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过去,粥都快凉了,这家伙根本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喂,嘴巴张开。”最后,她干脆将粥送到他嘴边。
谷正牧终于有点反应了,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汤匙。
“嘴巴张开,我喂你吃,你继续工作,这样总行了吧!”她显露强势的一面,逼他就范。
他皱了下眉,却还是乖乖地张开嘴。
“虽然是粥,还是得嚼一嚼再吞下去。”她像个老妈子,什么都要操心。
他没理她。
“来,嘴巴再张开。”就这样,俞筝配合他的动作,一口、一口喂他吃完一整碗粥。
很有成就感。
微笑地将纸碗收起来,俞筝拿出自己的晚餐。
今晚,她跟他耗定了,他什么时候完工,她就等到什么时候。
俞筝搬来一张凳子,坐在谷正牧身后,吃着冷掉的粥,拉直着背看他工作,仔细一看,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好厉害……”
皮革上雕了一只似龙非龙的古兽,婉蜒盘踞的身形说不出的威猛。
“这只是什么?”本来不想打扰他的,却忍不住问。
“睚皆,龙子之一。”
“喔……”意外的,她竟得到回应。“可是不大像龙……”
“龙生的九个儿子都不像龙,你不知道吗?”谷正牧回头瞄她一眼。
“我只知道一只像乌龟,台南赤崁楼背着石牌的那种……”不知怎的,他一看她,她就心跳加速,仿佛得到什么天大的恩赐,喜悦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会不会太没出息了?
“嗯……”他应了声,又回去继续工作。
“这个雕完要做什么的?”这简直是艺术品,拿来做皮夹、手札什么的实在可惜。
这次,谷正牧没有回答她了。
她尴尬地拉拉衣袖,说服自己要习惯这个怪人的怪脾气——如果她想跟他合作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夜晚风凉,俞筝忘了自己下午出门也只披了件薄外套,开始感到有些冷,鼻头也不适的发痒起来,但是,她仍顽强地守候,不轻言放弃。
终于……谷正牧坐直身体,伸展腰部和双臂,看样子工作是告一段落了。
“哈啾……”忍不住,俞筝打了个喷嚏。
这尖细的声响引起了谷正牧的注意,他回头看她。
俞筝立刻捏捏鼻子,坐正姿势。
“你是谁?”他问。
此刻,俞筝很想掐死他。
昨天才见过面,她还拿了张名片给他,两人刚刚还聊了几句,结果,他居然没认出她是谁。
“我叫俞筝,昨天我们在天母市集见过。”
“喔……”他想起来了,揶揄地道:“老板娘……”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这家伙还是不说话的好,静静的,多帅,多有魅力,但一开口就惹她发火。
“昨天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没兴趣。”他开始收拾工具,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
“我今天不是要来逼你决定的,这里有一份企划书,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她连忙将搁在膝上的资料夹送上。
“咚……”谷正牧看也没看就扔进垃圾桶。
“你——”她忙了一天,找了好多资料,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大老远跑来,费尽千辛万苦,还让人调侃、揶揄,把她当花痴;到现在她还是笑容可掬,展现最大的诚意,他竟——
“我怎样?”他挑衅地挑起眉。
“没怎样,很有个性……”她把气往肚子里吞,逼自己挤出笑容。
“你还是不笑的好,很假。”他冷哼一声,把工具箱提进屋里。
“我……”我要抓狂了!
俞筝追进他屋里,忘了要专业、忘了要先取得他的信任、忘了千万别得罪优秀的设计师——
“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让更多人看见、有更多人欣赏?”她挡在他面前,执意要将脑中的话倾吐出来。“你不是做生意的料,而我正好只会做生意,我们的合作不是绝佳组合吗?我保证可以让你赚大钱。”
“停——”他听不下去了。
这女人三句离不开钱。
“不停!在市集摆摊也是卖作品,只是换个方式行销为什么不考虑看看?我们公司拥有国内外的销售管道,把行销工作交给我们,你可以专心的创作、设计,不必担心经济问题,我可以提供一笔签约金……”
“闭嘴。”他想轰走她。“我告诉你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他言简意赅,一句就堵住了她的嘴。“你太吵。”
俞筝抿着唇,瞪着他。
一颗心,酸得拧得出水来。
他不喜欢她……
她又没有要他喜欢她,她只是要他将作品交给她……
干么讲这么伤人的话……
“你可以走了,不送。”
俞筝说不出话来,胸口梗着一股抒发不开的郁闷,只好背起皮包,难堪地离开。
谷正牧挖挖终于清静的耳朵,将工具收进柜子里。
咦……怎么不饿?他摸摸肚子。
以往每次做大作品,结束后都饿得足以啃下一头牛,今天居然没感觉?
