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走在他身后,一边使劲掐着正在怀里发酒疯的黑鸟。这家伙,净惹祸、成天乱闯,什么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都教它发现了……唉,希望徐熙别把它拿去炖鸟汤才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丹霞院,关上了门,所有童仆丫鬟都赶出去。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别张扬的好。
徐熙阴沉着脸,看向凤四娘。
她的手又不着痕迹地往怀里护了下。黑鸟虽恶,总是宠物,她还是想护它的。
“今日,小婢去向老太爷请安,黑鸟突然冲着二管家喊『奸夫』,小婢一时也不明白,回来后想起宋护卫的事,他也是老太爷的人。小婢心里怀疑,便将老太爷房里伺候的全理了一遍,却发现他们多跟七夫人有关系。不过我们派人监视七夫人后,这样的事便没有了。”
“全部?”
“八成。”她也很讶异,七夫人手段如此厉害,竟将老太爷身边的人掌握了八成,足足有六个呢!
徐熙眉头皱了起来。“她这是想藉着老太爷身边的人,操纵老太爷,进而对付我。”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野心大到想吞下整个徐家了。
“是的。”她盘问过那六个人,证实了七夫人色诱他们,图谋陷害徐熙一事。但知道一切后,她却为七夫人不值,这六个人根本没想过为了七夫人与徐熙对抗,他们都抱着送上门的女人,不占便宜是傻瓜的念头,与七夫人欢好。七夫人手段使尽,也只是一场空。
“那些人呢?”吃里扒外的东西,他是不会轻饶的。
“因为其中有两个是家生奴,祖辈已在徐家待超过百年,因此小婢作主,将他们连同其家人共三十二名,全驱至岭南,就在那里终老。”她嗓音有些干涩。这样的自作主张,实在是踰矩了。
徐熙看着她,目光如刀锋般冷厉,她低下头,动都不敢动,心跳得像要跳出胸膛。
气氛一下子沈窒了,整个房间好像化成了一张巨网,而她则是落入网中的蝴蝶,挣不开、逃不过。
徐熙看她脸色由白转红,再变为正常,他可以看到她半垂的眉眼间写着坚毅。她并不后悔自己做的事,尽管她深知自己超过了。
他神色放缓,本也没有怪她,只是想试试她是不是容易动摇的人?结果证明,她志坚如铁。
这样也不错,成功向来属于能坚持的人。
“四娘,你心很软。”所以她趁他下令杀人前,将人赶走了。就像她处置宋护卫那样。
她抿着嘴唇,好半晌才说:“大少爷,那三十二人中,有五个已是白发苍苍,还有两个襁褓幼儿,小婢实在不忍。”
“你把人赶走后,可收拾了首尾?”他说,身上的冷冽之气已完全消失了。
她的心咚地落回原地。看来徐熙已原谅她。
“小婢又重新选了六名心腹,送到老太爷房里,保证老太爷不会察觉此事。”
“那些人的卖身契呢?”
她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四娘,你送他们到岭南,就是不想他们再回来,但此去千里,难保他们不会生出事变。他们是徐家的家奴,他们惹事,就是徐家惹事,为免后患,便得撕了他们的卖身契、消了他们的户籍,如此,再有天大麻烦,也扯不到徐家头上。”
可没有户籍,这些人就成了黑户,往后连卖身为奴的机会都没有,岂不断了他们的将来?她刚想驳,又想到,一些背叛者和整个徐家相比,孰轻孰重?她难道要为了他们,置徐家于险地?
她不是神,护不到所有,便只能舍外人而选择最亲密的。
心头虽然不忍,但有些事还是必须做。
“小婢知道了,以后再不会留下后患。”
他并不相信这句话,因为她心太软。但心软也有心软的好处,至少,他能确定,不管他将她教导得多么厉害,她的本事都不会用在他身上。
人,没有十全十美,他也有缺点,所以他也能包容别人的缺点。
不过她的心软也注定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不能让她插手。
他准备铲除七夫人,或许这会令徐净然一时间非常伤心,但长痛不如短痛。
先布个局,让七夫人出点意外,她若死,一了百了,她侥幸不死,他也会发布她的死讯,瞒着徐净然将她关押起来,等她产下孩子,婴儿可以抱回徐家养,但至于七夫人,绝不能留。
虽常道斩草除根,但真正操作起来,他还是一直给人留余地的。
徐熙转移了话题。“那只鸟呢?还在你怀里睡着?”
