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她什么也没说,要他懂什么?
看他一脸迷糊,七夫人差点气得吐血。
“我老实告诉你吧!徐熙要对付我,我不能一个人留下来,他会杀了我的!”
“小熙怎么可能对自己人动手?尤其你还是他七婶。”
“他若当我是七婶,就不会派人监视我了!”她指的是外头那六个丫鬟。除非她跟徐净然一起,否则她们绝不放她单独一人。
“什么监视?那是保护。小熙跟我说过了,他不允许像采花贼那样的事再度发生,所以选了几个懂功夫的丫鬟到聚义园服侍,他是好心,你怎么总将它往歪处想?”
“是你太天真,你没看出来吗?徐熙也许敬你,却从没将我当七婶看待。”
“你当然是他七婶,你忘了,你过门时,小熙送了你多少礼物?他亲口说过,只要我们一天在一起,他就会保护你。”而徐熙一向言而有信,所以徐净然相信他。
“那是看在你面子上,否则他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
“所以只要我还在,小熙就会一直保护你,你还担心什么?”他点破关键。
“不是你在不在的问题,是我怀孕了,我——”她气急,不小心说溜了嘴。
徐净然瞬间僵硬。夫人有孕,本该是件喜事,但他早知自己绝难使女子受孕,所以……
“你有孩子了,我们……你……我……”他本想问,孩子真是他的吗?但七夫人铁青的脸色说明了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似着魔了,只能呢喃着那三个字。
既然说出口,七夫人便豁出去了。
“是,孩子不是你的,所以徐熙要杀我,这样你懂了吧?”
徐净然恨恨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他一直珍爱着她,别说打她了,平时,他是任她打骂,绝不还嘴。
他出生残疾,自知有缺,本不敢奢望抱得美人归,但见到她之后,他便日思夜想,相思难耐。他实在放不下七夫人,所以还是告诉了徐熙。
他知道,徐熙很重看他,只要是他想的,徐熙便会尽量满足他。
果然,没多久,徐熙便替他说成了这桩亲事。
他自知配不起夫人,打成亲起,便对她屈意奉承,以为可以让她爱他,但结果……
她的背叛让他愤怒无比,但当他看见她白皙脸上的红肿,那明显的掌印上只有掌心,缺少了五指——他恨她,但他更恨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身付残缺的人,就没资格拥有爱?他很用心了,可他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为什么……”他越说越小声,最后抱头蹲在地上,压抑地哭了起来。
七夫人本被打懵了,但见他的泪,想起成亲一年多,他无微不至的呵护,虽然不喜欢他,还是感到歉疚。
“孩子是谁的?”在他的哭声中,一个问题抛出来。
七夫人迟疑了很久。“我不知道……”那时,她只想着勾引老太爷身边的人,藉此影响老太爷,以废除徐熙未来家主身分。她跟太多人在一起了,以致她也弄不清孩子的爹是何人。
“你!”徐净然如遭电击,猛地,他扑上去,掐住她的脖子。“你居然做这种事,你对得起我吗?你怎么对得起我——”
“净然,放手……净然,我再也不会了,求求你……净然……”她挣扎着,面色渐渐转变。
徐净然是真的恨她,可当她美丽的脸渐渐扭曲成他不认识的样子后,他心里对她的爱却压过了恨。
他松开了手。“我不会相信你了……你太让我失望,你滚,我不要看见你……”
她痛苦地咳着。“净然,我保证再也不会了,你救我一次吧!净然,求求你……”正因为刚从地狱门前转一圈回来,她更怕死了。
她爬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搂着他的臂,哀求他。
他一次又一次推开她,但她没有一点怒意,只是哭着、只是求着。
他又打了她一巴掌。“滚!我不想看见你。”
“不,净然,你千不念、万不念,也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分上,我不想死,净然,求求你,净然……”
夫妻?她是他的妻啊!他看着她,爱她、恨她的情感在心里交战。
“净然,求你了……”
当她给他磕头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徐净然搂住她,夫妻俩抱头痛哭。
他真的很恨她,但他也真的无法不爱她。
第6章(1)
屋外,大雨倾盆。
屋内,气氛温馨。
不过徐熙和凤四娘正在谈论的话题,一点也没有旖旎浪漫的滋味。
她已经能把握徐家的上下关系、利害利益,将家务理得井井有条,他开始把兰州的商行、朝廷的势力、江湖的武力分布一点一滴教给她。
“……要说官商官商,自古官与商就没有分开过,不管朝廷再怎么重农抑商,还是需要商人来沟通这有无之道。本朝对商人的地位比前朝略高,商人子弟也能参加科考,所以官商间的关系更紧密了。而一个成功的商人就得看透朝廷风向——”
“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总管在外头喊。他快急死了,却是没胆子去碰那两扇紧闭的房门一下。
随着岁月的流逝,徐熙在徐家的威严已成一道无人敢挑战的鸿沟。
徐熙停止教导,递了个眼神给凤四娘。
她伶俐地收妥书,才走过去打开房门。
总管冲进来,他双眼泛红,头发、衣服还在滴水,无比狼狈。
“大少爷,海盗……海盗来了……足足有十三条船……”他边说,抖得快站不住。
徐熙依然半躺在榻上,闻言,只是挑了下眉。
“兰州靠海,每隔三、五年,便会遭遇一次海盗,对此,使君大人早有因应之道,你怕什么?”
