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我的一个玩笑”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子默的声音几不可闻。
第九十四章 饮牛饮马
子默虽然平静,若岫心里却觉得胀痛难忍,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似乎一说话,眼眶里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似的。
“别,”勉强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粗嘎的吓人,若岫用力吞了吞梗在喉咙里的口水道,“如果为难,就不要说了。”
“不为难。”子默摇摇头,接过若岫手上的茶碗,若岫的手一直在抖,有点拿不住茶碗,子默慢悠悠地帮两个人都倒上第二道茶。
若岫被子默握住手,渐渐地平静了些。子默的家族本就复杂,皇帝一直在暗中绞杀,加上方才子默说的,他们内部的几派似乎也在明争暗斗,子默当年也不过就是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吧,小孩子怎么会懂得那么多,也许是因为那句玩笑话泄露了什么?也许是因为有人唆使?不管怎么说,这个代价都实在是太大了,若岫没有心情、也不想去八卦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玩笑,当年懵懂的小男孩在目睹了这么多惨剧之后,竟然还要将这些人的死都背负在自己身上,一路这么长大,这种痛苦没有把他逼疯逼死确实是子默坚强了,也难怪现在的子默会如此奇怪,三张面孔,每个都不一样,代表了每一面的子默,三张面孔下面,若岫却看到了当年那个伤心的小子默无助地站在原地。
若岫吸吸鼻子,勉强缓了缓神。这才发现子默的不对劲,他的手过分冰凉了些,简直像是死人一般的感觉。而且,他说那些话地时候神色过于平静。甚至有点空洞,对,就是这种感觉:空洞。他虽然语气平和,沏茶捏碗的手也很稳,但是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像是一片深沉的海,看不到底。他分明是望着若岫的,若岫却捕捉不到他的目光。仿佛他的视线已经穿越过若岫,投向了很远的地方,注视着当年那个可怕的夜晚,那个恸哭地男孩。
若岫忍不住又凑近了些,子默的身上一团冷气。若岫探手过去,只感觉触及一片冰凉,贴上去的瞬间冻得她浑身直颤,但还是勉强抱住了他,就像是抱住当年那个才六七岁大的孩子一般。
子默被忽然传来的暖意熏得微微愣了神,眼珠微微转了转,视线总算回到若岫身上。他地人似乎也随着眼神回过劲儿来,神情认真地对若岫道,“我想了很久……我们既然定亲了,这件事情便不能不告诉你。虽然他们都反对。但是我还得是不能瞒着你这件事情,今天,恰好是那些人的忌日。我思前想后,决定今天对你说这件事情。”
若岫把子默抱得更紧了些。点点头。
子默紧紧看着若岫,他们俩离得那么近,几乎要鼻尖碰着鼻尖了,若岫能感觉到子默的呼吸轻轻吹拂着她散落的头发,脸上痒痒的,她正想伸手拨开那两根头发,就听到子默用很轻的声音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这几百条人命。都是我害死地。”
若岫张了张口,却因为嗓子里像梗了一块木头一般。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子默不让她退缩,伸手握住若岫的肩膀,勉强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又郑重其事地将最后一句话说了一遍。
若岫终于忍不住,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猛摇着头,子默眼里滑过一丝失落,迅速松手,却被若岫顺势进一步地将脑袋靠在他肩旁上,人更是赖进怀里,大哭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看着子默的样子,听到他刚才说地话,就忍不住,好像心里的泪一下子翻涌上来,让她无法招架。
子默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怀里的若岫,他想过几百上千种若岫地反应,惊吓、恐惧,害怕,疏离,那么他也只好选择离去,他昨晚连行李都打好了,不过,也或者会没有想的那么糟,这也是他心里暗暗奢望的:不以为意,宽容接受。
可偏偏没想到若岫竟然不按理出牌,直接跳过了这些选择,给他哭了个稀里哗啦,看着怀里哭得一耸一耸的人,子默忽然生出一种想落荒而逃的感觉,他皱眉想了想,却不忍又有些心软地伸手环住了若岫,若岫顿了一下,更是将整个人团进他怀里,贴得严实,子默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肩头一片濡湿,就好像一层春雨,撒在他的心上。
若岫哭了一会儿,总算觉得心情平复了些,可是眼睛却开始疼,喉咙也发干,若岫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哭起来可是一点美感都没有,鼻涕眼泪一齐流,手里的帕子早就湿了,索性偷偷擦在子默地肩膀上。
子默看不到若岫地表情,看着她一抽一抽的样子,只道是她还在哭,他想了想,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若岫地背脊以示安慰,还轻声在若岫耳边道,“没事,都过去了。”
