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洞。”
唔,默契还有待加强。不过,大概也就是同一个意思了。这地方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而是栖霞岭北麓颇为出名的景观,神龙谷中的紫云洞。
相传上古时紫云洞里﹐住着一老一小两条黄龙。一天﹐老黄龙忽然作恶﹐喷火焚烧 杭州城。小黄龙大义灭亲﹐带领人们把西湖水灌进紫云洞﹐淹死了老黄龙﹐扑灭了大火 ﹔为防老黄龙复活,小黄龙以爪划地劈开山石,又将一对龙角化为清泉,永生镇守在此 。
因为有这传说,加上此地风光美丽,春秋两季前来游玩的文人墨客,还颇多呢。只 不过这北麓山势险峻,难以攀爬,所以人们全是遥遥观望这神龙谷就好,没人真的玩命 爬下来,看看紫云洞里到底有没有一条死龙。
不过要说难以攀爬,比起地道另一头那齐天高的青石砖墙,还是容易得多了。眼见 出路已定,温柔退回洞中,好奇地打量四周。
看她东摸摸西敲敲的样子,楼砂好笑地挑了挑眉﹕“你是在找龙涎香吗﹖”
“不甘心嘛。”温柔撇了撇嘴,“这种会玩死人的地方,好不容易走到这了,却什 么也没有……就像是去奎元馆排两小时的长队只够钱买碗白饭,好冤﹗”
楼砂无奈地双手一摊﹕“没有宝藏,总不能掘地三尺变一些出来……失望吗﹖”
失望﹖是有一点吧,却是意料之中的事。要是真的找到本什么绝世武功,她才要怀 疑:是自己太好运,还是武林中绝世武功、千秋奇书太多了些﹖楼砂也还在打量洞中的 一切,点了点头﹕“其实这地方偶尔来游玩也不错,不过要说长住在此,未免……”他 突然停了下来,弯腰捡起截树枝,皱眉道﹕“温柔,你看。”
“咦?”这就是刚才在地道里捡的吧﹖被楼砂丢弃一旁,没正眼瞧过。如今细细一 看,那小臂粗的木身上面竟然有着几行草草的朱砂红字。
“白发三千丈,离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这不是诗仙李白的『秋 浦歌』﹖”她将树枝转了半圈,又看到两行小字﹕“情不断,此门永不开;心不死,此 洞是天涯。”
温柔低声念完。良久,还是被那上面决绝的语气所震撼,轻轻叹道﹕“情不断,此 门永不开;心不死,此洞是天涯……可是过了这些时候,恐怕人已成一堆白骨,我们打 碎这门也不为罪过了……”
她转头看楼砂﹕“这里面,有怎样一个故事呢﹖”
楼砂也有些为之动容,叹了一声:“恐怕现在是没人会知道了……”他摇了摇头, 轻轻将树枝放回地上﹕“走吧,折腾到现在,也该回去了。”
是啊,不管这地方有过什么样的故事,都已经是过去,无从得知,只能各自猜测了 ……多想无益。温柔一笑﹕“是啊,真的该回去了,我饿了。”
“我请你一顿,这一夜事端终是因我而起。”楼砂有些过意不去地说。
“多谢。”和他有了患难的交情,温柔也不客气,“我要吃西子楼的西湖醋鱼和八 宝珍肴。”
“……你很会敲诈。”
“我知道。”“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 焉逍遥。”
放下书,一双灵活的凤眼不甘寂寞地环视着房间几圈,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又 看看手中的“诗经”,最后放弃地叹息一声,无聊地翻了个身,支着头又念﹕“皎皎白 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
没错,她温柔已经有好些天没踏出红香院一步,闷得快发霉了。现下将孙子兵法、 鬼谷子、韩非子、荀子和诗经一本本挨着翻,都快翻个烂透,再下去够格女扮男装进京 赶考了。反正天下文章一大抄,搞不好抄对了口味,也可混个探花、进士来当当。
本来,彻夜没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基本上李嬷嬷给她的另一个绰号是野丫 头,所以除了小媚会捉狂一顿外,应该是风平浪静的。
但是彻夜不归,加上第二天早上被看到和男人在西子楼上大快朵颐,外加“打情骂 俏”,那就是很严重了﹗唉,人怕出名猪怕壮……谁叫她那天是饿坏了,也不管两人衣 裳皆是泥泞,拉着楼砂跑到西子楼就叫了一桌酒菜。想是劫后余生还处在兴奋状态吧﹖ 席间聊得很开心,楼砂笑她没吃相,还被她拿油腻腻的筷子敲了下头以示惩戒。填饱肚 子后,她仰仗楼砂的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避过红香院里来来往往的人潮,直达飘香阁 顶楼的房间。
还以为这样就安全过关,最多只是被小媚数落一顿罢了。想不到舒舒服服洗去一身 尘垢后,迎接美人出浴的竟是李嬷嬷的一张晚娘脸。
小道消息瞬间传千里﹗已经有多事痞子跑来打听,刚才在西子楼见到,正与人调笑 的狼狈美人是否是红香院的花魁﹖这下李嬷嬷可火大,跑来兴师问罪了。
本来嘛﹗清倌清倌,值钱的也就是那个“清”字,若是和男人在红香院以外的地方 同进共出,笑笑闹闹,那还清得起来吗﹖李嬷嬷很能忍受她的胡来,但若是影响到红香 院的声誉,可是决不纵容的。
所以喽﹗识时物者为俊杰﹗反正沐浴灭了人证,脏衣服也丢了毁了物证,温柔给她 来个死不认帐,推得一乾二净。不过……这几天是不得不收敛一下,等风平浪静再说了 。
“唉﹗”温柔第一百零一次叹气。这几天,可闷坏她了。天知道为什么屋漏偏逢连 夜雨,小媚居然挑在这时候回乡下老家,参加她堂兄的婚礼。这下,她连想找个人斗嘴 都没有!