总管眨了眨眼,对喔,新任的使君大人就是为了剿灭海盗来的,官府里的士兵每天都拉出去训练,几年下来,大家也看惯了,早有心理准备,这一仗势在必行,如今不过事在眼前,怕什么?
徐熙坐直了身子,双目里闪着寒电。
“再说,徐家每年花这么多钱办团练,不就是想给这群没人性的海盗一个迎头痛击?现在他们自己送上门,哼,我很高兴。”
管家不怕了,嘿嘿傻笑。主子如此有自信,也让他觉得海盗不足为惧。
“去,把团练召集起来,内眷送入后宅,七爷和七夫人也请他们一起过去,派两队人马守护。”因为这场大雨,徐净然的外务取消,他每天都留在聚义园陪七夫人,一步也不稍离。徐熙一时间没机会对付七夫人。
但徐熙不急,一计不成,他还有二计、三计,总有一天铲除七夫人这毒瘤。
他接着说:“你再派一队人通知兰州各商行富户,让他们加紧戒备,其他人跟我守前院,若有不开眼的送上门,正好发个利市。”那唇畔弯起的是一个嗜血的微笑。
“是,大少爷。”总管大喝一声,跑了出去。他被徐熙鼓舞得也兴奋了起来。
待房里仅剩两人,徐熙垂下了眉眼,张扬的气势尽敛,只剩淡漠。
凤四娘服侍他更衣,当她将一件藤甲罩在他身上,他半垂的眼里冒起精光。
“十年啊……”他的手抚摸着胸前那蜿蜒成苍鹰图案的甲面。“为了一劳永逸解决海盗袭村的问题,我花费无数银两办团练、置武器、买护甲,甚至上京,勾结京官,收买内侍,影响圣意,为兰州迎来一位重视海防的刺史。这一次,我保证兰州不会再是血流成河的那一方。”
凤四娘已经替他扣好藤甲,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
“兰州百姓会感佩大少爷恩义的。”
“我要什么感激?”他只是做他想做的事。他生在兰州、长在兰州,他喜欢兰州,所以他要保护这里。
从某方面来说,徐熙是个很善良的人,也是个很护短的人。虽然他自己从不承认。
她看着这伟岸的男人,她的主子,心里无限骄傲。
“可小婢要常怀感恩之心,才不会在日益平顺的生活中忘却本性、迷失自我。”
他笑了,大掌抚过她白玉似的脸颊。她的聪明才智勾起了他的欣赏,但让他真正爱上她的,却是她的温柔和体贴。
“四娘,你是要去后宅,还是和我一起上望楼?”望楼是徐熙为了监视港口,防止海盗来袭兴建的高楼,一年四季,不论刮风下雨、白天黑夜,都有人在上头当值。
“小婢与大少爷同行。”
“你不怕?”
“大少爷以前说过,成功是属于有准备的人,胜利则是遇事能冷静者的专利。我方两样皆备,小婢还有什么好怕的?”
“好!”仅止一声的夸赞,却比天雷更有力。
“小婢这就去准备。”她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他刚刚的问题也是个试探,看她有没有勇气跨出徐家,向更高的地方挑战。
她的自信和勇气向他证明了,只要给她阶梯,她便能无止尽地往上爬。
那么,他就给她这个环境。从徐家开始、然后是兰州、江南、京城、乃至全国。也许有一天,她会成为当朝第一女商贾,谁知道呢?
