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岫暗忖,那自己在现代用香水的时候,岂不是以一株移动花果树的形象在四处走动?她不觉好笑起来,又问,“为何要将玫瑰压在髻下呢?玫瑰花好,便簪在头上不好么?”
果然又换了一颗白眼,漱玉喝了口茶,方道,“簪花也不是随便的。你能明白这假花的好,又怎么能不知道鲜花的妙呢?时花之色,白为上,黄次之,淡红又次之,最忌大红,尤忌木红。你若是把一朵红殷殷的花儿戴在头上,就算我不笑话死你,你亲哥哥也会被你活活吓着。”
“可是我看他们迎亲嫁娶的时候,都是头上戴的满满的,也没人笑话。”若岫小声嘀咕。
“你倒是个聪明的。人说女子这一辈子只该戴一个月的珠宝翡翠,就是指出嫁的那日到满月卸妆,父母置办一场、翁姑婚娶一次,非此艳装盛饰不足以慰其心。你看那新娘子个个满头翡翠,环鬓金珠,除了那一头的珠翠,你还能看到什么?她青丝是不是黑亮柔顺,她人长得是黑是白是美是丑,全被那一脑袋的金灿灿压住了。女子的饰物本身就是装点而用,点者,何也?就是不需多,但凡三样以上,便要受其桎梏了。”
若岫猛点头,她每每看到有些妇女满头的重物就觉得脖子梗儿发麻,如今得知平日里无需如此,方安下心来。
“我看你的簪子就很好,簪子玉质为上,色浅而润,服帖不跳、形状简单、流畅自然。”漱玉指着自己匣子里的簪子,果然没有色泽很深的,也没有镂空雕花的。
若岫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我娘留下的,她读过书,据说品味很好。”
“抱歉。”漱玉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伤心事,连忙道歉。
“没关系。”若岫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虽然她的确完全不在意,但总也不能说,我一点都不在意,你请继续说,这样好像也太狼心狗肺了。
漱玉看她如此,便从匣子里捏出一对小巧圆润的耳钉,转移话题道,“再看饰耳之物,它有个好听的俗称,你知道吧?”
“不知。”若岫茫然摇头。
“这个,又叫‘丁香’。为何?愈小愈好,或珠一粒,或金银一点,便可做家常佩戴之用。若是赶上盛妆艳服,则可略大其形,但也不能大过三两倍去。光小也不够,还要精细雅致才好,千万不能打个缨络在耳朵上,就算是上元灯节,也没必要将一串灯笼挂在肩头,算是给人添亮儿还是怎么的?”
漱玉缓了口气儿道,“你虽然样样懵懂,却因为读过书,也有些品格,还有,你娘亲留下的都不是俗物,加上你平日里的疏略懒散,竟也能穿戴的不差什么,我之前还一直没看出来,想来你也是有些根骨,我也不再多言,只是捡这几个要紧的和你说说罢了。”
“多谢姐姐提点,”若岫欠身行礼,却让漱玉拍了回去,不管之前的若岫究竟如何,她自己对古代和现代的审美差异就全然不知,如今经过漱玉的指点,对穿戴打扮有些了解,想来漱玉自视甚高,品味应该也不会差,总算是以后不会犯太大的错误。
漱玉忽然笑了,“姑娘的打扮,其实还是要靠自己参悟,这和僧人悟道也没什么两样。”
“被你这么一说,这穿衣打扮还倒是大道了?”若岫失笑。
“你还别说我胡说,我问你,‘美’此字,何解?”漱玉问道。
“‘美’,”若岫有些了然道,“却是真不好解。悦目为美,而何谓‘悦目’?典雅自然悦目,然‘典雅’二字尤为难解。”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漱玉合掌,“美人靠的不光是穿着、打扮、皮相光鲜,还在神韵。‘神韵’二字是美的根本,却也是最难捕捉,故而我说美也需悟,貌既已定,还需装点,装点之余仍需更悟,悟得还未必就能做得,真真是天下难事之最。”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若岫叹道,“如今总算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漱玉果然非凡人,怕是连最细致的物什,都能让你说出这般的大道理,舌灿莲花,不正是说你这样的人么。”
“岂不闻,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漱玉得意洋洋。
“听你如此乱解佛经,也不怕遭报应。”若岫撇撇嘴,古人不都很信这些的么,怎么这姑娘如此肆无忌惮的?
