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双永远闪烁着笑意的眼睛,黑黑的,灿灿的,灿若星辰。
“殿下?”
“是玉蛮……”良久,容祁终于一声轻叹,其中的意味复杂不明,似感叹,似无奈,似疼惜:“汉室为何在寻她?”
他错过了些什么,不曾陪伴那个憨傻的丫头成长,以她那咋咋呼呼又单纯透彻的性子,只怕要吃不少苦。但她还活着,还活着,已经长那么大了,她多高了,可曾仍和当初那样成天吵着要吃肉?可曾……可曾记得他?
容祁的眼神一黯,大概,大概是不记得了吧,当时的她还那么小,儿童戏言,是否是他太过当真……
“果真是?”堪言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拍大腿哈哈笑了出来:“老子就说这小像眼熟!老子果然是天生慧眼,天下无敌!他奶奶的,差点把这么重要的小像给忘了!”
容祁无奈,只能又问了一遍:“汉室为何在寻她?”
堪言兴奋过后,终于老实下来:“原来她就是当初那个哭哭啼啼的奶娃娃?汉人为什么找她?估计这奶娃娃犯事了吧,没准是大事?!那不行,那得赶紧找到她,免得还没见到人,这奶娃娃就被犯人给咔嚓了。话说回来,这奶娃娃不会真犯大事了吧?怎么这么多人在寻她?”
“这么多人?”
堪言满脑子问号地挖鼻孔:“我说这画像眼熟的!不仅汉人在找她,连墨折那厮也在找人,也不知道这混蛋在打什么主意!噢,除了汉人和墨折的人,底下的人回报,在云中地带,还有一股不知名的人吗好象也在找什么人,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丫头有关。没想到啊!这奶娃娃看着没几俩肉,和老子还颇像,是个干大事的人!不是大篓子还绝对不捅!”
墨折……
容祁皱眉,已经身为匈奴之王的墨折为何在寻玉蛮,墨折为人很辣阴婺,找玉蛮,可是因为忌惮他?可他应该不知……不知玉蛮与他有关才是……
不知名的人马,他们可是也与玉蛮有关?连堪言都查不出来历的人马……
容祁扶了扶额头,低低轻咳,看来,他必须得尽快找到这让人头疼的傻丫头了。
虽感到头疼,但他心底的那丝温意却无法隐藏,死寂的心脏,在颤动,在欣喜,多少年了,这是让他感到陌生的情绪,是因为,有了这丫头的消息吗,哪怕只是凤毛麟角……
不知过了多久,容祁终于缓缓地收回了思绪,再看他的神情,早已恢复平日的淡漠从容:“明日便启程往乌孙赤谷城,寿礼可备好了?”
堪言愣了愣,没想到话题转变之快,一时有些傻眼:“是,已备妥。”
堪言一提起这事仍恼火,若不是容祁在上头压着,以他的性子,哪里还会甘心留在匈奴,早提刀和墨折那厮拚了,能杀几个是几个,多杀一个也是赚。乌孙王寿辰,墨折却命殿下以匈奴使臣身份前往乌孙贺寿,哼,不知道的还道是他不拘一格任用贤才,鬼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036 回到狼群
狼母的年纪大了,昔日那双轻轻一瞟就能让狼群中最调皮的狼都老实下来的威严的灰眼也变得混浊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玉蛮自己长高长大了的缘故,她记忆里的狼母永远巍峨强大,就像自己的保护伞,而这一次她回到狼群,却发现狼母没了昔日的雄风,就像一个垂迈的老人一样,皮毛向下垂坠着,不如往日光鲜,和狼群里的大多数老狼一样,懒洋洋地趴在月牙湖旁,伸出粗糙的舌头舔她的头发,为她顺毛。
玉蛮一个咕噜爬了起来,这才发觉再也不是自己钻进狼母的怀里撒娇,狼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看她,然后继续维持着那个休憩的姿势,这一回,玉蛮反倒像是一座大山,站起来能比狼母高出好多好多。
