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那个闲工夫再跟你啰唆了。”丢死脸了,为什么她这么没志气?难怪他要说她是小鸟,真是鸟为食亡啊
贝凝霏气得跺了跺脚后,随即狼狈的欲离去,但偏偏祸不单行,她这一跺脚,早上赶着出门觅食而随便绑的假肚子竟硬生生的往下滑,她吓得赶紧停下脚步,弯下腰好阻止那块“肚子”掉出裙外。
“哇!三小姐好功夫,还会瞬间移肉,化腹为臀?”赵镇帏看着那原本圆圆肚子此刻忽然掉落,而她弯下腰时纱衣里隐隐约约露出的窈窕腰身,让他真巴不得能将她一揽入怀。
“你……你走,不要再来烦我。请记得我是这个家的主子之一,你不过是个下人,别失了你该有的分寸。”贝凝霏从不曾发过主子威,但此刻攸关她能否继续在这个家中平顺的待着,所以她只好狠下心开口赶人。
“我倒没见过这种,在奴仆成群的贝府里,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不与家人用膳、如此落魄的王子。”赵镇帏轻轻一蹬,跃下栏杆走到她身边。
“你……轮不到你这个奴仆来欺负我。”贝凝霏瞬间全身发冷。
从小她就被娘和妹妹冷嘲热讽,爹从不与她亲近,大娘也总是幽幽地望着她……这一切,让她那从小饱受伤害、冷落的心早已满是伤疤。
虽然两位哥哥及仆佣们待她极好,但今日被一个嘴贱的外人这么说,仍仿佛在她那已麻木的心上刺了一刀。
“我?奴仆?谁告诉你我是奴仆?”赵镇帏刻意靠近她的脸,低声说着。
“福郑,即使你是哥哥们的伴读,也不表示你能这么待我。”她眼中不由得泛起泪光,气自己的无能,气自己的不争气。
“谁又告诉你我是伴读?”赵镇帏收起了笑意,认真的看向她。
他脸上那不怒而威的神情,非但没有半丝轻佻,反而让贝凝霏觉得他身上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充满高官大将的威势。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颗泪水滑下眼眶,她此刻情绪复杂,脑子难以思考。
“我?我是福郑啊。”说着,赵镇帏的手已悄悄移到陶锅下方,另一手则毫不客气的揽上她的腰。
“啊……”
贝凝艳感觉到腰上传来的温度,他的掌正捂在她真正的腰上,吓得她双手一松,那锅雪霞羹便恰巧落入他手里。
赵镇帏的手仿佛带着炽热的火焰,将她全身的力气焚烧殆尽。
“这就是你的秘密?”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腰,往下头那一圈不明物捏去。
好个以假乱真!那极有弹性的假肚子,如果不是用手捏,还真不知道是用棉布做的。
以她那完全不懂得拐弯的脑子,还有那双只会忙着找东西吃的小手,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东西的,他深信肯定有高人在背后帮着她。
“求求你,不要说……”贝凝霏连拨开他手的工夫都没有,赶紧打量四周是否有其他人看见,在确定只有福郑一人后,立即隔着衣服将假肚子拉上来。
“不说?成。”他将那锅羹搁在一旁的栏杆上,然后将她另一只手拉过来,撩起衣袖,露出两截截然不同颜色的手臂,前段肤色黑得如长年务农的农妇,后段却是白似凝脂的细嫩雪肌。
“你……”
“别你啊我的,要我不说,就得给我个封嘴的理由。”赵镇帏将她的袖子拉下,往后退了一步,好让她整理衣物。
他着实想不透,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富家千金,而且还是个貌似天仙的女子,宁愿把自己扮成臃肿黝黑的无盐女,掩去原本的美丽
若说是生在平民百姓家或是深山中,怕遇上劫色之徒而刻意把自己丑化,好保护自身安危,这倒说得过去,但她是富有人家的千金小姐,可说是受尽保护,这样怪异的行径实在让他难以理解。
“你是怎么知道的?”贝凝霏小心翼翼的看向他。
毕竟她掩饰得相当好了,童师娘精心调配的黑凝露,除非用油膏或无患子搓揉才能去除,所以即使有人恰巧碰触到她的肌肤,也不会沾上黑凝露,而那一身臃肿的棉衣,更是童师娘花了三个月为她量身缝制。
这一切可说是天衣无缝,才能让家人未曾怀疑……或许该说,是他们根本没有留心过她、从没有仔细瞧着她,所以就算稍微有些破绽,也压根没有人发觉。
偏偏今早她懒得穿上那套从颈到脚的棉衣,仅随便拿师娘先前为她缝的假肥肉绑在身上,原本想只不过是去膳房一趟,没人会看到,怎知偏偏让他瞧见。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想弄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丑化自己。”看着她脸上复杂的神情,让赵镇帏更好奇这一切。
“如果你跟我一样,是个不应该被生下的孩子,是个圆满的家庭里最大、最不该出现的缺憾,或许你就能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了。”贝凝霏幽幽的说完,便转身往屋里走去。
进屋后,她立即扯下那块棉布包,随手扔在桌上。
“小姐,你……福郑?天啊!小姐,你怎么可以让他……”正在叠衣裳的晴儿瞧见小姐在外人面前露了馅,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一回过神后,她马上拿起厚棉衣,往贝凝霏身上围去。
“晴儿,你别急,小姐真实的模样我都知道了,我保证今日所见所闻绝对不让第二个人知道。”赵镇帏阻止了晴儿颤个不停的手,安抚着吓白了脸的丫鬟。
这一切让他更加困惑,连她身旁的丫鬟都怕成如此?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大秘密是她们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
赵镇帏将那锅雪霞羹放在桌上,询问的眼则看向一旁的贝凝霏。
贝凝霏倒不急着伤感或诉苦,反而拿起调羹为两人各舀了一碗。
“你不准备说吗?”赵镇帏有些讶异。怎么方才还一脸忧愁的人儿,现在竟忙着打理着食物
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她会哭哭啼啼的泣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但没想到她的态度竟如此自若,仿佛发生的是别人的事一般。
他对她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遇,造就了今日的贝凝霏
“我饿了。”她舀了一匙羹送入口中,心满意足地品尝着。
“饿?”