“大少爷,这次多亏有它,我才能发现七夫人的阴谋。”虽然黑鸟的嚷嚷也差点将七夫人的奸情泄漏出去,但将功补过,她希望徐熙饶了黑鸟一回。
“你连只鸟都这么用心。”他看穿了她的小把戏。“既如此,怎不将它一起送走?”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把它送走了,可它又自己飞回来。”并且铸下第二个大错,她现在还不敢讲。
他看了她好久,却生不起气来。
“你啊!都算计到我头上了。”他叹笑。“罢了,我也不跟一只鸟计较,但你得想办法让它将鸟嘴闭紧,我不想在府里听见任何谣言。”
“是,大少爷。”她松了好长一口气。
他上前去,捏捏她的鼻子。“你啊,我第一次发现你这样地妇人之仁。”话虽如此,他的口气却是宠溺的。
她腼地笑,害羞地窝入他怀里。他的宽容让她心里泛起一丝甜意。很少有主人能够容忍一个自作主张的下人,而他能,她何其有幸能待在他身边……
她从怀里拎出黑鸟,徐熙立刻闻到一股冲天酒气。
“它又喝醉了?”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醉鸟?还让他碰见了!“你不是禁了它的酒?”
她嗫嚅着,道出了第二件错事。“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大少爷的藏酒,所以……”
他从来只会闪现精明的眸子,头一回出现一种名为“呆滞”的情绪。
他的脑袋呆板地往卧室转去,在那里,他收了两瓶百年的女儿红,都是万金难买的珍宝。
她很遗憾地向他点头,他那些酒全泡汤了。
黑鸟醉得很,还学人打呼噜,徐熙突然有股把它扔进汤锅的冲动。
“四娘,你说晚上我们炖鸟汤如何?”
黑鸟被这骤然的杀意惊醒了,拍着翅膀飞上屋梁。“我不好吃、我不好吃……”
“你怎么知道?”徐熙冷冷地问。“你吃过?”
“没有,但我不好吃。”黑鸟想逃命了。
但徐熙一个挥袖,房里的门窗关得密密实实,黑鸟逃无可逃。
“你没吃过炖鸟汤,就没资格批评它好不好吃,除非你先吃上一回。”
它毕竟是鸟,再伶俐也斗不过人,尤其是遇上在争斗中磨练成精的徐熙。
“不如今晚我请你吃,你吃完再告诉我,炖鸟汤好不好吃?”徐熙说。
凤四娘不知道他也会跟只鸟生气,真是长见识了。她螓首埋在他怀里,偷偷地笑。
黑鸟越发糊涂了。把它炖了请它吃,它吃得到吗?
它想得头疼,一股脑儿从梁上栽下来,差点成了第一只想事情太专注,忘记飞翔而摔死的鸟儿。
徐熙及时伸手接住了它。
黑鸟还在喃喃地念:“炖了我,请我吃,我吃得到吗?可能吗……”
徐熙翻了个白眼。
凤四娘抱着他的腰,笑到腿都软了。
★★★
夜里,凤四娘只着单衣,在桌上摆了二十碟酒,让黑鸟边品酒,边记清酒名和年份。
徐熙倚在榻上,漆黑的发刚洁净,光滑地披在肩上。长发的湿气浸润了雪白绸衫,那半透明间,古铜色的肌肤若隐若现。
他神色慵懒,手上端着二十年的陈年女儿红。本有百年佳酿,可惜被只鸟糟蹋了。
“你真想把它训练成品酒鸟?”
她回眸,见他眉间春色,旖旎浪漫,心如小鹿乱撞。
人总说她妖冶艳丽,风华绝代,他们肯定没见过此刻的徐熙,否则便能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魅惑众生。
“这鸟太无聊,才会整天捣蛋,给它找点事做,便不会到处闯祸了。”她回答,声意带着情欲的沙哑。
他挑眉,古人诚不欺他,灯下看美人,果然是一种享受。
尤其,这美人又与他心意相通的话,那是一种温暖的、教人忘却世间烦忧的幸福。
他心里对她的怜意如暴雨时的巨浪,滚滚翻起。
“四娘,你真认为一只鸟能拥有监别酒类的本事?”他压低的嗓音里也添入了挑逗。
她心跳更急,身躯发烫。
“嗯。”她完全不敢看他了。
不知何时,他来到她身后,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拿酒壶。
“四娘,你为什么不抬头回话?”他灼热的吐息就吹在她耳畔。
她浑身一颤,彻底软了。
他及时向前一步,让她倒入他怀里,免得栽落地面。
他将酒壶放在桌上,一手搂着她,坐在她身边。
“四娘,你动心了……”他轻笑。
她好害羞,一句话都不敢回。
他低头啜了口酒,哺入她口中。
她初时怔愣,身体微僵,到后来,情潮翻涌,小手紧紧攀住他脖颈。
当她芳香的津液与美酒结合,一种异样的甘甜在他唇舌间蔓延,他忽然发现,二十年的陈酒也不比百年的差,甚至别有一番滋味。
他忍不住再试一回,确认了一件事,酒的浓醇和她的唇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是她让这普通的酒横跨了数十年时光,成了绝品。
不知不觉,他与她分享了一壶酒。
当那壶嘴再也流不出一滴酒时,他有些吃惊,自己竟已饮得三分醉。
自有记忆起,他便没失控过,他喝酒,只在品,不醉人,他不喜欢酒液带来的脱序,容易使人出错。
但在今晚,他却失控了。
第5章(2)
“四娘……”她对他影响这么大吗?他抚着她泛红的脸,心里竟很欢喜。也许他不止当她是助手、是知己,他还有点爱她。
爱,比喜欢更进一层,所以他宁愿突破万难娶她,也不要七夫人介绍的女人。
爱,也是一种陌生的情绪。
他不了解爱,但也不排斥,甚至,有一点渴望和她之间的爱情。
“四娘,夜了,别再玩这只鸟了,我们歇息吧!”今晚,他特别想要抱她。
“是,大少爷。”在他怀里,她羞答答的,竟比初夜更无措。
“四娘,我们——”
“嘎!”黑鸟很杀风景。“我记住了,美人,你答应的酒呢?”
