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横忙挣扎着跪倒参见,道:“小人伤虽未愈,但将军安危之事更重。卢横感谢将军挂念,但卧伤之后,却整日掂念,真恨不得立刻来到将军身旁。”
我急步奔过去,轻轻扶起了他。不免十分感动,把他搀到厅里。“怎么突地说起这样的话来?你是我的好兄弟,伤还没愈,我怎能放心让你出来行走呢。来,坐下坐下。我正想去看你,和你说说话呢。”令他放开腿坐下,不必再长跪着。
卢横忙谦道:“小人不敢。”却又拗不过我,勉强舒展开来。我见他腿伤仍很厉害,似不能触动,心中忆起几天前惊魂夺魄的阵势,轻轻叹了口气。
卢横见状,笑道:“将军莫要担忧,卢某稍顷即可痊愈。只是不放心将军啊,今天又到达渝麋,恐有战事,因此特请长史调派了羽林骑二十人,加强防范。”
我点点头道:“你想得很周到。对了,那日接战时,若非你把手下排成圈阵,恐怕我颜鹰活不到今天。那么个方法,你是跟谁学的?”
卢横见问,想了一想,道:“十年前段校尉尝征西羌,而突遭埋伏。段大人临危不乱,以几重戟手围绕中阵,敌数攻难下,终至鸣金。后一老军士,乃段炯故旧部下,触犯军纪,被流徙幽州。道中得吾相助,故而告之。若遇上数倍之敌骑,可不费气力保住性命。但那日却实是太多!”
我想想也是,心道:那么多敌人潮水般冲来,我们那么可怜的几十人,还不立刻壮烈牺牲?能挺到今天不死,一是运气,二是天命,反正没有必然。叹道:“这个方法好啊。现在皇甫嵩把我等摆到前方,迎击数倍之敌,恐怕只有积极防御,才有出路。但战场上瞬息万变,岂能事事都预料得到?能不能把这个阵势操练精熟,且又将士卒人数提高十倍,那样不就可以抵挡更多的敌人了吗。”
卢横拊掌道:“将军高见。依小人看来,此事不宜再拖,可以立即实行。”
我脑中突地灵感大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兴奋地叫道:“铜墙铁壁,那是什么概念?有什么阵形可以真正做到冲不散、攻不克、打不下来的?”见卢横诧异地望着,拍拍他的肩头道:“真是感谢你。不过这事还要再计划计划,等我想清楚了,我们再开始实行也不迟,否则被敌人知道我们的动向就不好了。”
卢横连连称是,见我傻笑着呆呆地思考,立刻知趣地退下。我心里只有一个非常熟悉的名词,暗道:我颜鹰设计出来的东西,虽有些照搬照抄,但点子还是完全新鲜的。此次老子处在这样不利的局面,若不细细想出对策,只怕再要活着见新儿都难了。但敌军众多,我怎样对付呢?死守城池,死保寸土不失?愚蠢。放弃守城,逃向长安?懦弱。看来只有以我之所长,攻敌之所短,才能取得实效,赢得战果。那敌人的长处、短处是什么,我的长处、短处又是什么?
我重又躺下,脑中闪耀着“智慧”的火花。一会儿,便自鸣得意地喃喃道:“敌人兵多、战斗勇猛是长处。他们不得民心,又无纪律是短处。我们人少、战斗力差是短处,但精诚团结、纪律严明,未必不能在漫散骄狂的羌人面前露上两手。此次若真的弄出这样美妙的阵形,正可利用一下,拖住大部分敌人,然后断他后援粮草、扑他老窝!嘿嘿,到时候他们就算十万二十万之众,也得大叫饶命了。”
又想:甲骑无坚不摧,正可大用。但这种兵种对马要求太厉害,马又要高大,又要壮实、能负重,跑起来还不能慢,真是百里挑一。可现在一来是冬天,缺少饲料,二来各地产马的牧场在长年的消耗中都拣得差不多了,无法再提供种马。还不如干脆赶造一批士兵铠甲,装备步军。而这批新军拿着像甲骑队一样的特殊长矛,手持特强特大的盾牌,虽移动很不方便,但肯定极为适合防守!只要以纵深队形提高其抗冲击的能力,再辅以甲骑、强弩,大局可定。哈哈哈,想把老子送到地狱就那么简单?皇甫嵩小儿,等到老子再打几次胜仗,看你是什么鬼脸色。
大笑了一番,想:小清如何完成前一批铠甲的?我在京里和杨觐、田四勾心斗角,她却不声不响地造完了甲具。那天初见甲马,还真让人感动哩!清儿真好,多亏了上帝保佑,她没为那101殉情而到底被我死缠烂打地弄到手。默默祷告上天:愿清儿的男友安息,我会为他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可这第二批铠甲也让她去做?不妥。莫若让杨速、陈林办这差事,先去找她问明制作流程、工艺,再按图索骥,做他几千套出来。以官府的身份,把这些铁家伙用以装备部队,不算违反国法吧?