一个丫鬟,却主宰了商界,他为这可能的将来感到欢欣。
★★★
雨渐渐小了,但天空仍旧阴沉,浓厚的乌云遮得太阳露不出脸。
徐熙和凤四娘站在望楼上,眺望港口兰州守军与海盗的对战。
因为距离过远,这里听不见声响,但那秋肃的气息依然从空中不断传来。
凤四娘的手握得很紧。她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面,心里很紧张。
但看海盗左冲右突,始终越不过守军的防线,她也很兴奋。
“挡住了!守军挡住了——”曾经被兰州百姓视为地狱恶鬼、无人可敌的海盗,如今终于有了对手,只要是兰州人,都会很开心。
可徐熙并不看好守军,他们虽然兵利甲坚、训练精良,但都是新兵,没有见过血,面对残忍阴狠的海盗,他们先天的气势就输了一截,只敢防守,不敢进攻。刚不可久、柔不可守,这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得胜。
但没关系,哪个老兵不是从新兵做起的?经过了这一次的磨练,这批新兵会迅速成长,待下回海盗再来袭,便是他们的末日。
这回就让他手下的团练,助守军一臂之力吧!
他对总管说:“传令下去,各队人马待命,随时准备出击。”
凤四娘疑惑地看着他。守军已经把海盗挡住啦,他点齐人马是要打哪里?
“守军已经挡了一个时辰,就他们而言,这已到达极限。”
彷佛要印证他的话似的,远远地,一阵爆炸声响,漫天的乌云适时裂开一条缝,点点金芒洒落。
凤四娘惊恐地发现,那道她以为无敌的防线被扯破了。
一个海盗、两个海盗……数百名海盗呼啸着,像蝗虫一样淹了过来。
她脸色煞白,心脏狠狠缩了一下。
徐熙的手掌按在她肩膀上。他的掌心很热,身子又稳又高大,好像一座山,瞬间就撑住了她动摇不安的意志。
她艰难地吐出胸口闷着很久的气。“大少爷……”
“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再伤害徐家的一草一木。”他轻笑着。
就是这抹微笑,给了她无比的安心感。
“大少爷,你——”
“不好了!大少爷,七爷带着七夫人闯出去了!”总管带着四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丁跑上望楼。
“什么?”徐熙一直闲适而自信的容颜突然变了颜色。他趴在望楼朝下看,正好看见徐净然拉着七夫人,推开守卫,冲出大街。
而另一头,海盗正蜂涌而至。
“四娘,留下来。传令团练,暂停攻击,改为防守,一切等我回来再说!”他暴喊。“七叔——”身子如苍鹰袭空,高高地跃起,直下望楼。
“大少爷!”凤四娘和总管一起大叫,但徐熙并未停下脚步。
他跑出大门,最精锐的防守都在这里,小虎也是其中之一。
徐熙掠过小虎身边时,丢下一句话。“你立刻上望楼,寸步不离保护四娘。”然后,他追向徐净然夫妻。
他清楚记得,上回处理海盗劫船事件时,他没有留下任何处置方法就离开,凤四娘受了很大的苦。
所以这一次,他做了改进。
他想,凤四娘能够理解他的苦衷,他不能对徐净然见死不救。
但他会加快脚步,处理完徐净然的事,再赶回去,守在她身边。
“七叔!”他拚了命追上徐净然夫妻。“海盗就要来了,你快跟我回去!”他伸手去拉徐净然,至于七夫人,他根本视若无睹。
可徐净然的手却紧拉着夫人不放。
“小熙,我知道她做了些不好的事,你很生气,但……”徐净然也恨七夫人,可他更爱她。“小熙,你放我们走吧!我答应你,再也不回兰州,好不好?”
“你知道她做了什么?你还护她?”徐熙简直不敢相信,徐净然竟这样傻。
“那我还能怎么办?毕竟是我先对不起她。”他自私地让徐熙压迫她下嫁,落到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七叔,你对她已经够好了,你……算了,现在不是讨论对错的时候,我们先回去,一切等打退海盗再说。”眼看着海盗们的身影已近在咫尺,徐熙心急如焚。
“净然,不要听他的,只要我们一回去,我就死定了!净然,你答应救我的,你答应的……”七夫人捉着徐净然的手臂哭。
第6章(2)
徐熙恨不能一掌劈死她。
“七叔,海盗屠村是怎生的血腥,你也是知道的,这样必死之局,你还要去?”
“净然,求求你,我不想死,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会一心对你,再无二意,你带我走吧,净然……”
一个是至亲侄子、一个是结发娘子,徐净然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
徐熙干脆一拳击晕七夫人。
“七叔,我们回去吧!”没有了碍事者,他想,徐净然该听话了。
但徐净然死抱着七夫人,惊怒交集。
“小熙,你怎么可以下这样重的手?”
“她既然不想死,就应该回去。单凭你们两人闯入海盗的包围里,那才叫必死无疑。”徐熙愤怒地拖着徐净然往回走。
徐净然却死活不肯动,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