坐下点了几个菜,听珠帘后的琴师弹了回琴,我挺踌躇的去了陈质子府。
我当年翻爬的院墙上的琉璃瓦已经换过,门口写着陈字的灯笼如今换成书了倾城阁三个字的大红灯笼。
我愣愣的看了那红灯笼半晌,直到从里面躬身迎出来一个龟公,冲着我道:“这位公子,头回来我们这里?赶快里边请,要不要小的给您介绍几个头牌?”
我才反应过来,这陈质子府竟然已经被改作了青楼。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儒生袍,又侧耳听了听内里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妓子歌声,突然觉得这满院苦中作乐的轻吟浅唱颇符合薄亦光这府邸,便将手中折扇往掌中一拍,“啪”的一声打开扇了两扇,抬脚道:“好,替本公子找个知情识趣的妙人来!”
倾城阁最倾城的那个,如今没坐在我身边,不过坐在我身边这个倾城阁排名第二十六的红筱,倒也算得上个妙人。
这个妙人貌不惊人,但酒量颇高,况且有着满肚的八卦趣闻。
她从城西买煎饼的沈大个子家刚满月的儿子不是沈大个的种,一直说到如今胤帝宫内的月贵妃未入宫前倾心于何人,最后神神秘秘的同我说:“公子,说件陈年旧事给您听听吧,您知不知道,去年在咱这胤都除了粮价飞涨外,还出了件大事,可那件大事儿怕是知道的人不多,只因这事怕是牵扯到一件陈年旧案。若不是我们阁里常有宫内的人走动,怕也是难知道的。”
我起先未听懂那句宫里的人,脑子一转想起当今胤帝将那些宦官宠得无法无天,颇有些太监亦会到宫外这种花柳之地来喝酒找乐,便明了了。不由起了几分好奇:“哦,那说来听听。”
红筱凑到我耳边说道:“去年有天夜里,京戟卫一整队的卫兵在巡城的时候,被人尽数射杀。一共三十八人,无一生还。第二天打更的起来看见一地的尸首,当场吓昏过去。可一个时辰不到,便被人全部搬走处理了。而且朝廷没有追究一分一毫。据说,那些死了的人,在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是太子的死士,曾替今上刺杀过什么人,如今被人寻仇来了。
还说每个死了的人头上都插了一根锦鸡的羽毛,都是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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