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一落,他腾身而起,闪过脑后的枪管,矫捷如脱兔,扑通跃入海中。
阮旬吃了一惊,扑到船舷边,举枪连发数弹。过了一会,他转过身,迟疑地说:“乔奇沉下去了,不知道死了没有……要不要搜索……”
“算了,这事到此为止。”
“老大,您怎么了,没事吧?”阮旬的嘴张得老大,好像见了鬼一样。
阮旭微笑:“我挺好,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脸上开出花来了?”
他伸手去捂咽喉的伤,一滴温热的透明液体滴在手背上,然后,又一滴。
“下雨了吗?”他缓缓地扬起头,望向晴朗的天空,暮色低沉,海水绿如蓝,天边落日胜血。
这一刻,他热泪盈眶,虽处在水中央,心头干涸似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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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黎明前的黑暗,如果能坚持,就能看见曙光。
第二部 小乔出嫁 人面桃花
乔奇屏息往前游,肺部的氧气耗尽,憋出灼烧的感觉。
他曾有过溺水的经验。
那时,他八岁,和大哥在丽江学游泳。风浪将他打翻,像颗石头般往下沉,水漫进嘴里,居然是甜的,他忍不住喝了几口,岸边的人影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醒过来时,母亲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然后抱住他痛哭,紧得让他透不过气,父亲神情憔悴,蹲在地上摸眼泪。
真奇怪,他没看见哥哥。
晚上,他听父母说,哥哥为了救他,被江水卷走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他悄悄溜出门,一个猛子扎到江里摸索,就算找到双鞋子也好。
江水冻得他牙齿打架,他的眼泪一直流。
父亲尾随而来,捞起他没头没脑地毒打,“你害死了哥哥,还想气死父母吗?你这混球,真是讨厌,怎么这样顽皮?……”
他的身体很痛,眼眶奇迹地干了,结结巴巴地重复:“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从这以后,他养成了逢人道歉的习惯,他的胆子也变小了许多。
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到丽江游泳,希望从江里捞起哥哥的遗物。
每次,母亲知道他偷偷去玩水,就会拿起锅铲乱敲,“你再去,就打断你的腿。”
他被打得满地打滚,没口子地求饶,妈,对不起,对不起!……
妈,打腿就好,怎么尽往我脑袋上招呼,别打了,再打,我会更笨,考不上大学可怎么办?——这些话,他当然不敢说出口,只能含泪哽咽。
改日,他继续跳到江里,满身青紫,如一条黄花鱼。
一晃眼,到高中毕业,他的泳技突飞猛进,拿下几块全国性比赛的奖牌,让母亲很有面子,乐呵呵地逢人就夸,对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他始终没有找到哥哥。
有时,他会想,也许哥并没有死,活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所以,只要不停地往前游,就会有希望,不是吗?
乔奇浮出水面,回头望去,阮旭的游艇小得像个火柴盒,而左前方的船正全速向自己开来,船头站立之人,面目越来越清晰,正是桑尼的属下陆先生。
乔奇笑了。
不久前,桑尼没能标到钻石项链,改日送上一块防水钻表,漫不经意地说:“这表装了GPS,随时可以追踪你的位置,万一哪天你要离家出走,我就能马上找到你。”
乔奇登上阮旭的车时,向陆先生交代,如果当晚没有接到自己的电话,就开展搜寻工作。刚才,他不想坐以待毙,干脆冒险跳海,博一下运气。
陆先生果然不负所托,追了上来。
第二天,他们返回陆地,乔奇搬进桑尼留给他的海景屋,他头刚沾着枕头,就睡过去了,陆先生请了医生和佣人,每天来照看他。
等乔奇高烧退了,弹片造成的擦伤开始愈合,已过了好几天。
乔奇张开眼,第一句话就问:“桑尼在哪里?”
陆先生笑道:“徐家有个高级疗养院,设在距温市五十公里的郊外,空气清新,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如果你体力够的话,我们就去走一趟。”
“我体力好着呢!”乔奇砰砰拍胸脯,兴奋地跳下床,然后抱着左脚直抽凉气:“哎哟,痛……”
陆先生上前相扶:“你确定撑得住?”
乔奇为了减轻疼痛,翘起腿倒在床上,咧嘴哼哼了几声,正经地问:“对付徐氏的事进行得如何?”
