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前天的事你们怎么知道?”杨欢一脸惊诧。
若茗和端卿相视一笑,道:“别做戏了,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说得出上午的人和我们是一道的呢?”
杨欢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快走吧,你们问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快走吧,我还有事呢。”
“你放心,没人知道我们来找你,你告诉我们的事我们也绝不说出去,牛掌柜不会知道是从你这里走漏的消息。”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找错人了。”杨欢说着把银子塞给端卿,连声道,“快走吧,深更半夜的让不认人安生。”
若茗俏脸一寒,道:“你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实话告诉你,你们在苏州、常熟这些地方的下家我们都已经找到了,只要抓到你们掌柜,衙门里一审,保管全招,到时候你绝对脱不了干系!”
“你别吓唬我,我一个跑腿打杂的,老板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什么干系不干系的,我反正什么都不知道。”
端卿来时已料到他不会利索交代,早准备了一篇说辞,此时微笑道:“你说的有理,老板做什么活计也许不知道,可你是大活计,跟了他十几年,你怎么会一点都没觉察?你们掌柜做的都是违法的勾当,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万一有一天他被抓到,你说衙门里会不会相信你与此无关?难道这么大的买卖你们牛掌柜一个人就能做下来?更要命的一点,你想过没有,不管是牛掌柜还是那个幕后主使,肯定都比你有钱有门路,这事不捅出来则罢,若是捅出来,你认为谁会是替罪羊呢?难不成你以为他们会千方百计护着你,独自承担罪名吗?”
杨欢初时还呆呆听着,后来干脆推搡着端卿道:“你快走,都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端卿轻巧闪过,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杨欢兄弟是聪明人,肯定也想到过这点。如今我们追查到这里,难保明天还有别人来查,如果你帮我们一把,到时候对簿公,我们自然替你说话,帮你洗脱干系,就算你家掌柜拼命攀扯你,只要我们原诉的不追究,官府也不会为难你,你还能安安心心做你的生意。要是你执迷不悟,我们可就没法帮你了。”
杨欢跺脚道:“你们真是歪缠,我一个伙计,知道什么盗不盗印的!快走快走,要是给我家掌柜看见,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若茗眼前一亮,忙道:“你刚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怎么怕你家掌柜看见我们找你?你家掌柜不是已经离开无锡了吗,怎么会知道我们来找你?”
杨欢张口结舌,最后干脆摊开四肢坐在椅上,道:“随你们怎么说,你们要是不走,我也不管了,你们自便吧!”
“我们现在就走。”端卿笑道,“打扰杨兄弟一场,无以为谢,这点心意你收下吧。”说完把银子往桌上一扔,早带着若茗出了门。
杨欢叫道:“银子你拿走……”急急追出来时,人已经走得远了,只得怏怏回屋。
若茗走出许久才道:“杨欢一时半会大概还不会开口。”
端卿蹙眉道:“看样子是如此,大概那幕后主使势力太大,他不敢开口。不过听他的意思,牛掌柜应该还在无锡躲着。”
“实在不行就依凌大哥说的,咱们装作离开,让牛掌柜自己现身吧。”若茗嘴上说着,心下却更没把握了,原想着应该能从杨欢身上打开缺口,如此看来,这条路也十分难行,这幕后主使,究竟是怎样一个厉害的对手呢?
拨云Ⅱ
凌蒙初听他俩说了当夜情形,也觉十分棘手,道:“杨欢居然要把银子还给你们?真是奇了,看来不是牛掌柜给他的好处极多,就是幕后主使势力太大,他不敢说。”
端卿沉吟道:“种种线索都说明这个幕后主使就在无锡城内,可是无锡有这能力的书坊,只有墨砚坊一家。”
凌蒙初道:“此话不差,所以我一开始就提醒你们留神邢萦凤。只是,这半年来我留心观察,居然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们从跟上就想错了,盗印的书坊并不在无锡?还是城内还有一家堪与墨砚坊一争高下的书坊我们却不知道?”
若茗道:“这个可能比较小,不要说那么大规模的不可能藏得住,如果真有这么一家书坊,以邢小姐的为人,怎么会听任它抢生意呢?”
几人说到此处,都觉一阵迷茫。邢萦凤虽有嫌疑,但她对此事的态度十分大方,从无避讳之意,再说墨砚坊就摆在那里,如果有什么问题,凌蒙初怎么会一点也察觉不到?如果不是墨砚坊,又会是谁?如果不在无锡,那会在哪里?牛掌柜透露过库房就在附近,难道不在城内而在无锡附近的镇甸?
第二天夜里若茗二人再次去寻杨欢,在外敲门许久,才有一个老苍头探头出来问:“你们找谁?”“杨欢在吗?”
