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空,每每将人头连根斩断,吓得长老的弓箭队溃不成军。
相形之下,我这一头便有些困难。我虽有过杀人的经验,然而缺少杀人的本领。空有一副架势,对于别人畏畏缩缩的进攻,都显得束手无策。长矛太长,以至于转个方向,便老是威胁到自己人。
好在我的手下一个个对我奉若神明。见到危急,便不顾生死地前来救援。我喊什么,也没人听得懂,所以阵前是一片混乱。敌军放箭之时,一骑手跃马前来护我,被箭穿胸而死。我心里又惊又怒,暗道:他是为我而死,我颜鹰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大呼小叫间,我率队反复冲杀。那幢幢人影,似乎全是敌人,一时间哪里斩得完?心里不免又急又气,暗道:看人挑担不吃力,这话的确不假。电视里那些武将的招式,轻轻松松,可怎么到这里全无屁用?且在阵外之时,津津乐道,及至人来,却又不知天南地北。这仗该如何打?就现在看,我已经手忙脚乱了,如不能速胜,必会死在此地。
想到这里,更觉时间紧迫。匆匆一挡几名戈矛兵的长枪,便直向敌军中阵突去。我不知道那时候这个冒险的决定是否值得,可是骑兵们一个个怒吼起来,似乎被我的英雄主义行为所激励,竟奋不顾身地抢路而来。敌人的锋线被我当先突破。
待长老的部队明白了我的意图,即刻将全部的矛头指向了我。反复冲击戈矛队不下,便见敌阵末尾弩弓队又列阵排开,齐齐将箭头对准天上。
“退!”我狂叫,长矛乱舞。那满天流矢,密如蛛网般盖下,一根长矛哪里盖得住了?骑手顿时被射倒一半,我的肩窝一痛,亦觉大限将至,耳朵嗡地一下,被甩下马来。那纷乱的马嫡声在耳边呜叫,我着了地,痛得昏昏沉沉地一滚,恰好躲开几匹战马的践踏,用手紧紧抓着肩窝处,鲜血汩汩流出。
“完了!”我低呼道,一时间,无穷的恐惧袭上心来。
那些丝丝缕缕的记忆也片片散落在脑海之中。奇怪的是,觉得空空荡荡的思维仿佛全都静止,只有往事还在跳动着——父母、小清、耶娃、还有赤兔马……无不在眼前如尸闪现。
我觉得呼吸越来越慢,耳中喧嚣的战场好像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天地,禁不住万分疲倦。
一时间似有人用汉语高叫着我的名字,令我突地清醒过来。敌阵中那几个敌兵已挥刀冲到我的面前,见我未死,便直扑过来。我急忙一闪,慌乱中捡起一把长刀,拼命掷出,恰恰正中一兵胸前,那兵惨呼毙命。
其余几人大怒,两个刀手更是怒气冲冲地当先抢杀过来。我踉跄着围着一堆尸首奔跑,捡起一块藤牌,止步想阻挡他们一阵。一刀手狠狠举刀砍斫,我举臂一护,几欲疼死,藤牌震落,我亦狼狈地摔倒在地。
一时间,敌人哈哈地大笑起来,那笑声中有说不出的得意和自傲,我的魂灵似被浇凉了,顿觉自己就算性命不要,也不能受辱于他。
一声大喝,我重新举着藤牌冲了上去。那两个刀手似乎没想到我攻得那么快,急切问举刀挡出,被我用藤牌紧紧压住,顿时马步不稳,节节向后退去。
我使出了吃奶的劲道,连伤口流血也顾不得了。大喊中快步向前逼去,终于令对手也趔趄着翻倒在地。
我将藤牌压下,踩住一人手腕,用力将刀夺过。不待那人求饶,便一下将其刺死。旁边那人正自一滚,我跳起来又是一刀,结果了他。
若有神助!
呼叫声中,依稀看见自己剩下的队伍正向我杀来,有人冲过来,替我挡住一队戈矛兵的攻势,并让出一匹战马。我感到被人托上马背,那几十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不禁豪气大升,拼力将刀高举过头——此时双眼已被鲜血所迷——往中路一指,骑兵队一时欢呼起来,悍勇地杀进重围。这时我心中忖道:刚刚那叫我之人是谁?除了小清,还有姑娘会说汉话吗?那声音,老天,那声音莫非是耶娃?她在天之灵,居然也在维护着我?耶娃,耶娃呀……
我一阵悲痛,疲累得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忽地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昏沉中,只听得耳边喊杀声在逐渐消退,但感觉不断有人从我身上掠过,他们带来的是风,我觉得浑身发冷,像掉入了冰窟一样,似乎经过了漫长的等待,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搬动我的身体,触动着我的伤口……
待再次醒转之时疼痛感遽然强烈起来。一睁眼,便清晰地看见楚小清和拉舍遂坐在一起,还有其他好些人,嘤嘤地说着什么话。我闭了闭眼,又睁开来,只觉得视力一下变得大好,不禁喃喃自语:“我……我是死了吧。”晃了晃头,眼前却还是那幅画面,那两人坐在帐篷门口的毡边。侍女正自在炉火上煮着一锅极为刺鼻的东西。许多人的声音在嘀嘀咕咕……唉,我真的不愿清醒过来,好累啊,身体竟像散了架似的,能睡便再睡一会儿吧,这里就是天堂……
侍女将药缓缓斟在碗里,拉舍遂接过喝了。我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么难闻的东西我才不碰呢。没想到小清又命她斟了一碗,端着便朝我走来。
见我醒来,楚小清脸上禁不住浮起一阵惊喜之色。把药碗放在矮几上,便跪坐下来,俯身道:“颜鹰,你醒了!”