“该遭报应的人多了,我排最后一个,轮到我还早呢。”漱玉笑道。
这么说着,外面却来了个丫头,说是乐水来接若岫回去,两人方才发现天色已晚,渐近黄昏。
第二十九章 枯泽童山
最近一段时间神出鬼没的乐水和吴圣学今天早上似乎回来了。
若岫因为近来总是在袁家和漱玉凑在一起,已经有日子没见到这两个人。今日是漱玉婶婶的生辰,若岫便独自在吴家的小书房里看看书、补补课。若说起来,小书房本是吴圣学的地盘,如今因为他经常不在,就被若岫鸠占鹊巢的占住不放,现在已然是她的休憩之地。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听起来却不是丫头的细碎步子。
若岫懒懒地靠在贵妃塌上看书,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只笑着道了声,“今儿就饶了我罢,我都要被爹爹卖去换钱了。”
预料中的笑声没有传来,若岫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却在瞬时间红了脸。文瑾竟然和乐水他们一起进来了!
文瑾面上也有些尴尬,但很快平复下来。
“你这丫头,浑说什么呢。”乐水走过来用书卷敲了敲她的头。
“哎。”若岫小心翼翼的揉着痛处,直起身来坐好。“怎么今儿个都凑齐了过来?要出发了么?”
“你也知道我们就要出发了。”乐水道,“那还不好好看你的术数,怎的还看起闲书来了。”
“这叫劳逸结合。”若岫撇嘴道,“偶尔换着看看,也不至于看那些看傻了。”
“都说读书开智,却没听说过谁看书还能看得傻了。”乐水敲了她一记道,“就你歪理多。”
那边吴圣学听了这句话却噗嗤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笑?”乐水疑道。
“我听你说她歪理多,想到前些日子你不在时,她给人乱起雅号。”吴圣学笑的更欢,索性歪在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若岫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对乐水道,“大哥别听他浑说,他编排人家,还非要扯上我去。”
“我向来喜欢编排人,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只是,乐水你定然想不出,在你妹妹面前,我可不敢称自己会编排人。”吴圣学捂着肚子道。
“哦?”乐水似笑非笑的看着若岫,意思很明显。
若岫不情不愿地道,“哪里是我损人,那天明明是他先编排人家方老爷。”
方老爷是吴家的常客,为人迂腐至极,对若岫很是轻视,常常劝吴老爷让他请若岫搬出吴家,以护吴家清誉。吴圣学向来和他不对付,乐水也因为这事很反感他。恰好他生来发稀,中年之后头顶几乎片草不生,平日只能靠假发掩盖,他们几个背地里经常以此取笑。
“怎么说?”乐水听到这个,来了兴趣。
“他前些日子在青岚寺受了一戒,被师父赐名为由山居士。表哥说他头顶光秃油滑,远远看起来,就像一颗油桃。不如叫油桃居士。”若岫抿嘴笑道。
乐水哈哈大笑,拍着吴圣学的肩膀,“冠文之口,可畏也。”一旁本来还想装镇定的文瑾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你还先别急。”吴圣学拍开他的手道,“我这么说,被你面前这位才女笑话了。”
“岂敢岂敢。”若岫哼道。
“她怎么说?”乐水催道。
“她说,枉我还是个读书人,说起话来怎么如此直白,我说,我只听过书中自有颜如玉却没听说书中还能有说人秃头的,她却笑我不知道用现成的典。”吴圣学摇头叹道。
“我倒也不知道书上还有这等典故?”乐水奇道。
“《管子…国准》有云:‘有虞之王,枯泽童山。’童山乃不生草木之山。故而她说,既然有志归隐,非要叫某山居士,就该直接叫童山居士,由山居士却落了下乘。”吴圣学勉强作一本正经状。
乐水正拿茶碗准备喝水,直接泼了出去,文瑾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啦,别说笑啦。”若岫有些不好意思,忙着转移话题道,“前两天你们忙得都不见人,怎么今天得了空过来?”
“我是来看看你准备的如何,顺便告知你们出发的时间。”文瑾笑得温和。
“漱玉虽说已经讲完了,我还是对那些东西看着眼晕。”若岫道,她却不是在谦虚,因为漱玉说的那些总是和八卦五行联系在一起,太极两仪四象、八八六十四卦,漱玉博学,又喜欢扯上天文,什么二十八宿十二次,荧惑乱心、龙尾伏辰,四方非要说成青龙白虎玄武朱雀,日为曦和,月称望舒,风作飞廉,这两天光记这些名字就让她头晕脑胀。
“所以这两天开始看这个?”乐水拿起一本《六祖坛经》道。
“我这不是学晕了,需要静静心,也算缓一缓。”若岫讪笑着道。
“缓一缓也好,不过有些事,你也该好好考虑清楚。”乐水意有所指的道。
“我明白。”若岫点头,这正是她这两天不能心静的原因。
若岫也不知怎么解释自己为何总对嫁人这件事情心生抗拒,只是隐隐觉得,若这么答应下来,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若她答应下来,便是注定了要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便是,彻彻底底的和现代断了一切,那里有姐姐,还有……她不敢再想。
若岫有些茫然地看着乐水和文瑾在说什么,却感觉自己什么也听不见,恍恍惚惚的看见方才一直握在手中纸片上赫然是自己的笔迹: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不知何处是他乡。”若岫喃喃着,原来她经过这次逼婚的事情,更是不情愿留在这里,原来她心里隐隐的那种感觉,是寄希望于出现奇迹,然后回去……她忽然一个激灵,。电子书突然想到她回去之后其实什么都没有,就算这样,也不能心平气和的留下来么?