“还算顺利。”
“你能不能找个理由,与徐老先生会面?我想直接与他谈条件。”
“我来想办法。”
乔奇重新坐起,尝试将脚挪下地,慢慢摸索前进,“好极了,现在我们出发,桑尼一定等不及了。”
一边呲牙皱眉呼痛,一边温柔地微笑,看起来有点诡异。
陆先生平板的声音低低响起:“老板娘,我理解您归心似箭,度日如年,望穿秋水……不过,我有两个建议,一是你的胸肌露出来了,最好换下睡衣再出门,二是听从医嘱坐轮椅,放心,这不影响您嫉恶如仇、高大威猛的光辉形象。”
陆先生心情好时,就会滔滔不绝。
乔奇闻言一个趔趄,赶紧停步靠在桌边轻喘,脸上泛起病态的微红:“嗯,我也有两点意见供你参考,一,我不是什么……娘,咳咳,二,滥用成语,不代表文学造诣高。”
陆先生楞了几秒钟,冲他挑起大拇指,“有道理。”
乔奇腼腆地摸了摸头,在开往疗养院的路上,他心窝里的喜悦不断增长,又有一丝忐忑,徐老先生不会轻易让他如愿。
果然,他们一进门,被院方警卫阻拦,发生轻度肢体冲撞,十几位彪型大汉鼓着肌肉围拢过来,陆先生本想挡在乔奇身前,被推搡着跌出门槛外。
乔奇心里薄怒,举起手中的黑伞柄,摆出一个漂亮的防御性马步:“够了!别欺负人,我也有练过哦。”
今天微雨蒙蒙,乔奇随身带了把黑伞,此物功能甚多,可以遮阳挡雨,可以拄着当拐杖,免去坐轮椅的难堪,还能在搏斗中充作棍棒,只是,以他目前伤残的程度,想击败这些保镖,和小猪飞上天的可能性差不多。
他不示弱地瞪眼,颇有策略地喊了一嗓子:“让你们的头出来,和我单挑!”
对峙中,徐强管家越众而出,礼貌地笑道:“乔先生好久不见,这里是私人产业,保安有权使用枪支驱逐入侵者,动起手来,吃亏的是你们。”
乔奇睨向对方,谈不上厌恶还是反感:“你们院方对探病者动刀动枪,又是什么待客之道?”
徐强答:“是你们闹事,自作自受。”
这两年,乔奇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几次死里逃生,他的目光依然纯净,心境则染上几分沧桑,孩童时的热血冲动,偶尔冒出头来,就被理智乖乖地压下去。
他深呼吸,收起搏斗的姿势:“管家,你不在北温徐宅,却到这乡下地方守着,说明桑尼确实在里面,我只想进去看看他,没有任何恶意。”
他的语调诚恳平缓,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
当初曾拒捕的莽撞小子,如今已学会进退有据。
徐强一怔,公式化地回答:“桑尼身体虚弱,不能见客。”
陆先生冷笑插嘴:“桑尼会很乐意见到乔奇,只怕是某些人忘了身份,故意歪曲主人的意思,而且,我要提醒管家先生,将来桑尼继承家业,你今天所做的蠢事都会遭到报应。”
徐强被刺中痛脚,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乔奇露出虎牙,友好地笑道:“管家,我可以退到门外,只要你提示一下,桑尼住哪个房间就行。”
徐强无意识地转头瞟了一眼三楼的某个窗户,干咳了两声:“您请回吧,不然我没法向徐老爷交代。”
乔奇转身离开,沿着两米高的院墙转了一圈,失望地发现,居然没有侧门,围墙上装电网,如果不小心触电,可能会变成烤乳猪。
“桑尼真可怜,这简直像监狱,连只鸟也飞不进。”乔奇望网兴叹。
陆先生皱眉:“就这么放弃?”
“不,当然不!”乔奇四下张望,嗬嗬笑了:“你把车停近些,靠到墙边。”
他动作不太灵便地爬上车顶,挥动黑伞大声招呼:“桑尼,桑尼,我是乔奇!我来看你了……”
这么嘶吼了一阵,院内的三层楼毫无动静,陆先生递上一个话筒,小声说:“这话筒和车里的音响连通。”
乔奇笑着接过,中气十足一发声,树叶震动,几百米外的麻雀扑腾腾惊起,两个保镖的脑袋从墙那边探出:“乔先生,噪音不利于病人休息,你再吼,我们就报警。”
乔奇只好关上话筒,在车顶盘腿而坐。陆先生退到车内打盹。
烈日当空,树上的知了欢叫,乔奇额头直冒热汗,皮肤晒得滚烫,他灵机一动,撑开黑伞遮在头顶。
他摸出一张纸币,叠成飞机,对着三楼的那扇窗户投去。
小飞机噗地撞上,窗户应声而开。
乔奇心猛然吊到半空,扑通扑通跳得很大声。
窗帘缓缓拉开,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脸,剑眉如山,明眸若水,神情虽憔悴,依然人面桃花俊雅非凡。
正是桑尼!
他的眼幽幽地望下来,定在乔奇身上,便如凝住一般,再舍不得移开。
乔奇手中黑伞砰的坠地,心跳快得不像话。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桑尼,视线瞬间模糊了。
一定是汗水,这天实在太热了。
他赶紧擦拭眼眶,生怕一晃的功夫,桑尼就从窗边消失。
他心里涨得满满的,有好多话咕噜噜往上冒。
他要和桑尼说,阮旭差点害死我,你整垮他绝对正确!