当下急忙传文案司马修书一封,着流星快马加急发往长安。暗道:装备未到,应该先操练士兵才对。免得毫无章法,穿着重铠,反而成了棺材。
吃过午饭,便和司马恭一起视察城防。见各种防御系统已然就位,马上传令部队休息三天。当人马撤下城垣时,几看见左浑与一干属丞、从事跺脚大骂不已,暗暗好笑,连招呼一声都免谈。
第四天下午,传来长安的消息,使者乃慎边司马杨速的亲随、虎牙都尉陈林的义弟徐焱。
参拜已毕,呈上杨速的亲笔信,大意是已得到小清的指示,正秘密召集长安附近五县铜铁官匠,准备依计连夜赶工。另关于武器,只能制出一千根精铁铸造逾丈的大矛,其余只能以青铜代制。因为一下子之间拿出这么多装备,光是矿石一项,就无法到位。
另几位夫人也有家信交他带来。打开一看,是丝儿手迹,字字娟秀,蕴含深情,“相公,《诗》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乱我心曲’,尽妾愁肠。君伐西戎,临战羌地,累妾等旦暮思忆,顷刻难耐。‘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妾等顿首。”
我看了几遍,只知道丝儿想我了。但其文辞华藻,却是半点不通,便传军中文牍令史来讲解。其人一看,不禁脸露诡秘笑容,道:“夫人所呈,乃秦风中‘小戎’一首,句中有‘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之词。”
我问道:“什么意思?”
那人见我似没读过书一般,摇头晃脑地道:“君子者,大人也。将军出征,夫人思忆挂念,言大人性情温和如玉,使心乱惆怅也……”
我老脸微臊,“出去!”把信收在贴身怀中,暗忖道:丝儿真是隐晦,写情书也要用文言文让人看不懂。若是换了小清来写,肯定是“我最最亲爱的,爱你一千一万年不变”等等,一目了然。
徐焱跪在一边,半天不见我答话,稍稍焦躁地道:“大人有何吩咐,还请示下。杨司马嘱咐小人一定要大人回话后才可离开。”
我这才省起屋内还有别人,忙回过神来,笑道:“哎呀,倒把你忘了。请起请起。还没有问你呢,近来杨速、陈林他们还都好吧?”
徐焱微微欠身,“烦劳大人关心,杨司马、陈都尉都还好。”
“你跟陈林是结拜兄弟?什么时候开始的?”
“禀大人,小人原是南郑西城戍卒,与陈都尉共同患难,情同手足。后突有一日,义兄送来书笺,称其已入颜大人麾下,而欲加招会。小人与陈都尉有死生之誓,不敢轻弃,故而投奔长安来了。蒙杨司马提拔,现忝为别部骑官。”
我点点头,心里想: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现在我摇身变成大树,树下已颇有一番郁郁葱葱的小草了!怪不得古时候常有人用“盘根错结”来形容资深贵僚,依我看,这些七零八落的关系加在一块儿只怕什么样的词汇,都不够了。
第四十八章 乱世豪强
三月甲未,杨赐免,以光禄勋邓盛代。袁隗免,以廷尉崔烈代。我突然想起来,可能什么时候,我对小清说过崔烈的事情!其人乃买通灵帝的乳母,花五百万钱就买了三公之职的那个狗官。上任伊始,灵帝大叹倒霉,“少卖了五百万哩!”没想到我早当做笑话说了出去,现在历史真的发生,反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甲申,韩遂、边章进军酽县,烽火相望。贼众旗鼓大张,离渝麋仅有百余里路程。皇甫嵩也拔军推进,前锋终至雍县。
我立刻传令派出五路探马打听切实消息。这日清晨,司马恭怏怏不乐地来见我,卢横忙将他引了进来。
是时我正仔细盘计胜算,埋头苦思。司马恭不敢打扰,静静坐了半天,我方才发觉。忙起身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感觉到嘛。”
司马恭恭敬行礼,道:“将军恐怕正想着如何挫败敌军的事情吧。”
我点点头,“是啊。你来了正好,也跟我一起想想,怎么打好这第一仗。”
司马恭吞吞吐吐地道:“在下倒有些念头,只是不知道将军能否见纳。”
我引他坐下,心想:这小子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嘛,平常他的话都是直来直去的,可不像现在这么费劲,就像挤牙膏似的。正色道:“长史有话就说嘛,我们都是一家人,作甚要那么含含混混的。”
司马恭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担心之色,长叹起来,“在下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西羌贼军十余万,声势浩大,而皇甫嵩以将军屯渝麋,分明是弃车保帅之举。将军若是侥幸得胜,必无余势,此时他只须分出杜阳、陈仓、雍县之守军,几路穷追,必获全胜。将军若是败了,皇甫嵩却仍可以逸待劳,以精锐之师迎头猛击,最少打个平手。而我等进亦败、退亦败,只怕难以为继啊。”
我欣喜地看着他,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连说了三个“好”字,道:“难得你有这般认识,我算没白教了你。现在你也知道为将的不易了吧,光要对付敌人,我已是焦头烂额了,再加上皇甫嵩等大拖后腿,这仗你叫我怎么打?”
