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纸张的事小,这个事大。”说着将手里的书递过去,林云浦见是自家的书,也是一怔,待翻开后细细看过,顿时怒了:“这是从哪里来的?没想到咱们这书才出了不到两个月,市面上就有李鬼了!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若茗见他十分恼怒,只怕他要咳嗽,赶忙上前替他揉拍脊背,柔声道:“端卿哥哥说是在苏州见到的,看来这个对头十分厉害。爹爹先不必恼怒焦急,总有办法处理的。”
“唉,从前我也曾见过这种搭别人的顺风车,赚自己的昧心钱的,只是没想到居然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林云浦焦躁不安地将书又翻了翻,“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翻刻排印,而且将书都发到苏州去了!昆山的这些书坊断没有这个能耐,究竟是哪里出的问题呢?”
“爹爹,你看这里的胶泥印子,女儿怀疑是用活字排版的。”
林云浦仔细端详,又凑近闻了闻,道:“不错,是活字版,书页上还夹杂着松蜡特有的味道。这东西是粘活字必不可少的,断然是活字排印无疑了。这就更加蹊跷了,昆山能做活字又做得这么快这么好的,只有咱们一家,难道果真是外地的书坊干的?”
“如今看来是外面人做的可能性更大。”端卿道,“我当时一看到就着急了,问了书肆老板从哪里进的货,那老板见了我的神情,大约知道有问题,也没肯告诉我。我又着急赶回来报信,也没有在市面上多查访查访,或者我再去一趟,查访查访线索?”
“极好,事不宜迟,我马上跟你一起去!”
林云浦此言一出,若茗与端卿同时道:“不可!您在家养病,我去吧!”
~~~~~~~~~~~~~~~~~~~~~~~~~~~~~~~~~~~~~~~~~~~
今天上架,公众版最后一次更新,嘿嘿。《茜素铅华》开始陆续解禁,欢迎评论~
盗版Ⅲ
林云浦见他两个异口同声出言劝阻,忍不住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忒小心了,难道我还能出什么事?无非身子有些不畅快,出去散散就好了。”
“爹爹千万不可大意,如今正是养病的关键,还是在家休息吧。”若茗素来知道他脾气执拗,说一不二,不由自主便带了几分哀恳的口气,“娘和姨娘们日夜为您的病悬心,爹爹千万珍重贵体,这些小事,有我在就够了,何必劳动您呢?”
端卿也道:“如今事情还没有头绪,即便去苏州,也需要细细查访,最快也要耽误四五天的功夫,叔父您贵体不适,正需要静养,这些小事,还是交给我们去做吧。”
林云浦原本十分生气,见两个孩子如此孝顺,心内反倒舒畅不少,因笑道:“我不过是说说,瞧把你们急的。也好,既然如此,若茗,你就跟端儿去一趟,把事情理出个头绪,咱们再想办法吧。”
若茗大喜,连声答道:“是!”
端卿见事情已有眉目,便告辞回家,林云浦兀自捧着那本盗版的《喻世明言》翻来覆去细看,一边看一边用手摩挲纸张,闻辨气味,又细查落款、字迹,足有两三顿饭功夫,才道:“若茗,以爹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家书坊规模肯定打过我们,财力、物力只怕也在咱们之上。”“何以见得?”
“先看纸张。同样是桑皮纸,这纸的白度、光亮度都要比咱们稍好一些,而且手感柔韧绵滑,应当是蜀中的好纸。咱们惯常都用竹纸,只有这次用的是桑皮纸,而且是南边地桑皮纸,成本这一点,就比他们低一些。盗版书还肯用这么好的纸,断然不是小作坊。”
“嗯,这点我也想到了,纸张是一条线索,爹爹。要是将市面上的书都拿来比对一下,跟这种纸相仿的是不是就有可能是盗版的书坊?”
“有些悬,我猜这个书坊自家出的书断然不会与盗版用同一种纸,不过也可以试试看。其次是活字。活字印书向来只印销量小的,或者时样新书,利润有限,所以许多小书坊都不做活字,况且活字的烧制、印刷都是密不外传的技艺。稍有不通行地就会把字烧坏,或者胶泥分量掌握不好,跟纸张粘连,没法再用,能把活字做得这么好的。肯定是大作坊。”
“咱家用的是泥活字,所以烧制什么的讲究很多。女儿听说近来有铜活字和木活字。雕刻十分便捷,是不是他们没用泥活字?”
“肯定不是木活字,木活字难免留下木纹,字迹不会这么清晰,再说木活字要用铁丝固定在版上,一来不会有松脂的气味,二来难免一行之间出现歪斜。这些这本书都没有。倒有可能是你说的铜活字。即便这样,能这么快排完版又印出书来,也不是件容易事,对方还是十分了得的。”
“我们将有活字印版的书坊都查一遍,是不是能有些线索?”