我望着她娇美的模样,头晕目眩,张嘴欲说,却吐不出词来。小清以为我有什么要事,、弯腰下来倾听。突然之间,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昂起头,在她的耳颊边轻轻吻了一下。
小清急忙直起腰,捂着半边脸又惊又怒地望着我。
帐内众人本欲过来见礼,见状俱大笑,各自退出帐去。
小清的脸孔发红,恨恨地讲不出话来。
我心里也暗自后悔唐突佳人,轻声道:“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好高兴,还能再看到你。”
小清心一软,不吱声了。我装作要起来的样子,似乎扯痛了伤口,皱眉重重呻吟了一声。
小清看见我“疼痛”的样子,再顾不得矜持,走过来扶住我,柔声道:“别起来。你伤得那么重还拼命逞能。”
我趁势握住她的小手,道:“我正在想呢,我死了以后,该到谁来陪我。没想到还是小清姑娘。以后我们一起游历天堂,同赴黄泉,老死在地狱之中。”
小清嗤道:“你做梦啦。你还活得好好的,谁会陪你死啊?早知道这样,那天就让你牺牲好了。”
我咳嗽道:“说这话会遭报应的。对啦,是谁救了我?
昨儿你离我那么远,不可能是你吧。“
小清道:“什么昨儿昨儿的,你都睡了一个星期啦。要不是我从几具尸体中找到与你血型相同的人,可能你早就死了。”
我瞪大了眼睛,觉得吃惊万分。分明只睡了一觉嘛,怎么有那么长时间?正想着,小清继续道:“……我真不明白你干吗要直突中路,那里四队戈矛队、两队弩弓队、一支骑兵队,防守力量最强。好在维柯见你那路旗号很乱,知道有了危险,就马上带兵前去救援。那时,敌人以为你死了,正要把你拖走报功。我在乱军之中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急疯了。”
她垂下头,掩饰着自己将要流出的泪水。我很吃惊,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那么率真地为我流泪,禁不住伸出手去,把她那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接在指上,柔声道:“别哭,你一哭我会伤心的。”她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道:对不起,我是想到了那天看见你的惨状——我看见你全身都是血,可手里还抓着刀,而且握得好紧。他们说你中了箭还力杀两人,好勇敢。“
突地,她似乎发觉我们这样亲密,好像有点不妥,红着脸站起身,又复把药端起来。我佯装不觉,苦笑道:“那是被逼的。我不杀人,人要杀我。那时只觉得耶娃在天上叫我、的名字,好像远远的……”
楚小清道:“你不要再说了……”欲言又止地看看我,“我真怕你活不过来,当维柯将你运回营帐时,你已痉没有脉搏了。我急得只好去找了两个刚死的人,把他们的血输给你。那时候连欣格都觉得我发傻了呢。”
我心里大为受用,微笑道:“可惜我太娇气,只中了一箭就不行了。”低头看看她的胸脯,道:“你中了五箭呢。现在拔出来了吗?让我摸摸。”
小清打开我的手,破涕为笑道:“讨厌啦。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快点,把药喝了。”说完,将那药碗送到我的嘴边。
我紧抿着嘴,唔唔道:“不喝不喝,快拿开,我一闻就想吐。”
小清微微笑着,一手捏住我的下巴,另一手把药汤毫不客气地灌入我的口中。我“一口气”喝完,忍不住作万分痛苦状,剧烈咳嗽起来。“你,想要我的命啊?咳咳,这,这是对我人身权利的极大损害,我要上诉,我要赔偿!”
楚小清格格笑道:“可惜这儿没有法院也没有法官,你什么也得不到。不过,你要是乖乖的,我下一回就少放点苦的,多放点甜的,让你好过些。”
我苦着脸,突然感到一阵虚弱,又复躺下去道:“算了吧,你就行行好,不要再让我吃这种东西了。我吃了这玩意儿,一个月都会食不下咽的。”
小清道:“那可不行,这碗药是欣格亲自为你选配的,那十几味药一一选材、烘干、切碎,然后酌量煎服而成,你当容易的啊?”