若岫渐渐放松了下来,也感觉到子默的肌肉似乎也放松了些,忽然哑着嗓子开口道,“喝茶。”
她这么说着,放开子默,从案上拿起茶碗,轻啜一口,果然比上一道感觉好多了,涩味散了,苦味儿也淡了,香气透了出来,若岫却没雅兴品尝,一仰而尽,觉得不过瘾,她又抢过子默的茶碗,也这么直接倒进嘴里。糟踏完第二道茶之后,若岫的喉咙总算舒服一些了,一直嘲笑猪八戒吃人参果不识滋味,如今却自己也这么折腾了一回,怕是连解渴的蠢物都不如。
若岫这么想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转过脸来面对子默,分明凄惨的人是他,这人却能如此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却是她这个局外人在为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如今还要这个受害者来安慰她,说一切过去了,这感觉真奇怪。
“我明白你非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我的用意。”若岫的眼睛直盯着子默,试着让子默明白自己的想法,“就算当年的你犯了错,那时候的你毕竟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怎么能把这样的事情推给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所以,这件事情并不是你造成的,杀人的不是你,为恶的也不是你,你无须承担这些人的性命。为了那一个错,让一个小孩子经历这些,这惩罚也够了。”
子默看着若岫半晌不动,然后蓦地抱紧了她,若岫觉得被抱得有些窒息,却觉得很安心,过了好半晌,子默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放开若岫。
两个人就这么沐浴在午后的太阳下,享受着难得的清静。
为了转移话题,若岫开始说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有趣的,平淡的,自己的,别人的,她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如此有说书的天分。
一直盘踞在子默眼底的晦涩渐渐的化开了些,子默开始继续冲茶,动作舒缓,神色平静。
若岫在旁边不断地讲,子默认真的听,那第三道茶似乎真应了那句平淡如水,若岫都不记得自己和子默是怎样把它们喝掉的,那茶是什么味儿,似乎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滔滔不绝的讲着有可能完全是胡编乱造的故事,还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子默静静的看着她,不时地点头或者摇头,也不知信了没信。
太阳很好,子默的怀抱很温暖,若岫只觉得眼皮酸涩,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然后便靠在子默身边睡着了。
做人果然不能太放松自己,这是谁说的?
若岫现在深刻领悟了这句话的真谛,可是已经晚了。
在她初睡醒的时候还没啥感觉,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感觉出有什么不对,便下意识地转脖子看子默,只感觉一股剧痛传来,若岫忍不住哀哀地叫了出声。
还好身边就有个现成的大夫——子默,免了她捧着歪脖子到处寻医的窘境。若岫求助的眼神连忙投了过去。
子默见若岫如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手上却麻利,伸手状似无意地地探过来,在若岫脖颈上捏了两下,若岫的脖子就正过来了,只是弯曲处还有些酸疼。
若岫只觉得脸唰地红了,自己在子默怀里睡着已经很不对了,不过总算他们两人已经定了亲,这也就罢了,可,可她竟然还因为睡姿不好扭了脖子,这就太说不过去了,想象一下,一个二九年华的妙龄少女,歪着脖子。一个清新可人的秀丽佳人,歪着脖子!
若岫扶着自己还有些脆弱的脖子,一面想着这件让她又羞又恼地事情,一面忐忑地去找若菊,她说下午有事找她,如今都傍晚了自己才想起来,不知道会不会被一顿批评,还是说,若岫心存侥幸地想,那句话只是为了和二姐夫说话而打发她的呢?
第九十五章 谈婚论嫁
若岫走到若菊院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若是让若菊看出来,肯定会很麻烦,不光要问这伤是怎么来的,恐怕还免不了要一通嘲笑,那人美则美矣,嘴可是有名的不留情面,想到这里,若岫赶紧把手放下,努力做出平常的样子,打帘子进屋。
若菊正在屋里的炕上坐着,听几个婆子回话,见她进来,只是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她一眼,吓得若岫瑟缩了一下,顺在屋角,等待若菊发落。
显然这婆子是办砸了事儿,来听训的,此时丧眉耷眼地跪在地上。
“你只要做好你那一摊就行了,”若菊柳眉一拧,对一个婆子道,“管别人干什么,你东拉西扯的做了那么些,哪件是你分内的?再说,谁干什么事儿,这都是之前分了牌子,定好的,我发牌子的时候可没听见你说不行,这都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你哪天过来跟我说做不出,这到了节骨眼上,你忽然来了个不行,这叫我怎么办?你们全都这样,我这家还怎么管?”
