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这个赵玉芬显然没有。
他并不急着打断,看看手表,放空思绪,安静的啜着香槟,任由赵玉芬一个人去对她的海外深造大计慷慨陈词。
魏隽澈暗忖,如果今天不是周末,此刻他应该会在课堂上当个单纯的学生,而不是碍于家族的使命,得把时间跟听力牺牲在一个无聊的千金小姐身上,能够把话说得比讲课还无聊,这位赵小姐还真是不简单。
一切都怪这该死的周末。
对于一个从小就被排满学习计划的人来说,魏隽澈从来就不觉得周末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充其量就是个不用穿制服上学的日子,没有所谓的喜欢,也没有所谓的不喜欢,每当周五的时候,他看着同学们为了即将到来的假期而雀跃不已,他心里其实是无感的。
但是最近,他却开始强烈讨厌起周末的到来。
因为周末,他就看不到梁子霈了。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他和梁子霈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因为彼此身份的不同,一个住在豪华大宅里,一个则是低调的生活在大宅后方那栋原本用来堆放器具的小屋,别说生活起居兜不在一起,就连他想要在屋里不起眼的角落偶遇她都很难。
她几乎不到大宅来,偏偏他又有太多的学习课程塞满了他的时间,因此两人唯一相处的机会,就只剩下早上搭车前往学校的短短十来分钟车程。
梁子霈是个没啥心眼的女孩,个性中与生俱来的简单,率直与透明,是他所没有的,正因为和自己的截然不同,激起了他隐藏在骨子里那股想逗弄她的念头。
只要看着她鼓胀着脸颊,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笑,也唯有在她身边,他才可以毫无顾忌的放下防备,自在的做自己。
然而,一个礼拜毕竟也只有七天,扣除两天的周休假期,上学的日子就只剩下五天,如此换算下来,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人,居然每个礼拜碰面的时间连两个小时都不到。
说也玄妙,学校里的同学每天和他至少有八小时的相处时间,却从没有谁可以轻易走进他心里,可梁子霈能够透过每天十来分钟的时间,日积月累,让原本相互在两人之间的陌生一点一滴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
或许就像陈叔一开始说的那样,他们真的很投缘吧。
第4章(2)
奇怪了,同样是说话,为什么听梁子霈说话是种放松,听赵玉芬说话则令人觉得折磨?
他想,应该是因为梁子霈的声音里有种别人所没有的轻快节奏,不黏也不腻,明朗而舒爽,所以听她说话一点都不觉得有负担,相比之下,眼前的赵玉芬倒有几分像扰人清梦的蚊子,不住的在耳边发出嗡嗡声,让人很想伸出手,狠狠一掌拍下去。
不知道梁子霈现在在做什么?
依他猜,那丫头现在肯定正叼着棒棒糖,乐不思蜀地享受她的周末。
会猜她有这景况,还不就是令人之前的打赌她赢了,当她得意洋洋的对他秀出九十三分的国文考卷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摸摸鼻子交出一整打的棒棒糖。
“当心蛀牙。”他冷笑恐吓。
“放心,只要是赢来的棒棒糖,就算要我冒着蛀牙的风险每天晚上含在嘴里入睡,我,都,愿,意。”
嗟,一想到她惬意的模样,他就好嫉妒。
魏隽澈讨厌周末,讨厌被困在赵玉芬无聊的声线里,拜赵小姐之赐,他创下短短一分钟内看了手表上时间近二十次的记录,平均每三秒,他的视线就好不自觉朝表面瞄去一眼。
唯一闪过脑海里的四个字,叫“如坐针毡”。
慈善餐会结束后,魏隽澈和父母一同搭着加长型豪华礼车驱车返家。
几分钟前还是恩爱夫妻的两人,一上了车,旋即壁垒分明的占据左右两边的位置,坐在对面的魏隽澈,看了只觉得讽刺可笑。
“隽澈,你觉得赵玉芬如何?”温如梅问。
“什么如何?妈,请把问题明确化。”
“当然是问你喜不喜欢人家呀?我觉得她样子漂亮,性子也单纯,赵家的家世背景虽然不如我们家,但也还说的过去,如果两家联姻,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哈,门当户对?魏隽澈还真不知母亲到底是用哪只眼睛看见他和赵玉芬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妈,我才十八岁,高中都还没毕业你就在想我的终身大事?在这之前,你是不是应该要先想想我会考上哪间大学?”他压抑心里的反感,尽可能理智的对母亲说。
“我也不想这么心急,但是不急不行呀!隽澈,上流社会圈子小,你们这一辈的孩子看来看去就那么几个,而且这还要扣掉一半跟你同样是男孩子的,老实说,合适的人还真的不多了,要是妈现在不早点开始帮你物色,等你到了适婚年龄,你到哪去找个门当户对的老婆?听妈的话,先下手为强准没错。”温如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一厢情愿里,自顾自的说。
“你太杞人忧天了。”
“妈这是未雨绸缪。”温如梅正为自己有远见而沾沾自喜。
“就算是未雨绸缪,那也是我要娶的老婆,应该让我自己去找才对。”
“妈是担心你找到不恰当的人,白白浪费时间,我可是丑话先说在前头,你绝对不可以娶一个妈妈不喜欢的女人当老婆,我是不会答应的。”温如梅的控制欲,在这件事情上完全表露无疑。
奇怪了,娶老婆的人是他,为什么非得母亲满意?应该是要他自己觉得满意才是重点吧?毕竟他才是婚姻的当事人,不是吗?