唔……也不算没有啦﹗封凝香从来找她的碴找得紧,不过她实在是怕了那种无益身 心的斗嘴方式,避封大小姐如避瘟疫……温柔又换了个姿势,有一页没一页地翻读着… …真的很无聊﹗她几乎想考虑动一下那根八百年没动的绣花针,绣个拙劣的四不像来打 发时间了。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冷不防有人接口。
啊﹗她的窗台上什么时候也坐了个“硕人”在﹖温柔定睛一看,将一本诗经顺手朝 他身上扔去﹕“没声没息,你扮鬼吓人啊﹖”
楼砂轻松接住,跳入房中反手将窗掩上,笑道:“拿诗经打鬼﹖你真是儒雅非凡。 ”
温柔哼了一声,不能解释为什么看见他的那一刻,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她跳下床﹕ “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敛财风。”楼砂指指窗外,似笑非笑﹕“从正门进来见你一面,还得破财消灾。 ”
什么破财消灾,去他的,乱用词句!
温柔扠着腰,摆了个自认最为“风骚”的姿势,吐气如兰,万分娇媚地眨着眼:“ 你的意思是我是红颜祸水﹖”
楼砂在自己变得口干舌燥之前,飞快地用手中的纸卷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你快要 够格了。”
“可恶,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处理。”变脸如变天,她的表情转眼换成无辜,可怜兮 兮地控诉。
“不敢。”楼砂笑了,将纸卷递给她,“送你,好画赠美人。”
画﹖温柔展开了长长的纸卷,一个醒目的大头像跃然眼前。这……这算什么画作﹖ 简直就是通辑江洋大盗的布告。
“女贼,自称南屏宫主,面蒙白纱;年龄、容貌不详,身高五尺半,惯使长鞭。此 女盗窃金蟒帮镇山之宝,潜逃在外。如若知其行踪,万望速报,赏金十两;若能将其生 擒,赏金一千五百两。”
哇﹗平生第一次被通辑﹗真……真是衰到家了﹗温柔将纸按在桌上,叹息:“一千 五白两﹖老不修真是阔绰。不过……我拿了他什么镇山宝贝﹖”
楼砂嗤了一声﹕“那老头八成是想要秘籍想得走火入魔了。我终究是王府之人,在 表面上他不敢太过嚣张,所以……”
“所以那天不巧让他看见我跟在你身边,他就不计代价要把我揪出来﹖”
说真的,她最讨厌这种无端上身的麻烦。不过这次心里只觉得没力,倒是没有什么 惹祸上身的大难临头感。实在是因为……“这样也想找人?我真服了那个白痴。”温柔 又看了眼那张画像,摇头。画像上的她是面蒙绢帕,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还画得 不怎么传神。杭州城里有这样一双眼,身高五尺半的女子没一万也有八千,老不修这告 示,帖了等于白帖,搞不好还会被那些通霉风报假信的人骗钱。
“他会帖这告示,恐怕不仅仅因为见到你和我在一起。”楼砂在桌前坐下,自顾自 地倒了杯茶,悠闲地道﹕“昨天我又回栖霞岭上转了一圈,我们掉落的洞旁有新的脚印 ,还有粗绳磨擦的痕迹。”
“这么说,金蟒帮的人也去紫云洞逛过一圈了﹖”
“那个老家伙八成将地洞和宝藏划上了等号。”楼砂不屑地冷笑,“早知道就多挖 几个坑,摔死他省事。”
温柔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多说也无益。你……怎么打算﹖”突然来访,多半是没 什么好事,想找个人好狼狈为奸的可能占多数。
“礼尚往来。劳赋修苦苦纠缠,是该让他吃点苦头了,一方面,也该想个法子摆脱 那些想寻宝昏了头的江湖人。”楼砂把完着桌上的茶具,那眼光跟本就是召告天下他老 兄有满肚坏水,“现在江湖上大多数人都咬定了衡天心经在康成王手中,如果有一天康 成王突然将他的侍卫长解雇踢出门外,而这个侍卫长却狠狠咬在劳赋修身后不放,你说 江湖中人会怎么想﹖”
唔,是个好计﹗但是……“如果劳赋修死不认帐呢﹖”
“我就是要他背黑锅背得心甘情愿。”楼砂从怀中掏出本小册子扬了扬。
“咦,衡天心经﹖”……不会吧﹖楼砂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写的。剑术部份已经 画完了,现在还剩下内功口诀。”
他笑得有点贼兮兮的﹕“怎样﹖有没有兴趣凑一脚﹖”