不仅是这样,玉蛮还发觉这一次自己回来,一切都变化得太大了,自己反倒像是这个群体之中的不速之客,除了狼母和狼群中一些年纪大的成年壮狼还记得她,这个群体中的大多数新成员对她的气息都是陌生的,它们警惕地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年幼些的小狼则睁着好奇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它们的父母会挡在这些小狼前头,就像在保护自己的孩子免受陌生人的攻击。
狼群的数量比以前扩大了好几倍,玉蛮睁大了眼睛发现,这个群体里多了很多的新成员,新成员们又生出了年轻的一代,数量越来越多,这个群体也越来越强大,狼母显然已经不是狼群之王了,但昔日的余威犹在,要不是如此,她一个陌生人突然闯入了狼群,早就被它们给生吞活剥了。
“呜……”玉蛮委屈地缩了缩脖子,想要躲到狼母身后,这才发觉自己已经长得太大了,根本无法像以前一样完全钻进狼母的怀里,狼母也只是懒洋洋地继续亲昵地舔了舔她,丝毫不受周遭警惕地压低身子戒备着的狼群成员的影响,依旧把玉蛮看作一个小孩子,任她努力往自己怀里钻。
原本是自己长大的群体,从前玉蛮在狼母的庇护下,也算是狼群中的小公主,突然之间变成被大家警惕的对象,玉蛮感到十分的委屈。
就在此时,一声狼嚎低低地吼起,四周的狼群听到这声狼嚎皆不约而同地抖了抖,昂扬的脑袋与呈警惕状压低的身子也随之恢复如常,垂下脑袋来低低地呜咽着,带着几分对王者的恭敬与对力量的崇拜,纷纷在中间让开了一条道来。
除了那些好动的狼崽子被自己的父母咬住了脖子往背上丢去而晕晕乎乎地站不稳外,所有的狼,无论是坐着的还是趴着的,都纷纷站了起来,就连一直懒洋洋地趴在月牙湖旁的狼母也不例外。
玉蛮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不解地东张西望,她当然知道这阵势是狼王要来了,可以前的狼王是她的狼母,她每次见到狼母都跟撒欢似的蹦上去撒娇,狼群的小公主自然无法无天惯了,再加之离开狼群被阿爹拎到人群中生活了四五年,玉蛮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学着其他浪那样也扯着嗓子吼一吼?
狼群让开的那条道上,慢悠悠地走来一个强壮高大的影子,昂扬着脑袋,走路的姿态无比优雅,灰色的毛皮像是一根根钢针一样威严挺立着,那昂首挺胸的模样,有几分眼熟,竟然比当年的狼母还要威风凛凛。
周围的狼呜咽了几声,往后退了退。
在狼群里,等级制度是极其森严的,这是狼的本能,它们崇拜力量,整个群体也团结无比,就是捕到了猎物,也一定是从狼王开始享用,最后才到最年幼的小狼崽,玉蛮小时候可就是粘着狼母长大的,因为跟在狼母身边总能够吃到最多的肉,后来多了狼兄,狼兄小时候连牙都还没长齐呢,毛隆隆的,站起来四条腿还打颤,没少被玉蛮欺负,可后来狼兄越长越大,越长越大,玉蛮这典型的欺软怕硬的人,眼巴巴地管这头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狼崽子狼兄长狼兄短地叫,才没被一心一意要教训她的狼兄给吃了。
这会玉蛮看到了新的狼王,简直连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那迈着优雅的步伐,威风凛凛朝这走来的狼王是谁?可不就是坏狼兄臭狼兄嘛?从小就喜欢装腔作势,刚才还将玉蛮吓得魂都快掉了,这会玉蛮见是狼兄,也不知道哪来的无名怒火,畏惧和害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龇牙咧嘴地就扑了上去,骑上了狼兄的背,揪着它的耳朵就咬。
“哼!装腔作势!装腔作势!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坏狼兄,臭狼兄!”
