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那时的自己,甚至不惜诋毁。
“但是,在大家羡慕的眼光下,我却贫乏得像个没有心的洋娃娃,一个漂亮却没有灵魂的洋娃娃。”她眼神哀伤,却不再哭泣,整个人像是隐忍着莫大的失落,只是幽幽的诉说。
“妍蕾……”毕飞平的心软了,看她这样,他就知道自己的咄咄逼人伤害到她
“我一直被教育着要成为豪门千金该有的样子,仪态、才艺、谈吐……那些上流社会的社交课程,每天、每天把我压得喘下过气,我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想法,下被授权能自己做决定,连想要喝杯水,都不能选择水的温度……”她哽咽,有一瞬间,她激动得几乎无法说出口。
闭上眼睛,深深的吸气,再深深的呼气,硬是把那剧烈的伤感压制住,她才有办法再度开口。
回过头来,她坚强的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可那些都不算什么,因为我可以忍耐,从小到大都是那样,所以我可以忍耐,唯一无法忍耐的,是我在那个金碧辉煌的豪华宅第里,找不到可以依偎的温暖!”
坚强乍逝,取而代之的是她骨子里的哀伤,她的眼泪像断线珍珠,那么迅雷不及掩耳的滚出她的眸。
“自我有记隐以来,不曾被父母真心拥抱过,尽管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但是热衷于金钱、权势的他们,却不断要求我要表现出高贵的家教,绝对不可以辱没了我们苏家的名声。我的责任,就是顶着苏家的大光环,找到一个足以匹配我身分背景的夫家,然后继续提供这种阶级游戏的超高筹码。”
她的目光转为愤怒,毫不掩饰她积压多时的怒气。
“可是我呢?我是个人,一个有思想有自由意志的人,那不是我要的人生!我永远记得在我中学被送进医院的时候,爸爸忙着选战、忙着卡位,不曾来探视过我一秒钟,而妈妈则是勉为其难的来了十多分钟,然后对着渴望亲情的我焦躁不安的说,她还有一场贵妇的午茶会,所以得撇下我,把我这颗烫手山芋交给管家、仆人们照顾——”
她仓卒的背过身去,急子隐藏这样不堪的自己,不断颤抖的肩膀,却仍是泄露了她的激动。
这样的故作坚强看在毕飞平眼里,是极度痛心的。
他的臂膀自她身后整个圈住她的身子,“嘘,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他赤裸裸的看见她的痛苦,那是跟他所认知的温柔全然不同的样子,他的心被眼前的她揪得发疼,不敢想象那总是在他身边撒娇任性的小女人,竞在瘦小的身子里藏了这么大的委屈。
她攀着他的手,低哑却坚决的说:“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老天爷不能让我爱上了你,却又要我回到那个华丽的笼子里。可是我不知道遗能去哪里,我的行踪被发现了,这次没带走我,他们会再出现,一次不行,就来两次,两次不行,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她浑身颤抖,一想到要这么被追逐到无可退路,她真的绝望得想死。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拥着她发颤的身子,毕飞平试图阻止她去想那些恶梦。
“听我说,你富丽堂皇的房子住下了,奢华富裕的生活过不了,每天还得为了生活而不断奔波,如果这些你都可以忍受,那就跟着我吧!养一个你,我想我还可以,就算不能是餐餐山珍海味,但也不至于让你饿着。”
“飞平……”她瞪着一度绝望的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前方,透过澄澈的玻璃镜面,她看见身后那双坚定深情的眼。
“你愿意吗?如果你愿意,我就永远带着你,不管天涯海角。”
这个问题意味着她就要跟那个浮华世界彻底切割,他希望能够听到她亲口回答。
闭上眼睛,又把一串泪水挤出眼眶,苏妍蕾笑着,那饱受惊吓的脸庞总算绽放出一朵美丽动容的笑花——
“永远跟着你,我要永远都跟着你!”
收紧手臂,毕飞平感动的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压缩为零,从现在起,他认定这个小女人将会是他一辈子的行囊,他要永远带着。
在一片温馨寂静中。突然有个突兀的轻咳声,打断了这份静谧。
“咳、咳!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只是,你们一直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毕飞平无一言朝那人投去一记警告,威力强过平常拉拉杂杂的恫吓。
织田搔搔头发,小心翼翼的开口,“别抓狂,只是有个重点问题,我必须要先提醒你们一下,我在想,你们是不是应该重新找个地方栖身,因为现在的住处已经被找到了,不是吗?”
他的话就像一记响雷,彻底打醒了两个人。
“要离开吗?可是……”苏妍蕾不安的看着男友。
“暂时别回去了,你父亲可以要人在路上拦截你,自然也可以让人登堂入室的带走你,如果继续留在那里,你太危险了。”毕飞平说话的同时,目光已经看向了好友,“织田,你是狡兔三窟的奉行者,先提供一窟给我吧!”
