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熟悉的路线,目的地并不远,公家机关也不像一般私人机构要透过秘书通报,在向局长室门口的同仁点头示意后,静默叹口大气,举手敲门,得到许可后进入,不意外地看到在办公桌后的刑事警察局局长魏魁扬也是一脸苦笑。
“又是你来啊……也好,反正单双听不懂我说什么。”在刑案现场一脸凶神恶煞的双鬓发白男子,此时和蔼可亲,像个邻家老伯地站了起来,“要不要喝茶?不过,我这里只有普通的乌龙茶就是了。”
这份自嘲般的体贴,比起劈头一顿爆骂,更让人难以忍受。
“局长,不用麻烦泡茶给我喝了。”一脸严肃的静默面对派发后的第一个长官,带她入行的前辈,尊敬地说:“倒是您的胃病又恶化了,不适合喝茶啊!”
始终挂着笑的魏魁扬还是自顾自地泡了浓到发苦的茶,顺便拿出便宜的小茶点,“工作到一定年纪之后烟酒都碰不得了,再不让我喝茶,实在会受不了啊,最近几个月的日子真难挨。”
历经所有风暴现场,静默完全同意,“昨天的事情……”
魏魁扬摇了摇手,招呼静默坐下,一点都没有官大权大的架子。
“先喝茶,我看过你的报告书了,如果是单双来的话,无论如何也要逼问她在计画什么,但是你来的话,就先陪我喝喝茶,讨论一下侦十队的惨况吧!”
静默明白魏魁扬了解自己也一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在他对面坐下,目光不经意掠过桌面,普通到不行的沙发桌上也有一份已摊开的南十字星报,新闻内文前的“记者薛仲慕/台北报导”字样好刺眼。
“唉,又上报了。”静默长叹,一面接过局长递来的浓茶,吹凉。
魏魁扬呵呵呵地干笑了几声,“是呀,何时侦十队可以失宠呢?”
“大概很难吧,您也清楚单队长那要玩就要玩大,唯恐天下人不知的个性。”
“静默,我把你安排在她身边这么久,你还是不清楚她在打什么算盘吗?”
静默干脆不加挣扎地摇头。
“她那个脑子有多可怕,您也知道的,什么算盘,根本就是超级电脑,搞不懂她在谋划什么。”
“唉,是这样啊,呵呵呵。”
“是啊,唉唉……”
完全就是上班族喝咖啡聊是非的老人茶版本,在年轻的静默和年长的魏魁扬之间上演,意外的符合他们的心境和气氛。
喝着和心情一样苦的茶,静默也明白魏魁扬这个刑事警察局最高负责长官比她苦上十倍。
警方在被人权团体和媒体记者盯上后,日子相当难过,什么鸡毛蒜皮小事都被放大解读,他在立法院被立委指着老脸臭骂了几回。
×的,要是那些立委敢当着单双,还是单双的妈,也是立法院的狮娘子,立委易伶伶,或是单双的外公,执政党党魁的面骂,她还心服口服一点。
魏局长不但是个令人尊敬并且照顾后进的好上司,私底下更是个好好先生,和自己的爸爸没两样,那些走路有风的立委欺人太甚,专挑他这颗软柿子打,一看到单双,还不是和龟孙子一个样!
想到单双,静默的脑海不由得又浮现了薛仲慕一脸笑的贱样,她气得在脑里狂殴他的太阳穴。
“薛仲慕真可恶,如果不是他冲着侦十队来,这些只会看报纸标题质询,爱作秀的立委也不会有题材!”要不是他和单双,局长也不会被指责羞辱。
好好先生仍旧是一脸苦笑,“静默啊,你知道薛仲慕和侦十队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静默和先前一样摇头,心头莫名骚动。
一年多了,她和那个男人纠缠了一年多,既没办法要他卖个面子放侦十队一马,也没办法要胁他听话,如果说单双让人束手无策,南十字星报的天王级记者薛仲慕,这深沉的男人更是令人费解。
他总是淡淡地看着她,看得她毛骨悚然,对于她的问题,也总是不予置评。
“试图盘问过他几次,没问出个什么鸟,连他怎么有办法在事件突发的情况下,及时赶到案发现场,我也是丈二金刚。”因为不服情绪作祟,静默也顾不得什么淑女气质,掩盖了部分的情况,苦恼地道。
魏魁扬呵呵笑了几声。“他或许真的通灵吧!”
想起男人的消息灵通,比算命仙还准,有个通灵的外号,静默心头一阵烦。
“我巴不得不要和这男人有瓜葛。”如果也能和单双没瓜葛就更谢天谢地了,她只想要顺利低调地度日,这一男一女都无益于她所祈求的安定人生,他们只会带来失控的厄运!