“呜!”狼兄好端端的狼王威风还没耍尽,就被玉蛮揪着耳朵咬,好没面子,顿时气得咧出了嘴,身子猛然一抖,把玉蛮给摔下来,爪子毫不留情地啪地一下拍在了玉蛮的脑袋上,凑上獠牙就去扯玉蛮的头发,把玉蛮扯得泪眼汪汪,连连讨饶。
狼兄这才满意地嗤了她一脸的气,得意洋洋地挪开了爪子,玉蛮捂着脑袋可怜兮兮地吸着鼻子,死命瞪着狼兄,狼兄根本就不理她,哼地一声用鼻子看她,在她周身绕了两圈,尾巴像是故意在嘲笑她一样时不时从她的脸上扫过去,惹得玉蛮又痛又痒。
“哇!”玉蛮一委屈,忽然撒泼耍赖地蹬着腿大哭出声,以前都是她欺负狼兄,就算打不过狼兄,只要狼母一吼,狼兄就乖乖蔫了,可是现在狼兄是狼王,狼母也不敢吼它,这小人得志的浑蛋就会欺负她,就会欺负她!
玉蛮这一哭,把狼兄吓坏了,虽早已是狼群之王了,可是这几年有时跑去道士家与玉蛮玩耍,哪一次不是任玉蛮欺负的?可此时在它的狼子浪孙面前,哪能这么丢面子去哄玉蛮?
玉蛮越哭越大声,大有狼兄不讨饶就不停的架势。狼兄为难地瞥着眼睛,烦躁地将尾巴扫来扫去,终于还是被玉蛮吵得不行,压低了脑袋去拱她,这是和好的讯息。
玉蛮终于止了哭,吸着鼻子,依旧泪眼汪汪地瞪着狼兄,撅着小嘴,磕磕绊绊地打着嗝,得寸进尺道:“要和以前,嗝,一样认,嗝,认错,我才原谅,嗝,原谅你。”
狼兄恶狠狠地龇牙咧嘴,鼻子气呼呼地哼着气,可玉蛮鼓着腮帮子,眼见着又要开闸泄洪,顿时蔫了气,转过身来,拿屁股对着玉蛮。
玉蛮这才满意地咧着嘴笑了,双眼还挂着眼泪,鼻子也哭得红彤彤的,可那只脚却已经很不客气地冲着狼兄的屁股踹了上去……
“呜哈哈哈!”
“嗤!”
玉蛮欢快的笑声犹如银铃,应和她的,只有狼兄憋屈地一声低哼,对它们的狼王无比崇敬的狼群早就看傻了眼……
037 哪不一样了
如果狼兄的脸上没有毛,玉蛮一定能看到它堂堂狼王在众多狼子狼孙面前被玉蛮这个小丫头踹屁股之后的脸色该是多么地黑沉沉。
但玉蛮显然没有得意太久,一声暴燥的吼声响起,玉蛮一惊,连狼兄都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头顶一抹灰色像闪电一样袭击而来,双肩一沉,玉蛮的后脑勺砰的一声着地,两只利爪已经死死地按在她身上,玉蛮只觉得眼前一黑,充满警告性的低吼已经近在咫尺,一双凶狠的幽幽眼眸正盯着她,森森狼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好像要一口咬断玉蛮的脖子。
强烈的危机感让玉蛮不寒而栗,她还是第一次被狼袭击,这一次,显然不同以往狼兄陪她打架时那般小打小闹,那龇着的牙是真的很不得咬断她的脖子。
身体被死死地按在地上无法动弹,就像一头无助的猎物……
一时之间,玉蛮被吓得浑身被冷汗给浸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竟然连基本的逃生本能都忘了。
直到狼兄反应过来,一声威严十足的低呵,这只漂亮的母狼才疑惑地看了眼已经吓得满脸苍白的玉蛮,危险的低气压骤然收敛而起,利爪也从玉蛮身上挪开,出奇温顺地回到了狼兄身旁,在狼兄的脖子上蹭了蹭,温柔似水。
玉蛮愣愣地坐起身来,惊魂未定,傻傻地看着狼兄和它的妻子亲昵的姿态,脸色骤然一阵青一阵红,好可怕呀,她刚刚差点就要被吃掉了……
见玉蛮这恶人也有被欺负的这一天,狼兄嗤笑着扫了扫尾巴,美丽的狼后在狼兄的一声低吼下虽然不再对玉蛮发动进攻,但显然仍然因为玉蛮曾经攻击它的丈夫而对她心存敌意。