“那对妈来说,什么样的人是不恰当的人?”魏隽澈不爽的问。
“妈不是想要干涉你的婚姻,其实妈的要求也很简单,只要双方门当户对就可以了。”
尽管温如梅说得委婉,但听在魏隽澈耳里可不全然是这么一回事。
从头到尾,讲来讲去还是三句不离“门当户对”,他听在耳里除了反感,还有更多的无力。
“说什么不干涉,明明就已经干涉了!为什么非得要门当户对?这四个字是婚姻幸福的金科玉律吗?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八股迂腐?”他忍不住嘲讽的问。
“这不是八股,这是传统,你还年轻,你不知道,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是绝对不可能会幸福的!”温如梅想也不想,一副理所当然的答道。
“如果门当户对是幸福的保障,那为什么你和爸爸每天都要吵架?你们当初会结婚不就是因为门、当、户、对吗?”魏隽澈再也忍不住的反唇相稽,还恶意的强调了那四个字。
此话一出,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温如梅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表情难看到极点,偏偏她又无法反驳,因为那是事实。
魏隽澈也不想这样,但他真的受够了,打从有记忆以来,他三天两头看着父母争吵,在这种环境里,身为儿子的他会好过吗?
既然门当户对不能保证什么,他不懂为何母亲还要执着在这四个字上?还要把他未来的婚姻也绑上沉重的枷锁?
温如梅愤愤的转过身去,看着置身事外不帮腔的丈夫,“魏伟国,你是聋子吗?”
“我不想跟赵丰源当亲家,赵家的股价现在跌得惨兮兮,他想攀我们家的亲事还不就是妄想我能拉他一把。我倒是觉得李云帮的女儿比较适合隽澈。”魏伟国简单扼要的表达了他另有打算。
“你是存心跟我作对吗?”都被儿子这么倒打一耙了,丈夫还想要继续跟她唱反调,温如梅简直气得快要杀人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赵家的女儿配不上隽澈。”
“难道李云帮的女儿就配?”她咬牙切齿的嚷着。
“当然。”
“魏伟国,你当我是白痴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李云帮的妻子冯寄梅是你的初恋情人?”温如梅一火,不惜揭开丈夫发秘密。
魏伟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然而为维持一家之主的面子,他仍故作坦然的说:“那又如何?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的事情?亏你说得出口。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她,偏偏你和她注定没缘分,当初就是以为冯寄梅选择了李云帮,你才跟我结婚的。而你现在要让你儿子娶她的女儿,想想要隽澈替你圆你这辈子的遗憾吗?”