“如今连这书是从哪里流出来地都不知道,怎么查?总不能江浙所有的书坊都走一遍吧?那一辈子也查不完。倒是有个线索,那就是墨。”
“墨?”若茗疑惑起来。赶紧拿过书又看了看。道,“每个书坊用的墨都差不多啊。这能看出什么线索来?”
“不然,如今南边与北边的书坊用的墨大不相同,同是江浙,每家书坊也都有自己惯用地墨,要是中途想变供货渠道,还不是件容易事呢。”林云浦笑道,“这些采买的事情,我总未让你插手,如今就给你细说说吧。”
若茗点头道:“女儿早已想听听了呢。”
“书坊用地墨,与文人雅士们写字画画的墨稍有不同,咱们用的是兑好的墨汁,要求轻、薄、光、匀。如今市面上常用的是松烟墨、油烟墨、铜煤墨,咱家用的是松墨,大宗墨块由供应商直接勾兑,送到咱们手上的就是墨汁。松烟墨印出来字地饱满、浓黑、均匀,但是光泽不大,但是这本书呢,你看,不够均匀,略微有些涩滞的感觉,但又比咱家的亮,因此我敢说他们用的是油烟墨。油烟墨在南边并不流行,苏杭一带统共只有两家卖这个,一家叫思齐,一家叫通达,都在苏州城外,你们到了那里一定要问问他们,哪几家从他们手里进墨,多半会有眉目。”
林云浦一边说,若茗一边细看,此时抬头道:“果然像爹爹说的,他家的墨跟咱家差别挺大的,我一定记得去问问。只是这些事情多半是人家地秘密,怕是不肯告诉外人吧?”
林云浦诡秘一笑,两根手指对搓道:“钱呀,钱能通神嘛!去了别找掌柜,瞅准了账房先生,封一个大红包过去,多半就告诉你了。”
若茗抿嘴笑道:“爹爹尽有这些鬼主意。”
“这也是没办法地事,如今这世道人人见钱眼开,我若不从俗,怎么能办的了大事?你也不是拘泥固执地人,这些变通的法子,该用时便用,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们是生意人,不在乎那些虚名假礼。”
“跟着爹爹多学几年,只怕我也要两只眼睛钻进钱眼里了。”
林云浦见女儿打趣自己,溺爱一笑:“做生意的,说到底都是为了赚钱糊口,顾不得那么多,只要心里清楚明白就好。茗儿,你若是个没主见的,爹也不会跟你说这些。”林云浦说着说着,忽然又感慨起来,“钱这一个字,坑害了多少人哪!”
若茗见他说了这么一大会儿话,又一直费神思虑,生怕他体力不支,赶紧道:“爹爹,我扶您回房去坐坐吧,有什么要交代嘱咐的进屋再说,这里风大,白吹坏了身子。”
林云浦一边点头,又道:“还没若到那个份上,哪里就要你搀扶起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跟着端儿去,我大可放心,那是个周全孩子,必定把你照顾的无微不至。你们别心急,慢慢查访,若实在没有头绪再回来与我们商量就行,不必虚耗在那里。”
若茗一一应下,心道:“这事情绝非一天两天可以解决的,原打算去长洲,经此一扰,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远游一事,只怕又成画饼了吧!”
二十七 查访Ⅰ
翌日一早启程赶往苏州,若茗带着豆丁,与端卿共乘一辆马车,一路上快马加鞭,将近日落时终于见到苏州城秀美的城墙。
此时天气虽未出伏,但已立秋,在逆旅安排了住处,看看日落后凉意渐渐沁上来,竟有些秋高气爽的意味了。
因是初次出门,若茗虽觉肩头责任重大,仍按耐不住兴奋之情,饭也顾不得吃,换了衣服便漫步街头,四处看来都觉新鲜。
当此之时,苏州可以说是江浙一带一等一的歌舞繁华之地。虽说与昆山都是江南景色,然而烟水之气更足,歌楼楚馆鳞次栉比,此时华灯初上,暮霭四合,越发显得烟笼雾罩,如梦如幻。
端卿劝了几次先去吃饭,无奈若茗主仆两个都是少年心性,极爱玩耍,哪里还想得起肚子饿?只顾一步步走来,说笑玩耍个不够。
护城河连着一脉流水,绵延流向远处。若茗见那水清澈可爱,便沿水一径往前走去,渐离闹市,忽见流水两岸一带粉墙碧瓦,多是两三层的小楼独院,墙头露出修竹拂云,桃李茂盛,收拾的甚为灵秀,家家门前又挂着式样各异的红纱灯。
豆丁奇道:“叶大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呀?又不是过年过节,怎么每家门口都挂红灯?”
端卿略带尴尬一笑,低声道:“秦楼楚馆。”
豆丁不懂这文绉绉的说辞,若茗却知道是烟花女子的所在,暗暗称奇,往常以为这种地方肯定是花里胡哨,热闹的不成体统,原来竟是这么秀雅的所在,怪道听人说苏杭就连烟花女子也比别处的灵秀三分。
此时因是国丧,这些行院人家虽然不曾歇业,倒也不敢放肆拉客。不然早就大门洞开,花枝招展的姑娘一边几个站定,娇笑招人了。正因如此。若茗才得以在墙外饱看了一回,轻声笑道:“哥哥,原来这种地方也这么安静。”
端卿局促不安,连声道:“快些走吧,在这里流连徘徊。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若茗见他尴尬焦虑,又是笑又是有趣,低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告诉我爹爹就行,左右我又没进去。站在门外头瞧瞧也不行吗?”
