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仍旧是宾主尽欢为大结局,不过吴辰是不是真的尽了欢不知道,但是表面上却是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边的一丁点白菜残渍。
饭毕,二人并没有急着离席,僮仆小心翼翼的上了茶铭,二人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闵成照在七拉八扯之后,话锋一转:“将军当真能拿得出两百万两银子?”
吴辰大大咧咧的道:“难道吴某是来拿闵大人开涮的?”
“哪里的话。”闵成照心里打了无数个念头,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明白,若是与这个姓吴的交易,眼前的难关虽然能够度过,可是就他而言,开放仁川,割让一郡的土地让给眼前这个将军,定然会引起朝野公愤,朝鲜人其实精明着呢,这些年来,虽然一直奉清朝为正朔,可是对上国并不是完全没有戒心,出了事会想起上国,可是事情一完,便会急不可待的恭送上国的人马出境,而驻兵仁川的例子一开,恐怕再难以收拾,他闵成照就成了朝鲜的罪人。
可是在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考虑这个要求,闵氏一族与清国关系莫逆,这一次向清国请兵援救,已是把日本人得罪死了,如果不限期交付赔款,日军找到借口,说不定又是一场兵变,到了那个时候,闵氏一族还有好果子吃吗?以日本人的处事方式,想必不单是闵妃,他闵成照也死无葬身了,闵成照早就看出,清国虽然派兵而来,但是并不想与日军冲突,尤其是北洋方面,虽然派出了兵,却只是希望能够恐吓日人,使其不敢轻举乱动,若是日本人当真铤而走险,北洋方面会不会帮助朝鲜打这一仗还是个问题。他深深吸了口气,仍然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角的余光深深瞥了吴辰一眼,他明白,眼前这个清朝的武官恐怕当真是他们闵氏一族的救命草了,千古骂名纵然他不愿意承担,可是家族的兴衰荣辱对于他来说也是极为看重。
“吴将军既然有这财力,此事倒是事有可为,只是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恐怕还得容闵某入宫禀报,再由王上和闵妃娘娘裁决,你看如何?”
吴辰对着这一大桌残羹的泡菜已经有些反胃,只觉得胃里酸酸的,时刻要从喉头涌出来,实在是不愿意在这里耽搁,长身而起道:“既然如此,那么吴某就恭候闵大人的佳音了,闵大人,咱们回头见。”
………
这出闵府又少不得一番客套,二人都是虚情假意的高手,尤其是那闵成照,一直将吴辰送到中门,临末了还作出一副动情的模样握住吴辰的手,依依惜别之情由此可见,这阵仗,倒是让吴辰都觉得自己实在太高尚,脸皮的厚度如论如何也达不到这位闵大人的境界。
门口早有王二蛋与几名亲兵等着,他们空手随着吴辰来,走时却是一箱箱闵成照送的‘土特产’,好在吴辰等人是坐马车来的,并没有骑马,否则这些东西还真没有办法处置。
按吴辰的想法,这闵成照虽说送的是土特产,想必是客套之词,金银珠宝是少不了的,这回去的路上随着马车的颠簸,倒是觉得惬意无比。
待回到了大营,吴辰让王二蛋将那些土特产拆出来看看,王二蛋掀开箱子,吴辰的脸便绿了,大声吼道:“高丽参留下,这些泡菜统统给老子丢的有多远便有多远,快!”
第八章:闵妃
待吴辰一走,闵成照后脚便急匆匆的赶往王宫去了,而在行营的另一边,奉旨前来安抚朝鲜王室的礼部郎中刘乘文在屋内焦急的来回踱步,边上一个佝偻着腰的亲兵口里唠叨个不停,汇报着这几日朝鲜的剧变,刘乘文默默的听着,心里却满不是滋味。
这一次北洋水师紧急进入朝鲜,作为礼部郎中,刘乘文也接了朝廷的旨意与吴长庆一道入朝,意在安抚朝鲜国王、闵妃,说起来他也算是个堂堂正正的钦差了,只是到了朝鲜,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表面上他与吴长庆一个代表朝廷,一个代表北洋,可是吴长庆倒是够直白,二话不说,就将这个钦差给架空了,凡事都是大包大揽,说起来,这也怪不得吴长庆,在吴长庆眼里,这个朝廷来的书呆子实在没有多少应变的能力,可是刘乘文却不这样认为,这京官混了个钦差,原本还指望着风风光光的在外面走上一圈,顺便把差事办的妥妥帖贴,捞份功劳,若是能够有人孝敬,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是刘乘文灰溜溜的到了朝鲜,便被吴长庆以安全的名义将其安置在行营,事情的处理别说请示连知会一声都没有,更别说有银子可捞了。刘乘文对朝鲜确实是两眼一抹黑,心里暗暗嫉恨住了吴长庆,便秘密派出随来的亲兵出去打探消息,那亲兵回来,知道钦差大人不喜吴长庆独断,遂添油加醋的将这几日街面上以及变乱的事说了一通,此时仍然滔滔不绝的讲起了吴辰。
吴辰自变乱之后,在这朝鲜立即声名鹊起,其实以他的性子,想不鹊起也难,洗劫大院君府,突袭日军大营,这些事迹恐怕人人都有所耳闻,只是大家都明白,吴辰是长庆的长子,北洋军中的勋贵子弟,这样的人身后不知盘根错节着多少关系,就算是做出了格,也无人敢论及追究,只是此时刘乘文听到了耳朵里,却是怒火三丈,吴辰的所作所为其实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些可怜的苦主日本人还没有伸冤得雪呢。只是常年混迹官场的刘乘文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猛地顿住步子,脸上看不出喜怒,沉默了片刻之后道:“来,给本大人磨墨。”
“喳!”那亲兵是刘乘文从京里带过来的,如今已被刘乘文引以为心腹,此时笑嘻嘻的问:“大人可是要参那吴辰?”