看着狼兄亲昵地低头舔狼后的毛发,被欺负了的玉蛮完全被晾在了一边,不禁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号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啊……
“呜,坏狼兄,恶狼兄,偷偷娶媳妇,媳妇差点把玉蛮吃掉了,呜,玉蛮讨厌狼兄,狼兄最讨厌了!”原来这些年狼兄越来越懒得找她玩,是因为偷偷娶了媳妇,当了狼王,可恶,太可恶了。
这下轮到狼兄为难了,狼兄虽常被玉蛮踹屁股,在玉蛮面前毫无威信可言,但在狼后面前却威风得紧,那头漂亮的母狼本也是高傲得很,偏偏在狼兄面前温顺得像一头小绵羊,在狼兄的威信之下,狼后十分不情愿地压低了脑袋,低低呜咽了两声,算作示好。
玉蛮却仍旧不理,脸上哭得梨花带雨,死命地用手背搓眼睛:“狼兄最坏了,玉蛮讨厌狼兄,呜!”
狼兄没辙,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思索是不是要再让玉蛮踹一脚消消气?
就在此时,一团小小的灰球滚到了玉蛮身旁,玉蛮正坐在地上蹬腿大哭,不料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却被一团小东西扯住了一角,小东西用力咬住玉蛮的衣角,胖乎乎的四肢用力踩在地面上,拱着小屁股,摇晃着小尾巴往外扯,却因为玉蛮个头大,完全扯不动,嘴里一松,一个咕噜就像一颗球一样被弹得老远,但这小东西仍旧不死心,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继续咬玉蛮的衣服用力扯……
玉蛮的脸上还挂着眼泪,水汪汪的眼睛带着好奇低头去看这团灰球,看着看着竟然忘了哭。许是察觉到玉蛮在看它,小东西龇着牙抬起脑袋,笑呵呵地冲着玉蛮摇尾巴,这哪里是狼崽子啊,简直谄媚得像一只小狗。
但玉蛮见了它心中却着实欢喜,两只手轻轻松松就把小东西给抱了起来,大眼瞪小眼,小东西也好奇地看着她,时不时伸出粉嫩嫩的舔一舔玉蛮黑乎乎的脸,逗得玉蛮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小球小球,你是哪来的小球?”
原本温顺地跟在狼兄身边的狼后见小灰球被玉蛮捧在手里,顿时浑身炸了毛,吓得玉蛮手中的小灰球浑身一抖,挣扎着要往玉蛮手心外跳去,玉蛮只觉得手上一空,小灰球便灰溜溜地回到了狼兄和它漂亮的妻子中间,小腿蹦跶蹦跶着,葡萄一样灰溜溜的眼睛直往玉蛮这看,似乎很喜欢她。
初时的陌生感也因为这一通闹腾而消失无踪,狼群的新成员们很快都认识了玉蛮,只是玉蛮毕竟在形态上长得与它们不太想像,早已认识玉蛮的老成员们一贯懒得与这位刁蛮的狼群中的公主打交道,更何况如今它们已经有了新的小公主,新成员们因玉蛮的体型与它们不同,也不愿意冒然与她太过亲昵,小狼崽们倒是好奇,纷纷想往玉蛮这凑,却都被它们的父母给拎了回去。
玉蛮委屈地坐在月牙湖旁,山谷中也陷入了一片静谧的沉睡之中,玉蛮心中却十分复杂,毫无睡意。
撑着脑袋趴在狼母身旁,玉蛮能看到湖中央的大石头上,狼兄正和它的妻子互相舔毛,小灰球老老实实地趴在二人中间扒拉着脑袋和自己的尾巴玩。玉蛮看着看着,终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慢慢地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