婆子嚅嗫着,模模糊糊地说这事儿如何不好办,加上老管家这两天生病,天气又不怎么好,灶上前几天又忙,谁家的小丫头又夭折了,末了,还隐隐暗示自己在这家里年头比若菊长,一家三代都在顾家做活,也算是个体面人,罚这点银子不算什么,可是当这这么多人,实在太下面子。
“你自己也说了,都是这家里的老人了,我也不忍过责你,可我年纪轻。脑子又笨,老太太去了之后,我也是勉力打理全家上下,原就不服众,还得靠你们这些老人帮衬着,可如今你们却带头犯错,倒教我难办。我若不罚吧,今后怕是那些年轻的。心气儿高的,都要在我面前横着走了,这家里不就乱了?”若菊摆出一副楚楚可怜地样子,看得旁边若岫目瞪口呆。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昨日……”婆子瞅着若菊因为这句话脸色有些变化。立刻甩了自己一巴掌,嘴角却意味不明地微微扯了一下,“瞧我这张嘴,净说那不该说的。”
若菊却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老爷今年要筹银子办族学,就等着这笔钱。如今你一时失误把人得罪了,银子倒还罢了,顾家的好名声也被你连累,这罪过。可就不是我说了算的。我这是大着胆子,帮你瞒着老爷,若是老爷知道你败坏顾家的名声……”
即便是宽厚如顾聿,也是无法忍受家奴败坏家族名声的。一旦哪个家奴坏了主人的名声,就算他离开了这个主人家,下一份活儿也是难了。
果然,若菊这么一说,婆子地脸色立马变了,忙哭喊着,“夫人。这事儿不能都怪我……”
若菊笑眯眯的。眼里却透着冰碴,“如今罚了你些银子。已经算是看在你在这家一辈子的面子上,饶你一遭,如今你还在这儿跟我哭,算哪门子事儿啊?倒像是我在鸡蛋里挑骨头,不能容人似的。”
若菊几句话,说的那婆子无力招架,丢盔弃甲,连连求饶,旁观地若岫看得有滋有味,啧啧称奇,谁说不读书就是脑子笨?若菊这样的,简直是天才!
直到屋子里的人都交代清楚了,散了去,若菊对着若岫冷哼了一声,若岫才回过神来,蹭着过来,不好意思地冲若菊道,“姐姐,我来迟了。”
“姑奶奶总算来了。”若菊笑着嘲弄道,“我还以为你在哪儿迷了路,正准备叫人出去找你呢。”
看来若菊是说人说到兴头了,若岫尴尬地笑,猛打哈哈。
“我说我家又不是什么深宅大户,这巴掌大的院子两步路就逛过来了,怎么还让一个大姑娘能走丢了,真给我长脸。”若菊却不放过打趣她的机会,却眼尖地看到若岫下意识摸脖子的动作,“脖子怎么了?干吗总扶着?”
她说着,拉若岫凑近了看,探手就是一捏。
“哎哟。”若岫哀叫一声,苦着脸,耷拉着脑袋,动也不敢动一下。
“你这一天都干什么去了?怎的脖子还受了伤?”若菊奇道。
若岫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告诉她,是下午睡觉姿势不对,把脖子给扭了,当然,具体为什么睡姿不对,她还是没胆透露,不然若菊非得宰了她给晚餐加菜不可。
“真出息了,”若菊笑得头上地珠花一颤一颤的,煞是好看,“连睡个觉都能扭了脖子,还是平源出了名的才女,笨死你得了。”她口上虽然刻薄着,手上动作却轻柔的很。
“姐姐叫我来什么事?”若岫赶紧转入正题,不然还不定要被嘲笑多久,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这姑娘地毒舌如此荼毒。
“瞧我,被你这么一打岔,差点忘记了。”若菊拍了拍头,拉着若岫来到小书房,“自然有事儿,但是等一会儿人来齐了再说,倒是给你看个东西。”
两人来到小书房,若菊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信笺,拿到若岫面前,“看看这个。”
若岫不解的展开那张纸,似乎是一封书信。
“……前日听闻陶家无妄之祸,叹息之余,不免又生疑虑……陶公素来穷奢极欲……其子又误与匪人结交……其五女声名败坏……昔有管宁割席……渴不饮盗泉……吾已垂垂老矣,膝下仅得一女……还望为我两家做一调停……”
这封信很长,说的比较晦涩难懂,中间还引经据典的打了好几个岔,若岫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有些吃惊地对若菊道,“大哥居然定过亲?”
“你不知道么?”若菊奇道。
若岫有些尴尬地道,“我自从……”
“你倒是个忘性大地,”若菊摇摇头打断她道,“小时候的娃娃亲罢了。是爹定下的,和顾家有些交情,如今见着陶家倒了,便想着退亲呢。”
若岫点点头,这封信里面说的可是大义凛然,说出了种种陶家的错事,陶老爷为富不仁,乐水认了个江湖人做师父,净做些个鸡鸣狗盗的事情,若岫和一个车夫在一起不明不白的过了几夜,伤风败俗,最后作了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