刘乘文微笑着不答,心里却说:“吴辰算个什么东西,本官倒是要好好的费些笔墨赞他几句呢,倒是要看看,吴长庆那个老东西还敢不敢看轻本官?”
………
这些日子以来,吴辰上下打点,忙活的热火朝天,闵成照方面还没有传来消息,但是吴辰相信,这仁川他是势在必得的,现在要活动是得到朝廷的准许,因此,吴辰连夜让袁世凯前去山东威海卫刘公岛,那里是北洋水师的总部所在,要想得到朝廷的准许,就必须先通过北洋的脑们的肯,袁世凯倒是勤快,立即向吴长庆告了假,便去威海卫了。
在另一方面,那些率兵轮赶来的水师管带们也要送些好处,尤其是驻在仁川港的兵轮,都要有好处分出去。
等过了整整半个月,闵成照终于来了消息,要吴辰入王宫,闵妃要召见。吴辰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就等朝鲜人肯,忙不迭的带着一队亲兵骑马去了。
如今的景福宫总算是修缮的差不多了,再也看不到打斗的痕迹,一些烧毁的宫阙也被铲除,只留下光秃秃裸露着黑泥的空地,王宫里倒是没有多少规矩,吴辰随着闵成照进入了紧挨勤政殿的庆会楼,这里的规模相对小了些,却也算别致,吴辰心里猜测,这闵妃想必是暂时不愿意将此事公开化的,恐怕是想先见见自己,再行决断,他抖擞精神,待那楼外的侍者通报之后,与闵成照一道进入。
楼内里铺陈雅洁精致,面积并不大,布置的倒有些女子闺房的味道,南墙悬一幅仕女图,靠窗的几案上有一架九弦古琴,墙上伸出个灯架子,搁着一盏锡灯台,靠里面是一张三面栏杆的雕花绣栏,红罗幔帐向两边钩起,薄衾竹簟,还蒙着一道轻纱,纱帐之后倒是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一个妙曼的身体。
闵成照连忙向那轻纱之后的人行礼,吴辰却是站着不动,他是上国的武官,按规矩,最多欠欠身也便就是了,只是如今他是有钱的大爷,明明是人家求到了他的头上,哪里还愿意给人陪笑,就这样直愣愣的站着,那脸别向靠窗的几案,浑然不当一回事。
“吴将军,请坐。”轻纱之后的闵妃声音倒是清脆,又颇有些慵懒,似乎并没有介意吴辰的怠慢。
立即有侍者搬来了小绣墩,吴辰毫不客气的坐下,口里倒是客套了一句:“谢闵妃娘娘。”
轻纱后的闵妃悠然道:“吴将军不必称谢,下国遭难,若不是似吴将军这样的上国武官日夜兼程赶来救援,朝鲜国想必已生灵涂炭了。”
这种客套话对于上层人物来说实在是百说不厌,吴辰却不愿意跟一个轻纱之后的女人啰嗦,单刀直入的切入正题:“闵妃娘娘召唤下官前来,不知有什么训示?”
那闵妃似乎也不急,只是轻轻一笑道:“听闻吴将军爱吃我朝鲜菜肴,本宫倒是备了一份。”
“又是泡菜!”吴辰是悔不当初,只恨自己为什么嘴贱要说爱吃泡菜呢,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了起来:“谢娘娘厚爱,吴某何德何能。”
“吴将军,不知你要仁川郡做什么?”闵妃话锋一转,语气仍然没有多大的变化,似乎并没有觉得吴辰的要求有些过分。
吴辰心里猜测不出这闵妃的心思,反正是要找个借口,瞎掰扯淡的事自然是他最在行的,他面容一肃,朗声道:“回禀娘娘,下官请驻仁川,自然是为了报效朝廷,此外,护卫朝鲜安全也是有考量的,日军咄咄逼人,将触手伸入我大清属国,狼子野心,天下皆知,吴某不才,自以为日清早晚一战,而这战场十之**便在朝鲜,既是如此,应早图良策,以备万一。仁川乃护卫汉城的要害之地,若无一军驻扎,随时可能为日本所乘,吴某毛遂自荐,愿独当一面!”
