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气势迫人,此人正是弘桑。
弘桑抬手,这支前来迎容祁的军队停了下来,旌旗飘扬,那一名名将士纷纷下马,身姿英挺,站得笔直。
容祁淡笑,堪言站在容祁的轮椅旁,见到了弘桑将军,就是平日最蛮横的堪言也忽然有些肃然起敬起来,两双眼睛都在发光。
弘桑率先上前,径直走到容祁面前,弯腰俯身,一只手抵于左胸前行礼:“末将参见殿下。”
“末将参见殿下。”
“末将参见殿下。”
随着弘桑的声音落下,他身后那些挺立的将士也纷纷俯身行礼,面上并无半分不敬之色,却也不卑不亢。
“弘桑将军一路辛劳。”容祁的脸上是若有似无,温文尔雅的浅笑,苍白的脸色略显病态,不过那气韵天成的风度,硬是比任何一位身子健全的贵族子弟多出了一份从容不迫的大气。
“日后殿下将统率末将及大军,殿下安危,末将自当上心,为此亲自来迎殿下回驻军。”弘桑依旧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说话也是一板一眼,态度却恭敬有礼,可见平日也当时治军严谨,赏罚分明。
“容祁!容祁!”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喊声忽然在这个严肃的场合响起,显得有些突兀,就连弘桑这样不苟言笑的人都突然皱起了眉,显然没料到容祁殿下身边竟还有这样莽撞聒噪的人,在这样严肃的场合竟敢如此大声喧哗,更有甚者,竟是直呼殿下名讳,成何体统?!
那咋咋呼呼直嚷嚷着容祁名讳的正是笨手笨脚朝容祁奔来的玉蛮,玉蛮虽然跑得飞快,却每一步都看得人胆战心惊,好像随时可能拌倒自己的脚摔倒一般,但偏偏这一路跑下来,还真一次也没摔着。
玉蛮的身后,是那两名侍奉玉蛮更衣的侍女,令她们没有想到的是,玉蛮看起来小胳膊小腿的,体力却是惊人,跑得也是飞快,简直像一头蛮牛,衣服才刚给她穿好,就跟撒欢的蛮牛似的冲了出去,她们想拦都拦不住,追出来才发现根本追不上她,反倒把自己跑得够呛。
玉蛮身上穿了一套小侍从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也被老老实实地抓到了脑后,好不容易擦干净了一些的小脸总算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那一身小侍从的衣服对她来说似乎还是太大了,穿起来松松垮垮的,跑起来更是好像随时可以踩到脚。
也许是日头太毒辣了,也许是跑得太快了,玉蛮整张脸跑得通红通红的,满头是汗,见了容祁,不仅没有慢下速度,反而越跑越快了,边喊着“容祁容祁”边奔了过来。
容祁原本平静淡漠的墨眸里忽然闪过了一丝宠腻,他转过了轮椅,侧过身看向飞奔而来的玉蛮,虽还是这样莽莽撞撞,可只要她一出现,竟让他的心情也莫名地跟着变得愉悦了起来。
玉蛮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这才看到了一阵凉风拂面,肃穆的军队和弘桑那摄人的气场让玉蛮一下子胆怯了起来,察觉到情况的不对劲,玉蛮不禁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缩了缩脑袋,嗓门也没刚才大了,缩了缩脑袋往容祁身后躲去,怯怯地低下了头:“容……容祁……”
“哼!”容祁身旁的堪言见了玉蛮也不由得哼了一声,怪她给殿下丢了脸。
容祁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是安抚性地揉了揉玉蛮的脑袋,嘴角噙了一丝笑:“这样穿倒挺适合你。”
“真的吗?”玉蛮被容祁这么一安抚,好像找到了靠山,完全不理弘桑可怕的气场和堪言的哼哼声,只欢快地眨巴着眼睛,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嗯。”容祁笑了,玉蛮这么一打扮,还真像一个小侍从,这丫头本就活泼好动,性子也大大咧咧,十足的小男孩子。
容祁身上那如风般飘渺,如云般离散的宁静气息让玉蛮感到心安,好像两人早已相识一般,一点也不像两人才刚认识不久的样子,在他面前,玉蛮也不自觉地孩子气起来,兴奋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为什么我要穿成这样呢?和那个很丑很丑的大块头一样?那我也有他那样的铠甲吗?我们要去哪?我们是要去救银翘吗?”
“我?”堪言见这个小丫头手指指向了自己,不由得黑了脸,差点跳了起来:“很丑很丑的大块头?!”