豆丁稀里糊涂,到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撅着嘴拉扯若茗的袖子道:“你总是什么都不跟我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嘛!什么你知我知的,我就不是人了?看你们说说笑笑热闹,撇下我可怜巴巴地摸不着头脑。”
“死丫头。你呀,小着呢,这事可告诉不得你。”若茗笑道。
“小姐你又欺负我!谁说我小?我明明只比你小两个月嘛!”“两个月也是小!”若茗一边与她玩笑,一边闪在一处敞开的院门外,偷眼向内瞧,又道,“哎呀哥哥。你看她们的院子收拾地好精致,那是什么花?我竟不认得。”
端卿见她如此胡闹,忍不住轻轻扯着她的衣袖,催促道:“快走,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未落,只见院内花荫中闪出一个道姑,轻盈走至跟前。朗声道:“两位在外议论了多时。敢是有什么见教吗?若不嫌下处鄙陋,请进来饮一杯茶。”
端卿顿时红了脸。做了一个揖,低声道:“不敢打扰,我们这就走,多谢姑娘美意。”
若茗正是跃跃欲试,见他婉拒,只得怏怏道:“他不肯去,我也不去了。”
道姑微微一笑,道:“刚才姑娘说不认识那丛花,那花乃是云南名品茶花,唤作眼儿媚,此地唯有我这院里有一株,很多人都不识得。姑娘若是喜欢,可以进来品赏一番。”
若茗见她说话俏丽有味,又极其大方,忍不住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虽然是道姑装束,却不是常见的灰色道袍,而是玉黑灰白四色丝缎拼的水田道装,拦腰一条白绫汗巾子,足下是灰丝缎地无忧履,一尘不染,手中又拿着一个玉柄麈尾,越发超逸绝俗。
端卿此时也在偷眼打量这道姑。只见她眼清如水,娥眉婉转,清清素素一张芙蓉面,虽未施半点脂粉,犹然唇红齿白,俏丽洒脱如绿波中一朵红莲。尤其奇异的是,虽然貌美如画,却并无俗艳之色,眉目中反倒隐隐透出一股英气,想是眼眸极为清亮有神的缘故。
他抬眼看看院门上悬着的匾额,见写着“邀云伴月”四个字,不像是青楼的口吻,但更不像道观的名字。一个道姑怎会在青楼附近出没?又是如此豪气大胆?他一时摸不清头脑,只得向若茗道:“天色不早了,你还没吃饭,改天再来拜访吧?”
那道姑闻言微微一笑:“两位若是有事,贫道不敢强留,请自便。”
若茗满心里想进去瞧瞧,却见端卿无心停留,只得顺着他的口气答道:“那我改日再来吧。未敢请教姐姐道号?”
道姑又是微微一笑:“罢了,今日既不得入门倾谈,想是缘分未到,他日若能重逢,贫道自然将姓名告知小姐。”说完轻轻盈盈走了回去,转瞬便消失在花影中间。
若茗只觉怅然若失,忍不住嗔怪道:“哥哥,你也太过小心了,这么样神仙似地一个姐姐,居然当面错过,真是没福啊。”
端卿见道姑说走便走,心内也有些懊悔,原来只说出门在外需处处谨慎,不好随便进陌生人的院子,何况又是在青楼附近,谁知她如此爽快,说走便走,看来根本无心引逗自己进门,都是自己多虑了。
只好笑了笑,对若茗道:“是我错了,扰了妹妹的雅兴。这样,我先请妹妹品尝苏州的小吃,权作赔罪,然后明天再陪妹妹来此拜访,可好?”
若茗抿嘴一笑:“不错,那我先谢过了!”
查访Ⅱ
第二天起床后,马不停蹄便到上次发现盗版书的书肆去查访。此时掌柜不在,只有一个小伙计支应门面,一问三不知,两人无法,只得苦等,直到日上三竿才见穿着万字茧绸长袍的老板摇摇摆摆来了。
端卿当先做了一个揖,道:“吕老板幸会!在下等了多时,总算把你等来了。”
吕掌柜见他有几分面善,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迟疑着问:“敢问阁下是?”
“昆山叶端卿,前日在这里曾经买过柜上的一本书,叫做《喻世明言》的。”
此言一出,吕掌柜立刻想了起来,顿时神情紧张,道:“你要还是来问这书从哪里来的,我无可奉告。”说着急急几步走进柜上,吆喝活计抹柜台,又是整理书本,再不理睬端卿。
端卿与若茗不肯泄气,跟着进来,四处打量书肆布局。迎眼便看见冒牌的《喻世明言》放在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