嘿,编写武功秘籍﹖这个有趣,从来没玩过呢﹗“好!”温柔兴致勃勃地答应了, 明亮的双眼中写满了期待。呵……他两简直是天造第设的一对——一对坏料。“ 天之道,利而不害,贵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是故——”喝口茶润润嗓子,灵感便 源源而来﹕“是故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然……”眼珠转了转, 句上心头,“然有言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切记切忌。”
楼砂悠哉闲哉地念完,等温柔全写下了,问道﹕“你觉得如何﹖”
“嗯……你很会抄……”她发表感言。
真是的!道德经里东剪一句西拿一段,七拼八凑,瞎写一气,跟本是,呃,狗屁不 通。不过据说劳赋修其实没什么“赋修”,这篇东西到他手里,也许就是博大精深,玄 奥非常了。
呵,原来撰写绝世秘籍也不难嘛﹗温柔举一反三,掰下去写道﹕“身轻若燕,踏水 云行,贵心静也。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也。呃……”道德经掰不下去了,转 求鬼谷子的盛神法五龙,“盛神中有五气,神为之长,心为之舍,得为之大﹔养神之所 ,归诸道。”
写完了,温柔转头看楼砂,那模样活像做完家事后讨赏的七岁孩童﹕“本派武功的 绝世高妙,不下贵帮吧﹖”
“是是……”楼砂忍着笑,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请再接再励,这旷世奇作就要 完成。”
说真的,想要唬人其实一点也不难。道德经、鬼谷子、荀子、韩非子等,本是深奥 的哲学典籍,这会儿加加减减凑在一起,更是……呃,语无伦次,连自己都看不懂在说 些什么了。只是一大堆道啊、神啊、盈啊亏的,听起来颇有那么回事。
当然,洋洋洒洒十几页,也不能全是些叫人看不懂的东西。所以,又用白话搀杂了 些具体的指导……不过全是整人的东西﹗什么气运丹田,凝聚三个时辰啦;运气行经手 三阴四十九转,足三阴八十一转啦;若是照着练了,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点强身健体的功 效——前提是不会先被累死!
“好了,还差一句压轴的。”温柔支着头,将毛笔在手中转来转去的,“道家、歧 黄、兵书、佛经全抄到了,还漏了些什么﹖”
“儒学。”楼砂微一沉吟,温雅地笑道,“这样写吧﹕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 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
“……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终于,他为长篇大论划下句点。
哇,孔夫子的中庸﹗还一次那么洋洋洒洒的一大篇……他够狠!温柔边写边发笑, 最后将笔一掷靠回椅背上,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大功告成﹗与天地参矣……多么完美 的结句﹗”
“的确。”楼砂又喝了口茶,看那“衡天心经”墨迹已干,收起来揣在怀中,叹了 口气﹕“可惜想要陷害人,总要付出点代价——得输在劳赋修手下一次了。”
嗯,诈败,然后让劳赋修“夺走”假秘籍﹖真是等不及想看到劳赋修被人追杀还死 命保护那假秘籍的样子!只是……“你……小心点。”万一假戏真作,被人砍死可就不 好玩了。
“陪劳赋修我还赌得起,不会有事的。”楼砂站起身来,笑了,“你在担心我吗, 温柔﹖”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难不成要我咒你死﹖”
楼砂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温柔。那双眼和往常一样犀利有神,却多了份不一样 的光彩,好象……有一点纵容、一点宠爱?
“你……你看什么﹖”她不自在地退了一小步,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太 近了些,她……没有放备过他。
她那表情活像只准备随时窜逃的麋鹿。楼砂笑了,突然跨了两步,将两人之间的距 离化为乌有。温柔还来不及反应,已被他纳入怀中,紧紧、亲密地抱了一下﹕“谢谢你 的关心。”
“你——”
在她惊愕之时,楼砂已经抽身退开,朗声一笑﹕“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语毕,推 开窗户一个惊鸿掠野踪了出去,转眼消失在夜幕下。
啊!她好象……刚被吃了豆腐﹖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