“当然没问题,喜欢靠山还是靠海,或是繁荣便利的市区,比较符合两位的生活需求?这些细节问题全部可以慢慢来商量,不过……”他腼腆的低下头去。
“不过什么?”
“请问,苏小姐你有没有其它的姐妹淘,可不可以帮我介绍介绍?我单身,无不良嗜好,要养个女人吃饭也不是问题!”把握时机的织田突然毛遂自荐了起来。
“他妈的,织田,你就不会捡时间、挑话题说话吗?”毕飞平暴怒。
瑟缩了一下,他很委屈的小声下来。“只是问问也不行喔……”
“不行!滚!”毕飞平没好气的大吼。
不满的嘀咕了几句,织田这才悻悻然的离开。
“你怎么对朋友这么凶?”苏妍蕾责难的睨他一眼。
“他像是朋友吗?哪有朋友这种时候还在想这些五四三的?”
“可是他愿意提供我们住处,这可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他不是慈济功德会的师兄,不会平白无故去帮助别人的,他会狠狠的跟我们敲上一大笔房租,因为那家伙打死不干赔本生意。”
苏妍蕾浅浅的笑着,“你的朋友还真有趣。”
“这种朋友你喜欢?送给你好了。”
“好啊!”她应得极为爽快,“我从小到大一直没什么朋友,同学总是把我界定为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和我保持距离,愿意接近我的,又多少带着算计,只有奥田,因为不清楚台湾的政商环境,她是唯一下带有任何目的,单纯喜欢我这个人的朋友。”
想到她的人生竟是如此的孤单,毕飞平就替她感到心疼。
“会的,以后你的身边只会有越来越多朋友,他们一定也会像奥田一样,单纯的喜欢你。”
她摇摇头,“没关系,我习惯了,但是我独独不能没有你。”
他亲吻了下她的发,被需要的满足充斥着他的心。
“不要怕,我会守着你的。”
心中的大石头,在听到他的承诺时彻底放下,苏妍蕾感动的转过身,踮起脚尖,轻轻回吻。
她没再回到他们两人的家,当天,她顶着男友为她设计的新发型,仓卒的搬进织田借给他们的落脚处,家当一样也没带。
为了庆祝她的新生,织田难得慷慨的请客作东,苏妍蕾选了家从来没见识过的居酒屋。
传统的空间里,高朋满座,许多上班族吆喝友人围聚在一块儿,一起把酒言欢,这种特殊的情景让苏妍蕾感到新鲜不已。
薄薄的刘海贴在她光亮的额上,给人一种温柔甜美的感觉,及肩的多历次中长发带着微鬈的自然风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轻盈可人。
她小鸟依人的挨坐在毕飞平身旁,白天受到的惊吓,已经被他安抚平静了大半。
“先说,这次是看在妍蕾的面子上,我织田就分文不取义务帮忙,你如果没有好好照顾她,以后这等好康想都别想!”织田警告好友。
“她跟你很熟吗?妍蕾是你叫的吗?”毕飞平不以为然的吐槽他。
跟他的女人装熟,还大剌剌的喊他女人的名字,要不是看在这家伙善良的替他们提供了暂时的居所,早赏他几顿拳头了!
“毕飞平,你、你欺人太甚!”织田忿忿不平的向苏妍蕾告状,“妍蕾,我跟你说,这家伙心机真重,他以前老是警告我少跟女人打交道,结果自己倒好,有了你,女人是宝,兄弟就变成车了。”
“为什么要少跟女人打交道?”她好奇的问。
她不是没偷偷怀疑过,像毕飞平这样潇洒狂肆的男人,成天又是在女人国度里赚钱讨生活,照道理说应该会有很多爱慕他的异性才对,尤其他真的很懂女人,客人的一个眼神、一阵沉吟,他马上就会细心且耐心的停下动作,直到双方取得共识,他手中的剪刀才会继续工作。
所以她搞不懂,他之前怎么可能会是单身?