他纳闷,走出屋外发现桌上摆着两个纸碗,一个里头还留着半碗粥,一个已经碗底朝空了。
半碗粥里的汤匙印着口红印,是那个女人吃剩的。
那这一碗……
他搔搔头,她帮他买晚餐……好像还喂他吃……
先前专注工作时的记忆片段渐渐拼凑出原貌,谷正牧转头看向俞筝离去的方向,突然间,说不出来的内疚。
他话是不是说得太狠了?怎么说她都是个女人。
不过,为什么她会知道他住这里?未免太神通广大了。
可怕——
这种太厉害、太势利的女人……
他摇头,还是不喜欢。
谷正牧将作品的收入又通通拿去买皮革、染料及工具,原本打算休息一阵子专心做他的皮革画作,不过,左右邻居几个损友却没事就来闹他,要他快点弄点能大卖的商品,大家以后就靠他生活了。
“这创意市集真是太有趣了,我们再玩一阵子吧!”李浩念爱热闹,爱结识新朋友,就爱往人多的地方钻。
“都好,反正不去摆摊小兔还是会抓我去陪她。”陈孟邦无所谓地耸耸肩。
“小兔说过年在花莲有一场,要的话我叫她先帮我们报名。”
“我没问题,多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也不错。”冯亚克手上缠着毛线,熟练地边打边聊天。
“既然你们想去,我也去吧……”谷正牧对朋友的要求从来不拒绝。
他们几个人平常就是这么互相吐槽又情义相挺,谁作品卖得好,谁就多担待些日常开支,所以,当大伙儿开玩笑地说他要飞黄腾达了,谷正牧并没有感觉到揶揄或恶意,倒是为了共患难的兄弟认真地又做了些贩售的商品。
夜里,万籁俱寂,他才能专注于自己想做的事。
俞筝,这名女子的名字与容貌,以及当天他话说得重了些的这件事,渐渐地淡出他的记忆。
所以,当他春节假期在花莲的创意市集再度遇见俞筝时,简直是目瞪口呆。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俞筝勉强睁大一双泛满血丝的眼。
这半个多月,她累坏了。
虽说谷正牧连让她解说代理经销计划的机会都不给,但是她仍旧研究了相关的市场以及如何销售,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日后做准备。
白天,她忙公事也忙这还未正式呈报给总经理的“私事”,晚上,她睡不着觉,彻夜抱着电话,虚心请教这类商品的国外通路商。
为走进他的生活,她更是上网查遍了全省各地的市集活动,点阅许多手作达人的部落格,渐渐了解了这群默默耕耘的手创工作者的辛苦与乐天。
她做足了功课,丝毫没有轻忽与可有可无的心态,一旦踏出了第一步,没有结果她是不会放弃的。
长时间睡眠不足的代价就是,一个清秀佳人短短几天,憔悴许多。
不过,她看谷正牧也没好到哪里去,胡渣没刮干净,头发已经长到可以扎个小马尾,原本清瘦的身材,怎么感觉牛仔裤更松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谷正牧问道。
印象中,这个女人总是精力旺盛,嘴巴一开就像机关枪扫射一般噼哩啪啦说个没完,今天好像没什么元气。
“原来,你还记得我原本长什么样子。”她该感到欣慰吗?
第三次见面,他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市集还没开始,他有时间好好打量她。“瘦得像竹竿,大嗓门,开口闭口就是钱、钱、钱,总之,没什么女人味又讨人厌。”
他嘴巴很毒,希望毒到她从此消失,别再来烦他。
“观察得还满仔细的嘛……”她不怒反笑,走到摊位后面,迳自拉了张摺叠椅在他身旁坐下。
一个严重睡眠不足、累到极点,又开车开了几个钟头的女人,是没有力气去在乎自己是否披头散发,走路有没有外八字的。
今天俞筝没再故作亲切、强颜欢笑,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惹他嫌,因为她发现对付这个男人来软的不行,硬的也没用,最惨的是她念念不忘他的作品,在意他说的每句话,气他气得半死最后还是没志气的来找他了,这样像中邪的她只好把自尊心抛一边,死缠烂打了。
“你坐这里干么?”谷正牧将椅子稍稍拉远离些她。
“帮你卖。”她又没有传染病,躲那么远要死喔。
“不用你鸡婆。”
“不然……你行吗?”她冷冷地瞅他一眼,凭他那副横眉竖眼的尊容,客人不是被吓跑就是被气死。
“我行不行跟你有什么关系?”喝——这女人今天是来找碴的吗?这种态度像是想跟他合作的样子吗?