“唉,不行啊,”魏魁扬笃信敌人一定要放在视线范围里,“你要盯牢他呀,他这家伙看图说故事,捕到点风就可以讲出一篇西游记,要命得很。”
静默哀叹了一声,局长恐怕不知道她的处境有乡里外不是人,才会这样要求。“正面进攻不通,难不成要我来阴的?我可不干啊!”
魏魁扬一口气喝光了茶汤。
“再想想该怎么进攻这男人吧!”腹背受敌,薛仲慕还不是最麻烦的呢。“倒是单双,你得想办法阻止她呀。”
身为魏魁扬的眼线,静默垂下了眼。“阻止什么?无从阻止起啊!”
话一出口,施展不开的两人相对无言了好半晌,魏魁扬的眼睛突然瞄到了新闻标题。
“如果她只是为了热闹,想出锋头,争个名声,那最近这连续杀人狂的案子千万别让她有机会插手!连沾都别让她沾上!”
听见局长的口气不复平和,静默仰首。
身在警界此外界早接触到风声,这专挑家世背景优良,外表漂亮,还身具特殊艺术专长的少年、少女下手的杀人狂,在杀掉被害人前有监禁却没有性侵迹象的案子,只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
“局长,你在紧张什么?”连续杀人狂是文明世界的绝症之一,平民百姓吓个半死很自然,但他这个老刑警经过大风大浪,提高声调的语气不寻常。
四下无人,魏魁扬却左右张望了下。
“这案子不单纯,报纸上写的第二号尸体,其实是第三号才对,这第二号嘛,”他探出身子,压低了声音,“是一个身分很特殊的人啊!”
静默不明白局长为什么这么小心,笑了。
有这么严重吗?
“你别穷操心,我们干警察的,什么屁事都可能碰上。”将脑子里的资料库转过一遍,她挑了个最不可能的对象,“对了,总统的儿子今年十七岁,据说钢琴弹得吓吓叫,第二号尸体不可能会是他吧?”
连最基本的否认都没有,魏魁扬直直的回望静默,许久,在他看见静默偏细长的双眼因为惊讶而变成正圆形后,他缓缓地开口。
“静默啊,你可要保持静默啊!”
失去了语言能力,静默生硬地用力点头,像极了脖子坏掉的人偶。
目送静默僵硬地离开办公室后,魏魁扬坐回办公桌后,拉开了抽屉,寻找胃药的踪迹。正当他动手翻找的时候,连接办公室局长专用的休息室小门却被推开,不过他头抬都不抬,迳自埋首寻找镇痛药物。
黑暗处,优雅偏低的悦耳男音突地响起——
“魏叔,您故意将机密消息透露给她吗?”
忙着找药压胃痛的男人随便地答了声,“刚和你讨论过后,我认为这一连串事件太诡异了,假使单双真的图谋不轨,只要有可能危及整个警界,我都必须预防,所以要先丢个饵探探她。”
“不用探,据我的推测,八九不离十。”
老人家摇了摇头,“虽然单双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但我肩负警职无法视而不见,这整起事件牵连的范围和层级太高,放任演变必然恶化。”
“恶化吗?”没有现身的男人发出爽朗的笑声,“警察的公权力靠经年累月地累积起来,只要有人民一点点不信任的星火,就能被瞬间摧毁吗?”
好不容易找到药的魏魁扬,不俐落地撕开了硬金属包装,将药丢进嘴巴咀嚼,口齿不清地回应,“死小子,记得这么清楚,把别人的贼脑筋说出来干什么?给我回你的ICPO,早一点完成学业回来,想办法帮我升官发财!”
阴影之中的男人,接话般地又笑了起来。
魏叔目前是三线二星,而全台湾连他老爸算在内,也只有两个人是三线四星,他要是帮魏叔,依照勤务性质,等于直接威胁到父亲,他等着挨刮。
“官阶有什么重要的?!姜是老的辣,所以我暂时不回去,爸也老是要我和魏叔多学学,学怎么当一只称职的老狐狸。”
魏魁扬拿起纸镇往暗处扔去,却没有响起任何落地的声音。
热到出油的太阳落下,代表工作时段结束了。
终于熬到下班,上车前就已经先换掉制服,静默在滑进爱车的下一秒,还没能吐口大气,助手席的车门便被人拉开。
夕阳余晖强烈得让她看不清背光的人是谁,她下意识伸手遮住了光源。
待认清了背着相机和提袋的来人是谁,望着不速之客不请自来,静默瞪大了眼,吞了下口水,胆战心惊。
“你……你居然也不避一下嫌!”