“因为他说女人是很恐怖的动物,可以喜欢,不可以爱上,要保持距离,不然会死得很惨。你都不知道,我们店里的门槛为了他,不知道更换了多少次,后来我火大了,一不做二不休,硬是让人换成现在的铁制品,比较坚固。”微醺的织田扯开嗓音,极尽夸张之能事的大肆渲染。
苏妍蕾颇为玩味的看看身边的男人。唷,挺了不起的嘛,女人缘挺旺的。
毕飞平完全不想理会女友审视的目光,更不想甩大嘴巴织田,迳自吃着他面前的串烧烤肉,喝着他杯里的啤酒。
“欸,女人是毒药吗,要不然你为什么这么排斥?”瞪了他好久都没收到反应,她也累了,干脆直栖动口。
“女人不是毒药,但爱情是,还是裹着厚厚糖衣的毒药。”毕飞平看了她一眼。
“那现在怎么办?”她嘟起嘴。
“能怎么办?吃了毒药就只能等死喽!”目光炽烈的望着身旁的她,浑然无视织田这位孤家寡人的存在。
“欸、欸、欸,你们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谈情说爱?为什么要这样刺激我?”织田大声抗议,前一秒还意气风发,下一秒就已经窝囊的趴在桌面上。
“织田,你还好吧?”苏妍蕾有些担心。
“他喝醉了,不要理他。”毕飞平倒是老神在在。
“不要紧吗?”她从来不知道人喝醉了会这样。
“他每次喝醉了就吵,吵完了就睡,习惯就好。”
她笑。“男人的友情真冷漠。”
“要不然我要怎么样?对他嘘寒问暖,对他呵护宠爱?拜托,这些都轮不到我,你等着看,待会就会有人夺命连环扣,急着把醉鬼认领回家了。”
果然,没多久织田的行动电话响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马上有人开著名车来接他回家,重点是对方还是个女人。
结束了居酒屋的庆祝,苏妍蕾和毕飞平手拉着手,边数天上的星星,悠闲的散步回家。
“今天我真的好害怕,怕自己万一被带回台湾,就再也不能看到你了。”
“笨蛋,就算是那样,我也会追回台湾去,把你带回我身边。”毕飞平牵着她的手,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带她跟爸妈见个面?
“飞平——”
“嗯,什么事?”
“我在想,以后如果我们有小孩,我一定要给宝宝全部的爱,绝对不要让宝宝像我这么孤单。”
他眉一挑,没有喜悦,只有不满:“全部的爱?会不会太多丁,那我怎么办?只能被晾在旁边干瞪眼吗?那我的下场跟公螳螂有什么差别?”晚景凄凉啊!
“什么公螳螂,哪有这么惨?你也可以陪着我一起呵护宝宝啊!”
“所以我可以把这段话解读为你在对我暗示什么吗?”他色情的在她的手掌心里抠了抠。
苏妍蕾的脸蛋立时染上红潮。“谁在跟你暗示,不正经!”羞得无地自容。
“哈哈哈……”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模样,毕飞平开心的朗声大笑。
“不急、不急,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届时可得好好的来计画计画,看看是要组个篮球队还是棒球队。”
“什么?我又不是母猪——”
“我没要你一个人就把人数生齐,那怀抱甲子园梦想的织田会痛哭抗议的,而且,我哥也会抗议。”
“你哥哥?你还有哥哥?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苏妍蕾好奇的问。
“干么,为什么突然对我哥这么有兴趣?”他不满的皱起眉。
“除了哥哥,家里还有谁?你们都是怎样相处的?会吵架吗?你说,他们会欢迎我加入吗……”她滔滔不绝的问着。
毕飞平头有点痛,他就说吧,女人真的很恐怖,尤其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功力,简直是无人能敌。
算了,还是赶紧回家去弄出人命来好了,给女人一点事情去分心,男人才会自就当他忙着赶路时,身俊的女人又杀风景的开了口——
“看到你和织田,我就会想起奥田,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啥?这种时候她不去跟他上下一条心,竟然还有闲工夫去想念她的朋友?
一不做二不休,他停下脚步,转身蛮横的抱起她就是一阵热吻,吻得怀里的小女人软成一摊泥,他才抱着人火速前进。
嗯,果然是靠自己最好!
第九章
送走今天最后一位预约的客人,毕飞平请助理帮他把剪具整理收拾好,然后走到外面抽了一根烟。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他从前反抗的社会阶层,和他及父亲之间的种种对话,就像是倒带似的。重新在他脑海里播放一回。
高中还没毕业,他就因为叛逆反抗而逃家。
什么医生世家的白袍使命,精英教育下的未来小提琴手,他极度反弹那些叫人作呕的身分拙在他身上,他想要挣脱这种虚伪造作,想要逃开这种阶级束缚的社会,于是他不断跟家人作对,跟学校、跟社会,甚至是跟自己作对。
跷家后,他阴错阳差的到了一家发廊当起学徒。
还记得跷家的第一天,他出门没多久,就正路上为了闪避一个骑脚踏车的女孩子而摔了个四脚朝天,淌着血的痛楚他还记得。
但他没后悔自己选择的路,只是觉得有点可笑。
好吧,也许他就是会一直反社会的去逃避,在没有遇到那个小女人之前。
可偏偏老天爷让他遇到了她,既然已经逃避不了,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