“驻军不允女子进入,你这样打扮可图个方便。”容祁低下头与玉蛮低语,馨香的气息喷洒在玉蛮的脸颊,玉蛮忽然间面红耳赤起来,容祁的目光扫过玉蛮熏红的脸颊,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温柔的笑:“至于铠甲……若你喜欢,他日我可让人为你打造一副。”
“真的吗?!”玉蛮欣喜地咧着嘴笑了起来,但随即脸上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驻军在哪?很远吗?可是每个人都要骑马吗?我不会骑马……”
玉蛮话音落地,堪言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了起来,诚惶诚恐地不敢去看容祁殿下的表情,就连不苟言笑的弘桑听了玉蛮这话,面色也忽然有些古怪,四周一片寂静,仿佛就连空气也忘了流通,压抑得很……
玉蛮只觉得背脊一僵,好像正被无数到目光万箭穿心,他们都生气地看着她,恨不得能用眼神将她穿个千万个洞。
玉蛮的小脸也一瞬变得慌乱起来,目光落在容祁踩在轮椅脚架之上的双腿,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心虚又愧疚地张了张嘴,可半天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面色古怪,唯有容祁神色泰然自若,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眼中黑莲绽放,反而轻然挑唇安抚起慌乱的玉蛮来,替玉蛮解了围:“堪言已备好马车,既然不会骑马,就与我一道坐马车吧,也能陪我说说话,可好?”
又是这样温柔又蛊惑人心的语调,慢悠悠的,轻轻然的,云淡风轻,温和似水,可好可好,怎么每每从容祁嘴里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有一道酥麻的电流又闯进玉蛮的心窝窝呢?
“好。”玉蛮觉得晕乎乎的,大概又被“鬼使神差”了吧。
他真像一朵会迷失人心智的莲花,蛊惑人心,淡雅素净,却又浑然尊贵,会令人昏了头上了瘾。
第064章'手打VIP'
众人上马,堪言依旧驾马于容祁所在马车左右,弘桑高高地坐在马背上,威严地发号施令。
玉蛮随着容祁坐在马车里,容祁垂拢着眼帘静默地坐着,并不说话,可玉蛮却坐不住,她撑着脑袋睁大眼睛盯着与她面对面相对而坐的容祁,马车外夕阳如血,马蹄声蹬蹬蹬不绝于耳,西域人多豪爽,堪言似乎很快就与此行护送容祁回营的诸将混熟了,时不时传来堪言与他们说话的声音。
马车外是一个悲壮而喧闹的世界,而马车内,却是另一个世界。
容祁静静坐着,美丽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双袖微笼,俊貌微冷,垂落的眼睫遮住了星眸,清瘦的身影在半投射进窗的残阳之中,淡漠得像一尊美丽却没有感情的雕塑,此刻的他,遥远得无可接近……
玉蛮坐不住,好几次想和容祁说话,却发现原来他并不是自己所见到的永远那般温柔,有的时候,看上去真的十分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就比如现在,明明面对这面,可他闭着眼,就好像将这个小小的空间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似乎察觉到了玉蛮灼灼的目光,容祁狭长的睫毛动了动,蓦然睁开了眼睛,清冷幽碧的墨眸中随之渐渐泛起了一层温和,淡笑:“可是伤势未愈,行车太快了?”
低沉温润的声音响起,清冷得像泉水漱过玉石,悦耳,动听。
见他终于肯理自己了,玉蛮委屈地撅起了嘴,娇憨地埋怨:“你不是说让我陪你说话吗?可是你不与我说话……”
容祁微怔,好半晌,淡漠清俊的容颜上这才慢慢浮上了一层歉疚:“对不起,一个人久了……习惯了,我是不是让你觉得闷了……”
容祁的冷漠是真的,可他的温柔也是真的,玉蛮嘀嘀咕咕地嘟着嘴,本来还想埋怨几句的,可看到容祁如此真诚地与自己道歉,玉蛮反倒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闷了闷,玉蛮终于转而咧嘴一笑,笑嘻嘻地露出了一口的小白牙:“那我现在可以与你说话吗?”
容祁微愣,在玉蛮面前,他显得有些笨拙,无论是多年前还是如今,玉蛮都像一抹突如其来的阳光蛮横地闯进了他的世界,他像一块寂寞的冰,对她的温暖和灿烂充满了渴望,可又不知该如何接纳她成为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习惯她的存在,护好她,让她永远像这样璀璨。
玉蛮笑起来的时候,那双黑溜溜的眼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弯成了一个弯弯的月牙儿,一闪一闪的,比任何一颗星辰都还要耀眼。
“当然可以。”容祁嘴角微翘,是一抹笑。
玉蛮这下看得又是一呆,只觉得他这一笑,仿佛天地失色,他一袭白衣墨发映入她的眼中,血红的日影下泛着金色的微芒,无端端教人心底酥麻,好像被那残阳迷了眼,他的身影近在眼前,可突然变得模糊,模糊,然后又与那掩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抹笑相重。
玉蛮心底猛然一跳,错愕地半张着嘴。
“怎么了?”
“没……没什么……”玉蛮很快回过神来,莫名地,整张脸烧成了红,比那红太阳还要红,像猴屁股,小嘴动了动,嘟喃着:“我好像……早就认识你,认识了很久很久……”
不期然地,容祁眼中掠过一抹笑意。
这样淡漠的一个人,这样突然一笑,这样的光彩潋滟,任谁看了,都会不由得痴了……
“玉蛮……”容祁似乎有些犹豫,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你可曾看过金匕首上的图腾。”
“匕首?”玉蛮惊讶地半张着嘴,从襟前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金色小匕首,顿时间忘记了先前的拘谨,一下蹦到了容祁身边坐下:“你说它吗?容祁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匕首上有花纹呢?”