“一起用吧。”贝凝霏腾出另一只手,将另一碗轻轻推到他面前。
“为什么你这么会吃?我……我从没看过这么会吃的女子。”
但她的吃相十分优雅,且赏心悦目,不似有些富家千金,乍看之下仪态尚可,吃起东西却不合嘴。
看着的小嘴轻嚼着食物,煞是可爱,而她那满足的神情则间接引起了他的食欲,莫名的跟着饿了起来。
“我从小就挺会吃的,别看我现在这模样,小时候可是很胖的。”看见他也开始吃了起来,贝凝霏心里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跟这男人一起吃东西,共享美食,竟让她有一丝丝甜甜的感觉,和二哥陪她吃饭时的心情是不相同的。
“所以你倒宁可让自己跟小时候一样,所以才去弄来一身假肉?”嗯!这羹不错,难怪她舍不得拿来泼人。
“不,不是这个原因。”
“不然呢?”他挺好奇的。
“因为我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贝凝霏边说着话,边苦笑着。
“为什么你要说自己是一个不应该出生的孩子?”贝府是大户人家,多养她一个孩子有差别吗
“我娘是二娘,不是爹自愿娶进门的妾。”
“不是自愿纳的妾?”赵镇帏越听越胡涂了。
“爹当年到襄阳府经商时,认识了我娘,爹受邀到娘的娘家里作客,酒后与娘同房,有了肌肤之亲,所以外公就逼着爹纳娘为妾……”
她不敢说,其实是娘爱慕爹,但爹与大娘感情深厚,不愿纳妾,所以娘使计让爹上了她床,怀了身孕后,便逼着爹娶她入门。
这些是凝艳从小就常拿来嘲讽她的话。
“所以你大娘因此虐待你?”这是赵镇帏常在妻妾成群的名门贵族间听说的事,庶出的孩子往往会被大房欺侮。
“不,大娘很好,她虽没有与我特别亲近,但也是十分有礼了。”大娘看来总是郁郁寡欢,而且她最不解的是,大娘常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还是贝老爷待你不好?”赵镇帏有些意外,一般来说都是大房欺负人,鲜少听说是老爷欺负自己的子女。
可是,贝老爷看来不像是这样的长辈啊
“不,不是爹……是我娘。”贝凝霏的眼眶忍不住泛红,但她还是强忍住泪水,不让它流下。
“你娘?”赵镇帏瞪大了眼。亲生的娘欺负自己的女儿
“娘说我是孽种,如果不是怀了我,或许她还有机会嫁给别人……我不是个男儿已经是万错,偏偏我又长得不讨喜……”原以为这从小到大就明白的事,不会再让她有任何情绪起伏,可此时在福郑的面前,她的故作坚强仿佛可以暂时卸下。
晴儿心疼的接着说下去。
“福郑公子,你或许很难相信,但事实的确如此,二夫人从小姐小的时候就对她很不好,只要一个不顺心,就会把所有的气发泄在小姐身上,不是罚小姐不能吃饭,就是跪到天亮,甚至拿细藤条往她的脸上、身上抽打。
“后来,因为老爷瞧见小姐身上怎会常有一堆伤,得知实情后,才下令不准二夫人再打小姐,但二夫人还是继续打,只是换成打的……都是看不到的地方。”
这些话她憋了十年了
打从她八岁开始跟在小姐身旁,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老被二夫人当出气筒,但她只是个下人,能说什么?她曾经试着劝二夫人,但下场是小姐被打得更惨,所以她只能在小姐被罚时赶紧准备好药膏及冷、热帕子,好为小姐上药。
赵镇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无法相信怎有母亲会这样糟蹋自己的女儿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和贝家众人一同用膳时,贝二夫人却对贝凝艳极好,为她夹菜盛汤,轻声细语,如果不是知晓他们一家子的关系,他恐怕会以为贝凝艳是贝二夫人的女儿。
“你……不相信,对吧?”贝凝霏发现福郑似乎陷入深思,而且剑眉微蹙。她也明白这样的事一般人很难相信,但却是句句属实啊。
“那么,二夫人拿你出气,和你让自己看起来更丑有何关系?”这是他最大的疑问。