他要说,我都想起来了,我再也不害怕了!
他要说,我每天每晚都想着你!
他还想说,从此我们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他张开嘴,声音哽咽着,变成了嗬嗬的笑声,他仰着脸,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唰唰地流淌。
桑尼的眼中,闪过烟花一样绚丽美丽的光芒,嘴角不住上翘,正要开口,窗帘突然合拢,将他的话截住。
他伸手去够窗帘,却连抬一下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他倚在椅子上,垂下眼睑,一颗泪水轻轻滚落。
窗外,乔奇焦急万方地呼唤:“桑尼!你怎么不理我了?桑尼,我想见你……”
与此相反,房间内如死一般的寂静。
黑暗中,徐立勤凉凉地吩咐:“管家,把少爷扶上床,等他想通了再说。”
“不必等了。”桑尼沙哑地说:“爷爷,我这就筹备婚礼。”
徐立勤得意地笑了:“越快越好,那么,我可以见一见新娘吗?”
桑尼道:“没问题,管家请联络我的高中同学莉莉,让她尽快来一趟。”
“是。”徐强扭开台灯,退出房间。
祖孙俩一时相对无言。
桑尼平静地微笑,打破了沉寂:“爷爷,你把我关在黑暗里,让我回忆起一些旧事,父亲去世那年,母亲被逼离家出走,我追到大门,抱着她的腿哭,您不让我和她一起走,命人把我关进储藏室,里面又黑又小,吓人得要命,我心里想,祖父最疼我,怎么舍得关我,一定是佣人搞错了……”
徐立勤叹了口气:“我没料到,你会因此患上幽闭症。”
桑尼的脸逆光,轮廓晦暗不明,有一种遥远而妖异的英俊:“爷爷,母亲是您逼疯的吧?乔奇的神经比较强悍,不然也会重蹈覆辙,看来,爱上我们徐家的男人,真是不幸……”
第二部 小乔出嫁 暖夜
“混帐!你懂个屁!”徐立勤额头青筋暴露,手中拐杖重重点地:“为了保全徐家祖业,我付出了毕生心血,我绝不容许那女人带着徐氏股份,去投奔一个野男人!”
“我是不懂,”桑尼按着太阳穴,声音依旧清清淡淡如泉水:“徐家祖先打破种族樊篱,辛苦创下百年基业,是为华裔增光,在异国扬眉吐气,也为后世子孙造福,不再受人歧视轻侮。可是,有人却以守业为借口,迫害无辜,牺牲徐家子弟的性命、幸福和自由……如果祖先地下有知,恐怕无法安息,说不定会跳起来大骂。”
他偏着头,像儿时般温顺地瞧着自己祖父,伤感地叹了口气:“爷爷,到底谁才是徐家的不孝子孙?”
徐立勤脸上热辣辣的,想随便找个缘由发作,张了张嘴,竟哑口无言。
这时,管家回来禀告,乔奇等人求见。
徐立勤恨声道:“这个乔奇,真会找麻烦,徐氏的上游客户突然大量取消订单,是他和那个姓陆的搞得鬼吧?也好,我去会会他。”
“爷爷,请不要再伤害乔奇,”桑尼蹙眉,声音起了波澜,“否则,不会有婚礼,您也会失去唯一的孙子。”
徐立勤冷哼一声,忿忿下楼,见到乔奇没好气地问:“你打什么主意?”
乔奇的脸晒得像熟透的虾米,淳朴地笑了笑:“徐老先生,院子里的花草枯了,我申请来当园丁,只一个礼拜,可以吗?”
徐立勤一愣,没接话,陆先生也没跟上思路:“……”
乔奇等了会儿,诚恳地说:“徐老在为订单的事伤脑筋,我和陆先生愿意帮忙。”
徐立勤在商场上驰骋多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他收起轻视之心,傲慢地问道:“你一个被驱逐出境的罪犯,能做什么?”
乔奇嘴角抖了一下,不慌不忙地答道:“我的记忆恢复了,原来,我并没有被移民局遣送出境,是阮旭送我回中国,前阵子,他交给我一片影碟,是关于老爷子您的……”
徐立勤使了个眼色,命管家带陆先生先退下,独自面对乔奇:“那碟片,我派人搜出毁掉了。”
乔奇依然憨厚无害的模样:“桑尼出事后,我把碟片烧录了几个备份,藏在不同地方,另外,我把完整版本保留在网上,放心,我使用了密码,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陆先生就会把这些资料公开,到时候,阮旭一定作证,供出你这个幕后黑手。”
徐立勤第一次正眼看对方。
乔奇此人其貌不扬,还是那副腼腆的山里人模样,又好像有些不同,眉目间山高水远的开阔,眼神清亮如镜,以前的局促怯懦不见了,谈笑间,倒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