“傻玉蛮,那不是花纹。”容祁哭笑不得,这丫头竟将匕首上的龙腾虎跃图腾看作了寻常花纹。
“那是什么呢?”玉蛮眨巴眨巴着眼睛,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始喋喋不休了起来:“噢!对了!阿爹也这么说过!”
“阿爹?”
“嗯!”玉蛮笑嘻嘻地点头:“阿爹是个臭道士!以前我还是狼的时候,阿爹就经常挖陷阱骗我掉下去。有一回啊,阿爹看到了我的小匕首,不知道为什么大发雷霆呢,还把我的小匕首给抢了过去。后来……”
“后来?”容祁垂下头看着玉蛮,他错过了太多年,对于玉蛮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都发生了些什么,全部都一无所知,此刻他只想能够知道更多与她有关的事,开心也好,悲伤也罢,他都希望能够与她一同分担。
玉蛮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原本的眉飞色舞忽然变得垂头散气起来“后来……玉蛮趁着阿爹睡着,把阿爹的头发剃光了,把小匕首也偷偷拿了回来……阿爹一定是恼我了,再也不肯原谅我了,所以阿爹才不要我了……”
“玉蛮……”容祁微微蹙眉,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想要抚平玉蛮眼角的难过。
“呜……”容祁的指尖还未触碰到玉蛮的脸,玉蛮忽然呜咽了一声,脑袋一下子栽到了容祁怀里,脏兮兮的小脸在容祁的衣襟前蹭啊蹭啊,活脱脱一只撒娇的小兽,鼻涕眼泪全蹭了上去。
容祁的手僵在半空中顿了顿,终于慢慢地放松了下来,顺势轻轻地将玉蛮揽住,喟然长叹:“对不起,玉蛮……”
玉蛮傻乎乎地吸了吸鼻子,不明白容祁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与自己说对不起,可嗅着容祁衣服上传来的馨香,玉蛮却感到莫名的心安与温暖,她委屈地揉了揉通红的鼻子,窝在容祁的怀里,竟有些犯困了起来,说话也更加颠三倒四了:“不过还好啊……还好玉蛮把小匕首从阿爹那偷回来了,昱哥哥送给玉蛮的礼物……昱哥哥说,等玉蛮长大了就来娶玉蛮,你说,玉蛮现在长大了吗?”
“玉蛮……”容祁的手微微一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他的声音忽然有些暗哑,在这绚烂的黄昏里响起,碎玉一般,带着芬芳:“也许……只是儿时戏言……”
他如此自私,只愿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她快乐的笑颜,私心将她留在身边,不用多久……只要……只要……
“难道昱哥哥不想娶玉蛮吗?”玉蛮直起身,撅着嘴,皱着眉,有些生气有些骄蛮地瞪着容祁,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我……”她脸上生动的表情,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心底有着什么轰然碎裂开来,似喃喃自语:“即使他随时会离去,这样的他,你不会后悔儿时许下的诺言,仍愿意嫁他为妻吗……玉蛮,我……”
“才不会呢!”玉蛮气呼呼地红了脸,许是恼极了,竟红了眼眶:“昱哥哥才不会离玉蛮而去!昱哥哥每次离开,肯定都要很久很久,玉蛮天天等着长大,等着长大,每天都变得好长好长啊,玉蛮等得好辛苦,玉蛮再也不要每天等啊等啊,再也不要了。不过玉蛮喜欢昱哥哥啊,就算要等很久很久,玉蛮还是要等的,玉蛮最喜欢昱哥哥了,玉蛮要嫁给昱哥哥的!”
“喜欢……”
“嗯!很喜欢很喜欢!”玉蛮的情绪变化很快,前一刻还气呼呼地脸红脖子粗,这会又笑嘻嘻地傻乐起来了:“昱哥哥很厉害的哦,不仅什么都会,而且还会飞呢!昱哥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了,比山还高,不不不,比天还高。最会打架的狼兄也没有昱哥哥厉害。”
她心目中的昱哥哥很完美,容祁扯了扯嘴唇,淡淡笑意,但那笑意却没有抵达他幽深的眼底,看着玉蛮活灵活现的生动表情,听着她纯真清脆的稚嫩嗓音,容祁的表情很复杂,复杂得玉蛮看不懂。
“容祁?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玉蛮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想起容祁发病时那苍白的样子,玉蛮就有些胆战心惊,把她的脸也跟着吓白了,玉蛮急急忙忙想要蹿出马车喊堪言。
手腕一紧,玉蛮忽然被容祁给轻轻扣住了,好像没有用力,可她却动弹不得,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回来,茫然地抬起头看他。
容祁嘴角轻抬,眸光幽暗,似有一道魔咒将玉蛮套紧,挪不开眼睛,只见他神色淡漠,气质俊逸:“如果,他并不如你想象中那般完美,莫说飞了,连行走都不能,莫说厉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由自主,莫说能与你白首到老,或许反而还会像以前一样一次次弃你而去,倘若真的有一天弃你而去了,不是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