她摇了摇头,乐水的疼爱,乐山的依赖,和吴圣学臭气相投的斗嘴滋生的友谊,还有,子默秀气腼腆的脸在脑海里渐渐清晰地浮现,若岫有点想微笑,又觉得安定,这里就算千般万般的差,也是有同生共死过的朋友的呀,总比那里空虚绝望要强得多。
若岫回过神,抬头向前看见乐水正满眼担心的看着她,心情慢慢安稳下来,冲他们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刚才发呆,你们,说了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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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有事,要出去一天~明天早上出门前发一章~中午就不发了~
晚上的话么~~恩~~要是回来太晚~可能就写不出来了~腼腆~~
第三十章 闲言碎语
“这丫头,有时确实可恨。”乐水一脸凶恶,却又自己笑了出来,“刚才白费了半天口舌,你竟然就这么发呆过去。”
“我先前还担心她这性子嫁不出去,你便要为难的养她一世了,谁知文兄却在半途杀将出来,救陶家于水火之中,真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吴圣学在一边摇头晃脑、一咏三叹,引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若岫故作凶狠地瞪他一眼,又忍不住跟着笑了。
“哎呀呀,我这清誉就是这么毁掉的呀,有这么一个舌灿莲花的书生在这儿,我还想有什么好的形象?”配合得做出一脸无奈状,若岫摇着头踱步过去狠踩了吴圣学两脚。
“你看看,你看看。”吴圣学跳着脚哀哀的嚎。
“别闹了,让人家看了笑话。”乐水拼命忍笑。“俩人镇日不干正事,倒是把这不该学的学了个十成十。”
“此言差矣,”吴圣学一脸义正词严,“我们这是在行古风,废礼仪,推崇自然朴实,提倡豪爽直率。”
“不拘于世俗礼仪,放纵行事,便像那阮步兵长歌当哭,呕血数升又何妨?更是要尽兴尽情,便效那王子猷雪夜访戴,乘兴而去、兴尽而归,何必见戴?”一旁的若岫也是振振有词。
“竖子无状!”乐水横眉,眼里却慢慢的笑意。
“待小生慢慢道来,”若岫抓过吴圣学的折扇,有模有样的一揖,“人生便如电光泡影,后岁知几何时?而奔走尘土,无复生人半刻之乐。然则人生快意行为,遇喜乐而载歌载舞,遇悲戚亦无需掩饰。”
“且听汝言。”乐水配合地大手一挥。
“休去恁他休去,了时便自了时。人生喜乐不外乎目能极世间之色,耳能极世间之声,身能极世间之安,口能极世间之谈。若再能得一知己,相携畅游,读书数卷,旁有鸣琴相伴,悠游而浑然忘却老之将至,便此生富足无憾。”若岫摇着折扇一脸畅然。
“乐而至此,便也非是全然欢喜人生,偶有感怀伤叹之时,也要醉把杯酒,为岁年迟暮一哭;抚剑长啸,为天地兴灭一叹!愿随那古今四大善伤心之人,叹燕市荆卿抚剑涕泣,伤楚帐霸王殒香悲歌,感墨子歧路之泪零,发阮籍穷途之恸哭。”吴圣学一摇三晃得踱步道。
“须知,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乐水话语中的笑意很明显了。
“大哥此言差矣,有道是人生不可不储三副眼泪,一哭天下大事不可为;二哭文章不遇识者;三哭从来沦落不偶佳人。此三副方属英雄血泪,非平常儿女,执手涕泣相比也。”若岫跟着吴圣学的调子继续。“又怎能以‘戚戚’二字一概而论?”
“就你典故多。”乐水折扇一叠,敲过来。
文瑾看着他们,眼睛亮闪闪的,对这一来二去甚有兴致,听了一会儿便插嘴进来,四人又是混战半晌方才消停下来,相视大笑。
“没想到说话竟也是体力活儿,”若岫连声求饶,退下阵来,一番连说带笑让她面上微微发烫,气息也有些乱。
“方才还得理不饶人呢。”乐水笑骂。
“还不都是你挑唆的。”若岫笑睨他一眼。
“时候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需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文瑾也笑得开怀,“很久没这么畅快过。”
“有你头疼的时候。”吴圣学坏笑,被若岫执着书卷在手上敲了一记。
几人不再多说,乐水和那两人一道出了书房。
之后的两天,断剑山庄的人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出海事宜。
傅青云却出人意料的也赶来求见,竟然还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装模作样的说要请缨帮断剑山庄寻找解药,却在文谨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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