“不在。”
“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老苍头没好气道:“出门进货啦!”说着“啪”一声把门撞上了。
两人无奈,只得怏怏回到下处。若茗忧心忡忡道:“会不会是他借故躲起来了?”
“多半是躲着咱们,如果是他怕咱们纠缠躲起来的还没什么,怕就怕是那个幕后主使知晓了咱们的动向,命令他躲起来地。”
这点正是若茗忧心所在,然事已至此。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商议明天再去泥人铺一探究竟。翌日一早,两人匆匆赶去。果然从小伙计口中得知,杨欢昨天上午出发。到桃花坞进年画了。
端卿不肯死心,追问道:“是你们掌柜让他去的?”
小伙计笑呵呵答道:“我们掌柜不在,墨砚坊没货了,杨欢自己合计着要去桃花坞的。”
出得门来,若茗自我安慰道:“这么看来杨欢是自己躲起来的。还好,事情或许还有转机,等他回来再说吧。”
“也或者咱们假装明天出发,然后悄悄折返回来,没准儿这两个人都会现身。”
“也只好这样了,咱们去和凌大哥说一声吧。”
两人来到小院,凌蒙初却不在,眉娘笑着迎出来道:“去找邢小姐了,昨儿个熬了一夜把稿子定下了。一大早就拿了过去。还说去墨砚坊看看绣像那部分做得怎么样了。”
若茗奇道:“不是才定稿吗,怎么就已经有了绣像?”
眉娘含笑道:“那个邢小姐真是个精打细算地人。她因掐算着要在五月初上市,所以每一步都给限了时间。她没好意思明着催凌郎,便把她地时间表拿过来找凌郎商议,凌郎既看了她的时间表,也不好拖延,所以初稿刚一写完就给她捎了信,她派人来抄录了一个副本,先拿去琢磨绣像地事了,所以这书还没成型,绣像就已经有了十之五六了。”
端卿和若茗对望一眼,心中都感叹邢萦凤的干劲,又听眉娘道:“凌郎先前看过你们家地《喻世明言》,绣像做得十分精致,他尽心尽力写出这本书,自然不希望落于人后,所以跟邢小姐说了绣像这部分将来他要亲自核对,这不,那么早出门就是为了时间充裕,能把做出来的绣像先看一看。”
三人又说了会儿闲话,看看要到饭时,眉娘正张罗着备饭,忽然听见靴声橐橐,凌蒙初匆匆走了进来,一见他两个,忙道:“我正要去找你们,林姑娘,你看看这个东西。”说着递过一张字纸。
若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失声道:“你怎么有这个?”
“这么说是你家的东西了。”凌蒙初松一口气,“看来我没有猜错。”
“你从哪里得来的?”
凌蒙初一字一顿道:“墨砚坊。”
端卿忙凑过来看时,却是《蓝桥谒浆》的后半部分,并无异样,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
若茗道:“哥哥知道冯先生近来交给我一部稿子叫《情史》吧?”
“知道,昨天你还跟凌兄说起过…………难道这是《情史》地稿子?”
“不错,正是《情史》其中一段,怎么会在墨砚坊?”
凌蒙初道:“我早上没找到邢萦凤,邢朴初说她出城了,我把书稿交过去后就提出到书坊看看绣像,大概因为邢萦凤交代过,所以邢朴初立刻答应了。我看完了绣像,路过雕版房时忍不住进去看了看,就找到了这个,混在新送来的稿子里,总共有十几页,我趁人不注意悄悄抽了一页出来。”
若茗疑惑道:“连端卿哥哥都没有看过《情史》,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的书稿?”
凌蒙初指着纸的后半截道:“下面有作者的评议,我见写着墨憨斋主人曰的字样,这不是冯梦龙的别号吗?因此猜测是他的书稿。又想起你说过他最近做的《情史》正是文言故事底下加批注地,所以猜到是这部稿子。”端卿两个面面相觑,许久才道:“她怎么会得到这部书稿?她要这个做什么?”
凌蒙初一笑:“难道你们真猜不出来?”
“猜到**分,只是不敢相信。”
“我早说过无锡城内有能力盗刻你家书稿地只有墨砚坊一家。”凌蒙初道,“只是从未发现她的破绽,如今找到这个,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只是我有些担心,下一步你们该怎么办?”
端卿自得知这张字纸是《情史》地内容,便知道是件极其棘手的公案。邢家财大势大,邢萦凤又与他们多有干系,这层窗户纸捅破之后该如何收场?对簿公堂多半是两败俱伤wωw奇書网,私下解决吧,以邢萦凤的为人,她会承认吗?