“你少扭曲事实——”
“我扭曲事实?哼,魏伟国,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吗?我告诉你,你休想,只要我活着的一天,我温如梅的儿子就绝对不可能娶冯寄梅的女儿!我会自己帮我儿子挑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不用你插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毫无意外的,两人当场剑拔弩张的吵起来,完全不在乎他们还坐在车子里,更不在乎他们唯一的儿子也在这里,他们要的就是彻底的攻击对方,直到对方认输讨饶。
偏偏他们又都不是轻易屈服的人,这场战役肯定不会这么快停止。
忍无可忍的魏隽澈突然暴喝一声。
“够了!你们安静一点可不可以?我的婚姻我自己决定,不要再跟我说什么门当户对,管好你们自己吧。”话落,他打开车厢与驾驶座间的那扇小窗,对着司机沉声门铃:“停车。”
司机不敢迟疑,赶紧把车子停靠在路边。
他随即打开车门,完全不管这里距魏家大宅还有一大段的距离。
“隽澈,你要去哪里?快上车!”温如梅急切的喊。
“我只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回家,不要把我卷入你们的战争里。”
甩上车门,他再也不愿意坐进那个吵闹不休的车厢里,不管里头有多舒适,多奢华,他只要安静,哪怕是用走的,都好过亲眼目睹父母愚蠢的争执。
老板没说话,司机不敢贸然离去。
“愣着做什么?打电话叫老陈来接少爷。”
“是,太太。”
司机拿出手机打电话回大宅,紧急联络平时负责接送魏隽澈的老陈,让他马上开车来接少爷。
联系妥当后,司机这才战战兢兢的开着车,赶在车厢爆炸之前,赶紧把里头仅剩的两个人安全送回魏家大宅。
第5章(1)
魏隽澈一个人奋起疾走在返回魏定大宅的道路上。
他原本怒不可遏的情绪,在冷空气急速冷冻下,已不若之前那般愤怒。
尽管仍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闷笼罩在胸口,但和不久前的暴烈相比,现在已经算好的了。
他尽可能不去回忆自己和母亲的争执,把注意力放在步伐上,还有一旁冬日的山景。
坡度增添了行走的难度,虽是冬日,但没多久他已经浑身发热,他索性扯下脖子上束缚的领带,脱下身上拘谨的西装外套,随意翻卷着衬衫衣袖,迈开大步继续走着。
以前不管再怎么深恶痛绝,他也不曾在父母面前气得口吵择言,但他今天却这么做了,足见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受够了这一切,发自内心的痛恨“门当户对”这四个字!
因为这四个字,不知害惨了多少男男女女,这个莫名的门坎,让真正心意相属的不能在一起,却也让同床异梦的不甘心不放手,结果,把婚姻关系挠得乌烟瘴气,一团混乱。他的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
明明身受此累,却又要这样要求自己的儿子,教他怎能不觉得荒谬可笑呢?
门当户对又怎样?不门当户对又怎样?凭什么这四个字拥有他婚姻的决定权?
那可是他未来人生的幸福,他绝对不让这种事发生!
他自己的婚姻他自己作主,他的妻子,他会自己去找,绝对不把决定权交出去。绝不!
一个假设性的问题跳了出来——倘若找不到怎么办?
是呀,世界何其大,人海茫茫,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顺利的在对的时间找到对的人,很多人穷其一辈子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适合伴侣,最后只能抱憾孤单。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
沉吟之际,一道声音自他心里冒了出来……与其漫无目的找寻,她何不干脆自己培养出一个符合理想的妻子人选?
对啊,他为什么不能自己培养一个理想的妻子出来?
从小的菁英教育让魏隽澈知道,唯有努力争取,才有成功的可能。
再说,他也不是那种被动等待上天决定自己人生的人,任何天马行空的想法对他来说,只要有机会,都是值得去闯、去尝试的。
他的人生圭臬很简单——与其被动等待,何不主动创造?
前途是这样,婚姻自然也可以如此。
他想要反搞母亲的“门当户对说”,也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完美妻子,但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养成。就像当初他被家族寄予厚望,施以菁英养成计划那样,现在,他也要着手企划一个“完美妻子养成计划”。
谁会是他挑选的那个人呢?
毫无意外的,一张熟悉的脸蛋冒了出来……
那人有着一双澄澈的眼眸,独有的坚定与光芒就深藏其中,等待被挖掘。
她也许有点不驯顽皮,也许还不是全然的温柔,但温柔而不柔弱,不驯而不放纵,他看见了她美好的潜质,非常具有挖掘的价值。
她是梁子霈。
身为园丁的孙女,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她绝对是他母亲眼中最门不当户不对的魏家媳妇人选。
可身为一个女孩,她是少数能让他敞开心防愿意接纳的人,她当他的妻子再适合不过。
魏隽澈可以想象,倘若他选择了梁子霈,母亲会是何等的震惊愤怒;但他也可以想象,倘若他选择了她,结婚典礼上的新郎将会是心甘情愿的。
既能满足他对母亲的反抗,又可以填补他的孤单,他想不出来,还有谁比梁子霈更适合成为他完美妻子养成计划的人选?
妻子……当试着把这种独占性的称谓假设地套在她身上时,他没有丝毫的抗拒,涌上心头的反而是一股强烈的振奋喜悦。
还需要怀疑吗?是她了,就是她了。
他十八岁,而她才十五岁,他还有大把的时间来教育她,绝对可以将她养成他最完美的妻子。
魏隽澈不自觉扬起唇角,心中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悦降临。
神思向往间,耳边空兀的响起一记尖锐声响,那是轮胎与地面急速摩擦所发出的声音。他本能的抬头看向声音来源,一张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