男人藏在墨镜后的鹰眸闪了闪,也不应答,带茧的左手扯开了领口,骨节突出的右手便去打开车窗,让密闭空间的空气能够流通。
“你老忘记上车的同时要马上锁门,别老仗着自己是警察,就以为不会出事。”
静默不可置信地从驾驶座的中控,反射动作般地关上了那半开的车窗,还左右张望,确定有没有刑事警察局的同僚在附近。
别开玩笑了,要是有人看见在她车上的男人是谁,到时候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头牌狗仔,专和警方作对的薛仲慕啊!
“你干什么开窗啊?!”天敌之类的对立名词在脑海中轰然作响,对于男人的顾左右而言他,静默不由得尖叫。
露出一抹亦正亦邪的玩味笑容,说不清在想什么的男人没有忤逆她的意见,难得听话的缩回手,懒懒的倚着车窗,定定凝视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车子里很热……”
薛仲慕话还没说完,静默迅速将冷气调到最强,紧张地将出风口对向他。
“嫌我的车子里热就自己回家!”一想起他要去的地方,她慌乱地又改口,“不,那不是你家,哎呀,那是我家,所以不是回家!”
薛仲慕在搞什么鬼啊!静默受惊过度,爬梳了下头发,强自安定情绪。
“烦死了,你有没有神经啊?在刑事警察局的停车场上我的车,万一被人有见我通敌,我就完了!”
好似听到有趣的话语,薛仲慕的眸子闪过愉快的光芒。
“通敌啊……你有通敌吗?”
静默用力的咬唇。
“没有,我没有。”好像不逞强就会一败涂地,但是这么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她和这个敌人往来超过一般人的想像是不争的事实。
他,住进了她家,吃她煮的饭,要她帮他洗衣服,甚至还睡上了她的床……
“卑鄙!”想起了他用以要胁的证物,静默狠瞪着,忿忿地骂道。
不知道是哪根筋接错,薛仲慕突地笑起来,开心到无以复加,接着他伸出手,在静默绷紧神经的同时,却只是经过她身子的上方,拉起了安全带,帮她系上。
“我是卑鄙啊,不过,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让我有机可乘。”薛仲慕笑望着紧张过逾反倒手足无措的静默,承认自己不是个正人君子。
还以为他又打算动手动脚,静默的脸蓦地火热若烧,更让她心绪不宁的则是他不经心的言下之意。
“要不是……”
这一回,换薛仲慕愉快地打断了静默的倔强。
“要不是什么?”他笑着问,几乎要忍不住抚摸她涨红后不复冷淡的脸颊。
静默抓紧了方向盘出气。
“什么都没有。”她咬牙切齿,说不出口,就算说出口,也只会害自己更羞耻而已。
冷气开始发威,薛仲慕内心却一热,但他脸色未改,恶作剧心起,故意提起她不欲人知的事情。
“不过就是裸……”
突如其来,静默一手掐住薛仲慕的脖子。
“你再说下去试试看!”静默双眼发直,凶狠地道。
薛仲慕举手投降,看着脸色发青的女人,极难得地笑到眼睛都弯了。
她好可爱,比起不苟言笑的她,这个被他一举一动牵引的她,真是令人心生爱怜。
他从没想过当初只觉得这个女人严肃到令人感兴趣的这一个念头,居然会衍生出那么深刻的情感,可是光是这样子还不够,他想要她,这份单属于他的渴望,巨大到他无法想像,他从没有这么渴望一个人,渴望到不能自己,即便手段堪议,他也不在乎……曾经。
“回家吧,我好饿。”他贪婪地想,贪婪地道。
没听出男人的深层欲望,静默不甘地收手。
为什么不能不顾一切地掐死他?该死!他还真的拿她家当自己家啊,真该死!偏偏她不能拒绝,更是该死!
“那不是你家,天杀的!”
只能如此不情愿地用言语反抗的静默更强烈地感受到受制于人,粗鲁地发动车子,更加粗鲁地转动方向盘,扣紧了方向盘的十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没有血色。
薛仲慕笑了笑,若有所思地不去阻止她发泄情绪,只是他清楚的知道,无论再快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后的最后了,随着车行摇晃,他闭上眼。
趴在床上,静默飘散的神智还有些迷离,她的眼前是一具隔着衣服绝不会猜到有多精壮的身体正在拉上长裤,动作从容,一点都没有几分钟前躁动的影子。
此饿非彼饿,她有些埋怨自己太过轻忽,不去深思擅长玩文字游戏的他,口中的“饿”真正意思为何。
他真的很饿,饿到一踏进家门就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不容抗拒的吻咬着她的颈子,像抓到猎物的野狗一样,然后毫不考虑地把她吃干抹净,只差没有连皮带骨吞下去的行径只有可怕两字能够形容……虽然在放弃抵抗后的行为是很舒服没错,但在激情之后,这是静默最先回到脑子里的想法。
不过薛仲慕本来就是恶狗一样的男人,以挖掘社会的阴暗面过活,记者是文字流氓,不卑鄙反而有违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