“因为二夫人不准小姐抢了四小姐的风采!我是在八岁那年开始跟着甫八岁的小姐,那时她还是个胖胖黑黑的娃儿,可是随着年龄增长,小姐渐渐脱胎换骨,到了十五岁,更是美得宛如天仙下凡,从那时候起,二夫人就对小姐更加严厉,说她一身贱骨头就不应该跟四小姐比美,让她难堪,可是,哪有人忍心让自己的女儿丑……”
“晴儿,别说了。”贝凝霏阻止了晴儿忿忿不平的话。再说下去,就变成是她们这两个晚辈数落长辈了。
“小姐……”
“福郑,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有苦衷的,这就够了。”贝凝霏脸上再度扬起微笑,不容许自己悲伤太久。即使在这个家里得不到快乐,她也不愿让自己时时陷入悲伤的情绪里。
“你倒是若无其事,说的仿佛不是自身发生的事。”活了二十四年,今日他算开了眼界。
“难不成你要我哭哭啼啼的吗?”
“正常人应该是如此的。”赵镇帏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会变得如此麻痹。
“你是指我不是正常人?”真过分!刚才她还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他的嘴还是这么坏。
“你别误会,我不会在这个时刻还逗弄你,只是对你的处之泰然有些难以置信。”他脸色凝重地看向她。
“没什么好难以置信的,反正我还是吃得饱、住得好,穿得暖啊,看看那些贫苦挨饿的百姓,甚至于穷到得将妻女卖入青楼换饭吃,我算幸运了,所以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不是吗?”贝凝霏拿起另一个碗,为晴儿盛满雪霞羹。
“小姐,晴儿吃不下,你与福郑公子慢慢聊,晴儿到外头晾衣去。”含着眼泪的晴儿拿起衣裳定了出去。
“瞧,她反而比你更像被欺侮的人。”赵镇帏发现晴儿还比贝凝霏激动多了。
“晴儿身为丫鬟已经够命苦了,跟了我这主子就更苦,她一个人要照料我的起居,还要跟着我挨打受骂,今儿个难得能让她大吐心里的不快,难免会有些失态。”
她方才看着晴儿颤抖的肩膀,明白晴儿是为她心疼。看到晴儿如此,她的好胃口暂时消失了,于是放下调羹,为两人各倒了杯茶。
“相信我,很快的,你将会摆脱这种日子。”赵镇帏看着眼前身世堪怜却不失乐观的贝凝霏,她这样性子更加深得他心。
他想保护她!这个念头迅速地涌上他脑海。
“没错,我就快解脱了。”贝凝霏笑着点点头。
“啊?你……怎么知道?”她难道会读心术,知道他想带她离开贝府
“因为凝艳快要嫁给祁王赵镇帏啦!”一想到这件事,连杯里的茶水都变得甘甜了,她开心的啜饮着。
“喔?是吗?”听到她喊出他的名字,他的心没由来的一抽,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
“是啊!那位小王爷可是八王爷的独生子,已受封为祁王,他将在凝艳满十八岁后的元月时来迎娶,凝艳就要成为祁王妃了呢。”待凝艳出嫁后,她或许就能恢复自己原来的模样了。
“真特别,妹妹还比姐姐早出阁?”看来贝府还真疼这位四千金。
“爹娘可是对她的婚事非常注重哟!”爹说过,他们贝家世代经商,凝艳若成了王妃,可说是贝家的光荣。
“那你呢?”赵镇帏问道。他想要的王圮,并不是贝凝艳。
“我啊?我嫁不出去的,没人愿意娶我。”她笑得天真,一点也不忧心自己的未来。
“嫁不出去还这么开心?”看着她那弯弯的、带笑的眼,他更加心疼。
“当然开心!我要真的嫁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琴棋书画,我会的是男人爱的棋与书,反而是女儿家该会的什么琴艺、厨艺,我一窍不通,更别提女红了,连自个儿的衣服破了,都越补越大洞呢
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偏偏我从小偷偷跟着哥哥们读了一堆书,所以,我要是真的嫁了,恐怕日子也不会过得比现在好多少。“
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