徐熙横它一眼,一只手抱着凤四娘,一只手打乱桌上酒碟的次序。
“真记住了?那把这些酒的名字说一遍,从第一碟开始。”
黑鸟有些呆。“你赖皮!”它记住了,但是记住“名字”,不是记住酒味。
“品酒是要监别酒的滋味,不是让你傻记酒名,呆鸟。”徐熙不理它,抱起凤四娘往内室走。
她螓首埋在他怀里,不敢动一下,心里有个悸动,这一夜会很不寻常。
她要由着感觉走,不让理智冒出头。
但黑鸟不依不挠。
“不管、不管,我要喝酒……”它撒泼了,追着他两人身后乱叫。
徐熙只管往前走,直到将凤四娘送到床上,回手捉住黑鸟。
“呆鸟,滚!”情人的夜晚,不需要一只鸟来作梗。
黑鸟又被丢出窗外了。
徐熙把它丢得很远很远,保证它今晚都没有办法再回来破坏他与凤四娘的好事。
他转身,迎上她烟雾迷离的秋眸,点点的眷恋化成了天罗地网,缠住他的心。
他微笑着走向她,每一步落下,心都有一分踏实。
他没有尝过这样美妙的滋味,当他上了床,看着她,心底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软弱。
但当他的手拥住她,当她毫无保留,将他纳入她的身体之后,他的心又变得无比坚实,这一刻,他无惧任何挑战,他可以突破任何难关。
难怪人们总想找个心灵依靠,原来心有依靠时,一个人可以变得这样勇敢。
“四娘……”他深深地吻住她。
不多时,阵阵的缠绵申吟在房里响起。
烛爆双蕊,丹霞院的春天也近了。
★★★
七夫人很害怕,她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娘家爹娘了,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监视,她的话没有人听,甚至,她没办法跟外面连络……
她知道她把徐熙彻底惹火了,徐熙准备对付她。
她一直以为徐熙把徐净然当心中宝,只要徐净然还爱着她,为免徐净然伤心,徐熙就不敢对她动手。
她还是低估了徐熙的狠辣。
怎么办?她有能力反抗徐熙吗?答案是,不可能。
所以当徐净然告诉她,他因公务要外出三天,让她好好留在家里等他时,她彻底慌了。
徐净然的离家一定是徐熙安排的,他要在这三日内杀了她。
“别走,净然,你不要去!”七夫人第一次在徐净然面前显出柔弱。
徐净然有几分讶异,却有更多的欢喜,原来他的夫人也是会依恋他的。
他用力搂紧她。
“夫人,我这是奉命公干,不能拒绝的。你放心,待这回事毕,我就请三月长假,每天都陪着你,好不?”
“等你事毕回来,我已经死了!”她恨恨推开他。
“胡说,好端端地,你怎么会死?”
“我……”难道要跟他说她的阴谋?她的放荡?她不敢,只好又求他。“净然,你不明白,我……求你,别走好不好?”
“我要不去,使君大人会革我职的。”他为难。
“你那总捕头的位置根本是虚的!你还怕什么革职?”她怒咆。
他脸色一变。或许他的本事不是很好,但他一直很拚命,也希望别人能看到他的努力,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结发妻子。
七夫人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又换了副恳求的表情。
“净然,我真的不能离开你,不然,我跟你一块去?”
毕竟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徐净然也无法对她气太久。
“夫人,我这是公事,怎能带你去?”
“你怎么这样蠢!”七夫人气急败坏。“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会懂?”
问题是,她什么也没说,要他懂什么?
看他一脸迷糊,七夫人差点气得吐血。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