他说的慷慨激昂,不过他也明白,这种谎话他自己都不信,更别提闵妃了,只是这种场面话明知是假也是要说的。
“哦?”闵妃出一声疑问:“那么请问将军,又为什么要独揽仁川军政大权?若将军请命驻扎仁川,朝鲜绝不会拒绝,只是吴将军连民政、税赋大权也一并纳入,难道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吴辰道:“下官斗胆,窃以为娘娘差矣,吴某是个带兵的武官,往往这文武分离,便不能成事,若有文官掣肘,要想以一郡之地独挡一路谈和容易。”
吴辰的理由似乎很不错,不过这个理由当然不是忽悠闵妃的,闵妃这样的人物哪里会不知道吴辰的意图,不过拿着吴辰的理由去堵那些朝鲜官员的嘴却也是足够,她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第九章:仁川郡守
闵妃道:“把帷幔拉开。”
须臾之间,纱帐后两个宫装少女拉开那阻隔着吴辰与闵妃之间的纱帐,闵成照连忙垂头,以示尊敬,而吴辰却饶有兴趣的抬眸向那纱帐后望去,倒不由得呆了呆,他倒是没有想到历史中的闵妃竟这样年轻,皮肤润白,如脂如玉,只是嘴唇略嫌薄了一些,破坏了整体的美感,闵妃一双眸子从吴辰方向划过,随即又正视了闵成照一眼:“右议政,你怎么看?”
闵成照伏下身子道:“一切还请王妃做主,微臣不敢擅专。”
闵妃晒然一笑:“我尝在宫中听闻吴将军忠义,宫变之时抄没大院君府,又袭击了日军的大营,讨逆除贼,这不但是大清上国的忠臣,更是我朝鲜的义勇之士啊,本宫与王上若不是有吴将军这样的义士,恐怕早已被那李昰应勾结日本人残害了,如此大功,右议政以为,应当如何酬谢。”
闵成照先是一愣,随即领悟过来,连忙道:“微臣以为,应当诏令朝鲜,表彰其功勋,封其为仁川郡守,以示王庭赏罚分明,并立即上书上国,替吴将军请功,请其率军驻防仁川,以保朝鲜。”
闵妃故意拧起了秀眉:“哦?这样是否合适?吴将军是上国的武官,若是任仁川郡守,恐怕会引起王庭大臣们的非议吧。”
闵成照已经完全明白了闵妃的心意,微微笑着深望了闵妃一眼,朗声道:“国难之际,唯有吴将军这样的人挺身而出,否则王上和王妃焉有今日?大臣们若有异议,王妃大可问他们,壬午军乱时,这些大臣们都在哪里?”
闵妃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么就这样办吧,吴将军,你看这样的安排如何?”
吴辰在一边旁听,立即觉得闵妃这人实在高明,原本按他的设想,朝鲜应该与他签署一份‘不平等条约’,直接割让出仁川的,只是这样做实在过于直白,不但他可能受到清廷方面的压力,而闵妃集团一方,恐怕也会遭受朝鲜朝野的不满,毕竟割让土地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属于卖国的行为,可是闵妃却以他的功劳,封他做仁川郡守,并且向清廷请调他驻兵仁川,这样一来,这种龌龊的卖国交易就名正言顺了,纵然有人非议,恐怕也无人敢说闵妃割让土地,而有了朝鲜方面向清廷的陈情,朝鲜毕竟是个藩国,清廷多少要给些面子的,吴辰只是个小小的营千总,在清廷眼里一文不值,借调到仁川,让他保护朝鲜,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清廷方面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这样的安排,实在是皆大欢喜。
“甚好,末将多谢娘娘成全。”吴辰笑颜逐开,心下却是一凛,对这个闵妃生出了不少的防备之心,此人颇有手段,说不定哪天在后面被她摆了一道,自个儿还在喜滋滋的给她数钱呢。
“那么,期望将军不要忘记先前的承诺。”闵妃饱含深意的望了吴辰一眼。
吴辰立即道:“这个自然,今日夜里,两百二十万纹银便会运抵闵议政的府邸,两百万两银子是支付日本赔偿,二十万两银子是孝敬大王和王妃修缮宫室的费用。”
闵妃如此上道,吴辰如今成了仁川郡守,从道理上讲,还属于朝鲜王庭节制,既然如此,行些贿赂也是应当的。
闵妃微微一笑,倒是颇为嫣然:“难得你如此忠心,那么,就请吴将军回去待命吧,王上的诏令这几日就可以到。”
…………
刘公岛,年逾花甲的李鸿章黑白掺杂的眉须拧成了一团,他重重的放下文案,阖着眼沉思了片刻,这位当今大清朝权柄最重的中堂大人此时显然很是烦恼,身为北洋水师大臣,李鸿章是极少到刘公岛来的,毕竟他要兼顾的事太多,偶尔过来,也不过是例行公务而已。
而今日刚刚抵达刘公岛,那朝鲜方面的军情便呈了过来,李鸿章先是看了吴长庆的呈文,松了一口气,吴长庆处理的方式虽然激烈,可是第一时间攻打王宫,拿下李昰应,迎闵妃还政,确实做的不错,这样一来,就减少了日本方面的口实,只是等他看了礼部郎中刘乘文送来的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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