我哼了一声,感到无力再多费唇舌:“这星期我没醒过来,你都学了什么!欣格这个家伙又耍花招,他是在笼络人心,知不知道?好在我比较聪明……再说了,用这种苦东西拉拢我,他也太蠢了!你还替他说话,真不知道你是谁的人。”
小清脸一红,又发怒地一摔手,离帐而去。我心道:乖乖,才一个礼拜不见,她已经这样人性化啦?前些日子连正常说话都不会哩!老天,她跟我们到底不同,毕竟有两个大脑,学东西也快。不免又有些不安:她愈来愈进化,到底会不会变成怪物?
我在病榻上躺了些日子,神海族也辗转到了格累。我虽一直没出帐过,但亦嗅到有些人身上那清晰的海水味儿。也许面对我帐篷的,就是卫立所说的“西海”吧,真想出去看一看。小清虽仍对我若即若离,但这些日子却照顾得我很好,让我觉得非常满足。但她完全按照现代的医学观念办事,严格禁止我食用非流质食物,到了第十天,才勉强加了一点点羊肉——我饥馋若渴,瘦得皮包骨头。她的脾气早闻名全族了,据说族长亲自烹饪的肉食也曾被拒之帐外。
再说欣格。自本人受伤后,他来了多次,一次比一次穿得体面。他赐我黄金百坛,小清按我的意思,只拿了一块,其余都原封不动地分送给战役中有功的兵士。欣格等对此很是惊叹。据说那一场战役胜利后,郎素米、郎素台两个长老逃离族域,已被骑兵部队击毙于格累南境荒野。拉舍遂带伤将叛军余部镇压下去——只有少数长老的部队逃离了神海族境地,转投赐支去了。而那个战前的小队长维柯见到我,也是一脸得意。原来欣格已正式任命他为马刀队副统领了。
哼,要不是当时我“金口玉言”提升他为总队长,恐怕也不会有今天。所以他感恩图报,亲提了几筐极好吃的鳇鱼送我。
十一天后,突有暴雨降临格累。
天,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一座仅用石块、木条垒成的城堡,连房屋都没几间。神海族是真正的游牧民族,格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们集会、休憩的地点,而不能算是都城。
这里降雨并不丰富。所以对此暴雨,人们无所适从。一时间,帐里帐外,都满溢着倒灌的河水。妇女们用羊毡、油布封死帐角,又用瓦盆把积水倒出去。男人们便开始将帐篷统统打得结实,因为暴雨时常伴随着狂风。我可以想像老天那种狰狞恐怖的样子。
由于大雨,神海族完全龟缩在了帐里。最近欣格每日总有一段时间和我闲聊,颇有留我任职的想法。这一天他正在述说着过去和氐族部落展开激战的故事。忽然,一个全身被雨淋得透湿、神色惊慌的哨卒跑进帐来,舞着手疯狂大叫。
卫立大惊,道:“赐支族,赐支族来进攻了!”
帐中顿时大乱,欣格顾不得关照我,赶紧跑进雨中。外头早已是鼓号齐鸣,神海族大营中充满了疯狂的喊叫声和脚步声,似是世界末日降临了。楚小清看了看我,轻松地道:“怎么来得那么巧,你怎么办?”
我苦笑着站起来,耸了耸肩,“人家有难,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虽然我一直觉得欣格不是什么好鸟,但出于道义,还是应该帮帮忙的。”
当下穿戴妥当,随之走进雨里。帐外地下,早已被踏得满是泥泞,暴雨将红褐色的泥流冲出一条条白痕。格累城外,似有压抑的鼓声,闷闷地在远处敲响,听起来只感到情绪不稳,因此神海族每一个成员都在高声喊叫,拼命地爬上箭楼嘹望。
欣格正站在“城门”旁边,指挥武士紧闭大门,用铜链、粗木锁住钉牢。我已感到雨水渗进了最后一层衣服,肌肤凉冰冰的,转头看了看小清,好像全没有什么不适,三下两下地,‘就爬上石楼的最高处。
“敌人的军队,从南面向格累冲来了!”她高叫道,嗖地又跳了下来,“颜鹰,不行的,神海族这几千人绝对不够。”她镇定地看着我,以至于我立刻明白她下一句话就是“你该离开了”。
“我上去看看!”我在雨中叫道,顺着内城攀援,显然轻松一些。待扒着城垣,往外看的时候,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在阴沉沉的乌云下面,支黑压压的部队,一支庞大的队伍,似有千军万马,正嚣叫着向格累扑来。鼓声一下大了许多,还隐隐听到马嘶声、器乐吹鸣的声音。赐支族人正放声高歌,显得有恃无恐。
我爬下楼,找到卫立、欣格。卫立皱眉道:“大雨帮助了赐支人。他们凭借着这场大雨,来偷袭格累,不过我们神海族还有两万人,都分布在西海的北面,我们已经派人去请援军了,拉舍遂总队长会马上带领他们来保护族长格累。”
我急道:“他们几天能赶得回来?”
卫立望望欣格,道:“恐怕最少要等两天。这场大雨一下,有些地方无法通过,必须要临时开道才行。”
我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那太迟了,我们半天也坚持不了,还是先撤出城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