“你行不行跟我的幸福是没什么关系……”她龇牙咧嘴说。
“喂,女人……”她这是性骚扰。
“不过,”她接着说:“看到你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摆摊,我会心疼。”
“……”谷正牧听了傻眼,这话说得也太……那个了,她没事心疼他做什么?
他们非亲非故,个性也不对盘,他的话说得这么绝了,难道她没自尊心、没神经,这样还心疼他?
“我来卖,你有时间可以多观察你想观察的人事物,多想些创作。”她起身调整商品的陈列位置,让视觉看起来更生动活泼些。
“嘿,你又出现啦!”李浩念从自己的银饰摊位蹓跶到谷正牧这里来。“追到花莲来,可敬可佩。”
“你见过她?”谷正牧纳闷。
“见过,半个多月前在天母市集。”蓄山羊胡的李浩念抚抚下巴。“那一天,她哭红着双眼说只想再见到你一面,我们几个看了于心不忍,就告诉她你在哪里。”
“哭红着双眼?”俞筝噗哧一笑。“编剧也算手作工艺项目之一?”
“也得用手打字嘛。”李浩念顺着她的玩笑继续哈啦。
“嗯……也对。”俞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不知道现在剧本怎么卖?”
“看收视率的,愈火红、愈霹雳就愈卖座,行情就愈高。”
“我猜你的剧本太老梗,行情不怎么样,什么年代了,还哭红着双眼咧!”她揶揄道。
“就是行情不好,不然怎么会在这里?早就左搂右抱,躺在KING SINE的大床上做男人最爱做的事了。”李浩念又回一句。
“作春秋大梦吗?”
“哈哈!”李浩念大笑。“你不错,反应很快。”
谷正牧的一群好友都是哈啦派的,随便一个话题就能从历史、时事、星象、命理一路哈啦到怪力乱神,他习惯了,倒没想到俞筝也很能“喇赛”,一点也不示弱。
“阿牧,这个好,比你上次那个好,收了她。”李浩念比比大拇指。
“你好,你收。”谷正牧很不给面子地当场拒绝。
“这位美女,”李浩念转向俞筝。“听到了吧?这个男人跟女人有仇,也找不到什么优点,改变心意的时候,记得,我随时张开双臂,等着迎接你。”
“我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认定了,就是认定了。”
俞筝这双关语听得谷正牧满头问号,她认定了什么?认定了他是她的摇钱树,还是……?
“像你这么专情的女人,百年难得一见啊。”李浩念欣赏地看着俞筝。
“像你这么会自编自导的编剧奇才,我也头一次见到。”俞筝笑道。
谷正牧见李浩念的眼眸亮了起来,似乎真的对俞筝很感兴趣,不知怎的,突然担心起这个男人婆。
若要说他这个朋友有什么他看不过去的缺点,大概就是对自动送上门的女人来者不拒,而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怎么看怎么像缺乏爱情滋润——硬邦邦,死心眼,万一禁不起李浩念的挑逗,动了心……
关我什么事?
他对自己的担心嗤之以鼻,都成年人了,你情我愿,顶多只算识人不清,也不能说谁上了谁的当。
拿起纸笔,谷正牧决定继续画他昨晚未完成的线稿,任他们爱聊多久就聊多久,反正,只要她不来烦他就好。
俞筝和李浩念闲聊时,眼角不自觉地溜向一旁无视于她的谷正牧,沮丧地想,到底要如何才能再靠近他一点……
第3章
晚上十点多,谷正牧一行人整理完摊位,准备回旅社休息。
俞筝也奋力地抬着木板和铁架,跟着挤上他们的古董厢型车。
“你跟来做什么?”谷正牧纳闷地问。
“跟你们回饭店睡觉。”忙了一个晚上,俞筝的眼皮已经快要垂到地面了,腰也酸得不得了,没有力气再跟他抬杠。
“饭店?”谷正牧的另一个好友,束着长发的陈孟邦大笑。“我们这群穷酸旅人哪里住得起饭店,能遮风挡雨就不错了。”
“没错,连小兔都不肯跟我们住同一间饭店。”冯亚克温温地笑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没关系,你们住哪里,我就住哪里。”她一个人站在车外,孤伶伶的好可怜,幸好她心智够坚强,不是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女人,不然这画面实在太凄凉了。
“没位子。”谷正牧说。
“是还有空间啦,挤一挤就好。”冯亚克往车门边挪,对着俞筝招手。“上来吧。”
“谢谢。”小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