司马恭忽地跪伏在地,道:“将军谬赞,这可不是在下想出来的。司马恭不敢夺人之美。”
我皱皱眉,道:“不是你又是谁?”
司马恭抬头看了看我,小声道:“是高敬兄弟……”
我心下恍然,不禁微微有些不悦,哼了一声,便站起身来。司马恭赶忙口不择言地解释道:“请将军恕罪,司马恭也是一心为将军着想。现在局势危急,正当用人之际,而高敬等整日禁闭冥想,于士气不利啊。他虽犯了大错,却已经痛悔前非,欲以死报将军。司马恭以项上人头担保,高敬兄弟决不敢再有丝毫违令之举,请将军宽恕!”
我来回踱了几步,刚想发作,又忖道:不如顺水推舟,卖他个人情算了。高敬既已关了不少天,想来也必会奋命以效,加上手边的确无人可用,他们三个一出来,对挽回局面大有裨益。过了很长时间,这才冷冷道:“念在长史一片挚诚,我就答应这个要求了。不过话说在前面,犯了军规不加处置,那是不可能的。高敬死罪可免,活罪难赦。你给我下去传令,命大小将领齐来都衙议事。”
司马恭高兴地应诺,又大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离去。正整理穿戴之时,卢横在门外道:“将军,皇甫嵩的信使来了。”
我瞥了他一眼,继续系着领口,“让他也到都衙,有什么臭屁,到那里放一样的。”
卢横很是疑惑地抬头,看着我满是嘲弄的脸色,这才恍悟:“遵命!”
会议之时,诸将大多在营中操练士卒,俱是骑马赶到。渝麋县令、参军左浑第一个来到衙前。我想了想,命人取榻席请他坐在西首。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把内部矛盾有意夸张,否则定当得不偿失。
待众将会齐,先叫进皇甫嵩信使。来人是一健壮参校,取帛奉来,道:“皇甫将军命令颜校尉立刻兵发酽县救急,这是文书。”
小校接过,转呈上来。我撕开一看,禁不住冷笑起来。司马恭顿时怒不可遏地叫了起来,“什么救急,那是送死!贼势汹汹,州郡府县又有谁敢出头?皇甫嵩空白握着数万大军而不敢前来,为什么偏偏要叫我家大人去救危难呢?这里面摆的是什么诡计,一眼便看得透了!”
众人闻言也俱大怒,纷纷喝骂使者。那参校见状不妙,畏首畏尾地道:“皇甫将军只是叫小人来传话罢了,他下了什么命令,全不关小人的事。”
我挥手止住喧闹,嘿嘿笑道:“回去就跟皇甫嵩说,我颜鹰会立刻派兵北上救援,请他放心好了。”
司马恭大惊,叫道:“将军!”连鲍秉等也站出来劝止,我喝道:“都住口!来人,给我打赏,送使者回去。”
军校轰应一声,自带使者下去。我这才恢复神态,道:“你们都吵个什么,又不是皇甫嵩,对他发火有屁用?”
司马恭牙关一咬,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抱拳道:“将军,此事大大不妥呀。皇甫嵩命我军出战,分明是让我们孤军深入,正好着了韩遂等的圈套,假其手而亡我。现在将军这样轻率答允了他,难道……”
我环视众将,微微一笑,“那你让我怎么办,把使者杀了,送首级回去?”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我才不会那么傻。现在皇甫嵩四万大军驻扎在背后,虎视眈眈,巴不得我抗令不遵呢。那时候他一封奏章发到朝廷,立刻让我等背负叛名,便可名正言顺地加以讨伐。而我等寸功未立,先入天牢,纵能分辩,也必势力大削,无复今日之勇矣。嘿嘿,他这一手,可当真是高明呀!”
众人皆都哑然,细细品味起我的话来。半晌,鲍秉道:“为今之计,将军该当派遣信使,速至京里禀报。朝廷终会有公断的罢。”
我又扫视了一眼众将,只渝麋令、参军左浑面呈不屑之态。心领神会,颔首道:“只怕左大人有些话说吧,渝麋布防精湛,又有先遣之名。各位不如先听听他的意见。”
左浑傲然出列,拱手道:“颜校尉深思熟虑,在下佩服。皇甫将军用兵,向来审慎严密,颜校尉与之深有嫌隙,那他即便不寻衅挑拨,也必定大加防范。此时吾县岌岌,而颜校尉以孤垒之势,尚且不得容,况乎其他?若派信使,等若明告于他。那时我军前后临战,安能不死?”
我见众将脸上都有恐怖之色,鼓掌大笑,“讲得好。不过依左大人看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左浑长揖谢道:“大人如此危急之刻,还能坐对如流,谈笑自若,真有名将风范!依在下所见,皇甫嵩此举不过欲探知大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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