若茗思忖许久才道:“我想最好是跟邢萦凤确认一下。”
凌蒙初摇头:“邢萦凤是块难啃的骨头,你们纵然有证据,也未必占得了上风。”
“更何况你们人在无锡,诸事都不如她便宜。”眉娘也道,“要是跟她撕破脸的话,最好是回昆山断案。不过我听说她家多有亲戚在朝为官,你们要多加小心。”
端卿道:“最好不要闹到公堂上,怎么说与邢小姐也是相交一场,如果能劝得她回头,从此收手的话,我们还是不追究了吧。”
若茗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与其到公堂上抛头露面,不如我们私下与她协商,只要她答应从此不做盗版,我宁愿不追究。”
“就怕你们存心息事宁人,她也不肯。”凌蒙初意味深长道,“以邢萦凤的为人,如果没有天大的好处,她不会冒这个险,甚至在你们找到无锡之后仍不肯罢手。以墨砚坊的规模和她给各地书商的折扣,她仅从正途所得的利润不算丰厚,我估计她做盗版这块也是为了贴补平时的亏空。我现在最后悔的是已经把《拍案惊奇》交给了她们,若是任由这样没品行的人出版我的书,我宁可把书撕了。只是,书一离手,再想要回来就难了。”
眉娘道:“邢萦凤今天不是出城了吗?邢朴初没那么多心眼,你现在赶过去就说有几个地方要修改,管他要书,他多半会给你的。”
“也只能试试了,我这就去找他。”凌蒙初抬脚就走,不想刚到门口便看见邢萦凤从轿中出来,叫道:“凌先生,你今天上午去书坊了?”
凌蒙初暗叫糟糕,只得站住道:“对,我送书稿过去。”
“你去了绣像部?听工人说你后来又去了雕版房?”
“对。”
“你不请我进屋吗?”邢萦凤笑了笑,“难道要在大街上说话吗?”
凌蒙初只得请她进来,邢萦凤正要开口,忽然看见若茗两个,顿时怔住,半晌才道:“你们在这里,好。”
若茗心下十分矛盾,此事邢萦凤虽有最大嫌疑,但她还是希望自己猜错了,况且即使要问,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笑道:“凤姑娘也来了,请坐吧。”
邢萦凤刚一坐下,便瞧见了桌上那张纸,一把拿了起来,向凌蒙初道:“果然是你拿走了。”
凌蒙初目视端卿,迟疑着是否该由自己说起此事,端卿忙道:“邢小姐,我们也正要去找你,请问这部稿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邢萦凤淡淡一笑,道:“我只不过出去了一个多时辰,我那好哥哥就出了岔子,难道要我生出三头六臂,整天盯在这里不成?”
若茗见她避而不答,好言劝道:“凤姑娘,我们并不想把事情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即使之前的事都是你做的,只要你答应今后再不盗印,我们仍然是朋友。”
“是吗?”邢萦凤乜斜她一眼,傲然道,“若是我不肯呢?”
拨云Ⅲ
此话出乎若茗意料之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端卿也呆住了,两个人望着邢萦凤,着实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唯有凌蒙初与邢萦凤相处最久,深知此人极难对付,只是追查盗版一事原是叶林两家的本分,他不好先于若茗两个出头,只得静观其变。
邢萦凤见他二人瞠目结舌,轻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那页纸,道:“这一页纸能说明什么?值得你二人如此大惊小怪?”
若茗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愤然道:“说明什么想必凤姑娘比我们更清楚!这书我临出门时才拿到的全稿,怎么你这里已经有了?你能解释的通吗?”
“我需要解释吗?即使我有书稿,又能证明什么?”
“能证明之前出现的盗版《喻世明言》与你有莫大干系!”
邢萦凤又轻笑一声:“证据呢?难道你从我墨砚坊拿到了盗版书?还是有人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是我墨砚坊做的?”
“有这一页纸,足以证明你用不光彩的手段从我家得到书稿!”
“不错,但是我只是得到了书稿而已,我又没拿来刻印,又没装订成册拿出去卖,你凭什么指责我盗刻你的书?如果我说我只是为了弄明白同行在做什么,提前有个预备,是否也说得通呢?”
“你……”若茗见她神情自若,说的轻描淡写,不觉怒火中烧,只苦于她的诡辩句句在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端卿知道她急脾气一旦上来就不是邢萦凤的对手,忙道:“虽然眼下我们只找到这一页纸,但是你书坊里还有十几页书,除非你已经将其销毁,否则都可以拿来当做证据,更何况这种事难道你能瞒天过海?只要把雕版房的工人找来一问。自然一清二楚。纵然他们不知道最后的成书什么模样,但是只要拿其中的部分给他们看看,我不信他们对自己刻过的版子没一点印象。更何况,你手下这个牛掌柜虽然能躲过一时,难道能躲一世?假如最后不得不对簿公堂,难道在重刑之下他还为你死守秘密?”
邢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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