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书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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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女书商-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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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茗闻言不由黯然,一个情字令多少人神伤!松云病危之时还在苦等汤显祖,眄奴更是削发出家,自己也为此苦恼许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解脱?或许见到天锡时会有一个明确的判断,可是天锡又为了什么一直杳无音信?

辰时未到松云便已醒来,算来不过才睡了一个多时辰,眉娘叹道:“休息不好怎么能于病有益呢?你得多睡会儿才行。”松云苦笑道:“我这病差不多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只好苦捱罢了,我知道这次凶多吉少。”

“快别这么说,叶公子回去请大夫了,凌郎也在城里多方打听,有我们在,肯定会照顾好你。”

松云笑了笑,闭上眼半晌不语,最后才道:“你们能来,我的第一桩心愿已经了了,接下来只等汤先生了。南京路途遥远,汤先生年纪又大了,唉,实在不该让他奔波,只是我怕这次不见他,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别胡思乱想,汤先生会来的,你们以后多地是机会见面。”眄奴强撑着说道,“我给你占过一卦,上上签,你不会有事的,你还要陪我过完后半辈子呢。”

松云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女童在外道:“相公找谁?”跟着一人踉跄奔入,高声道:“松云,你怎么样?”

赫然是鬓发斑白的汤显祖。 

香消Ⅱ

众人立刻起身,汤显祖未及见礼,径直奔向塌边,执住松云双手道:“我接到信立刻赶过来,你觉得怎么样?”

松云惊喜答道:“我很好,见到先生,我的病就好了一半了。”

眄奴递个眼色,众人都忙退出,只留他二人在内低低絮语,半个多时辰过去,汤显祖一脸倦色走出来,倒了一盅开水重又进去,又是半个多时辰,汤显祖慢慢走出来,道:“她睡了。”

眄奴忙进去看护,若茗拿来一个蒲团给汤显祖坐下,汤显祖却将蒲团移向庭中的白衣观音,双手合十,默默祷祝。

若茗见状,忙也跟着默默祈祷。

许久,听见汤显祖一声轻叹,道:“松云看起来很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众人相对无语,只愿老天垂怜,助松云度过难关。

过午之后,汤显祖命若茗等将松云半抬半扶到门边躺着,斜阳透过花树的缝隙映进来,汤显祖的脸立时显得光影斑驳。松云凝望许久,方才笑道:“真是恍惚若梦,再想不到这么快又见到先生。”

汤显祖心中悲怆难当,低声答道:“只要你好起来,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见我,只要一纸书信捎到,我立刻就到…………或者你干脆移居南京,我自与老妻商量,收你做个义女。”

“不,我不要做什么义女,”松云笑道,“若我早生十年,我必定不顾世人议论嫁给你,可惜,我没这个福分,今生只能远远仰望先生,爱慕先生。”

汤显祖心情激荡,不禁说道:“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一定娶你。”

松云眼睛一亮:“当真?”跟着又微微摇头笑道。“不。人言可畏。况且先生自有妻儿。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横亘进来。使你左右为难。”

汤显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握住她消瘦地双手道:“你放心。只要你能好起来。之后地事。你尽管放心。”

“我自忖是好不起来了。”松云凝视着他。眼中没有畏惧。只有遗憾。“可惜我认识先生太晚。不能时刻聆听先生教诲。”

汤显祖心痛地无法言语。松云见他如此难过。忙转开话题。闲闲问道:“先生近来在做什么?”

“修改《紫萧记》。”汤显祖定了定神。“那时我青年时所做。当时外事纷繁未能成篇。这段时间公务清闲。于是拿出来从头再写。希望能比当初好些。”

“《紫萧记》?”松云沉吟道。“是先生于万历初年写了几十出之后搁笔未完地那篇传奇吗?”

汤显祖点头道:“松云真乃有心人也!连这个都知道!这个本子一直没有完篇,只有几个至近好友看过,世人多半未曾听说过。”汤显祖说到这里,情绪逐渐好转,微笑道,“如今我正按着昆曲的声腔在改写。等你好了之后,我找一个戏班子排演给你看。”

“先生的事,松云岂敢不知?只是我听说当初此剧未完而谣言四起,所以先生才搁笔的,怎么忽然又想起来要写完了?”

“此事说起来就话长了。当年我乡试之后参加会试,因为小有名气,所以得中的呼声颇高,”汤显祖笑道,“正所谓盛名之下。难免致祸。那一科张居正的子侄也在闱中,张相畏惧言官攻讦,唯恐他地子侄考中进士会被人指称他徇私枉法……”

眉娘微笑道:“既已如此做,又何必怕人说?张相在位之时,他的子侄因他援系之力入翰林院的却也不在少数。”

汤显祖看了看她,笑道:“你于朝中这些掌故却很熟悉。不错,张相治国虽严,律己却差,他的子侄虽有些才学。但若不是他在幕后安排。也不能轻易考中三甲进士。正因为此,他更要防悠悠之口。所以便准备在那一科取中几个有名气的士人,好让世人知道其中并无情弊。”

若茗恍然大悟:“以先生的才学、名望,必定在他地笼络之中。”

“不错,正因忝有微名,这才没能逃过他的网罗。张相的叔父先后两次私下里找过我,许诺只要我宣扬张相的公正无私,替他的子侄说话,就定我为二甲进士,甚至榜眼、探花。”

松云叹道:“以先生的铮铮傲骨,如何肯答应?只怕因此揽祸。”

“知我者松云也!”汤显祖想起前事,感慨不已,“当时我血气方刚,如何忍得下这等龌龊事?当时便回绝说吾不敢从处女子**也,为这一句话,接连两科我都名落孙山。”

“可世人由此更知先生高风亮节,更加敬佩、钦仰先生!”松云忙道。

“我落第之后失意而归,偶然翻看《霍小玉传》,心中有所感触,所以动笔写了《紫萧记》,那还是我头一回写传奇剧本。”

“唐代传奇《霍小玉传》?李益与霍小玉的故事?”

汤显祖笑道:“正是,你真可谓博学广闻,我说起什么你都知道。”

“先生谬奖了,若是松云能有先生的十分之一,我就死而无憾了。”松云双颊晕红,眼波中流露无限爱意,“都因为爱慕先生,我才一直督促自己多读些书籍。”

“《紫萧记》取材自《霍小玉传》,但是我稍作了一些改动,原作中李益喜新厌旧抛弃了霍小玉,但在《紫萧记》中,我加入了气焰嚣张的权贵卢太尉,正是他多方阻挠,又以名利相诱惑,李益才最终抛弃了结发妻子霍小玉。我写这个人物时,虽然是有感于科举地不利,对权贵当道有所不满,但是平心而论,我并不是以此影射、毁谤张居正。在我心里,虽然对张居正的徇私枉法颇有微议,但是他为国为民所立下的汗马功劳我看在眼里,所以我虽瞧不起他地为人,对他的政举却并没有太多不满。谁知我走得正,却仍免不了招人议论说我影子歪斜,”汤显祖笑了笑,“《紫萧记》才写了二十几出,外面就沸沸扬扬议论开来,说我埋头写书是影射张居正,诽谤时政。现在想起当时情形仍不免心惊,想我当初只把书稿给几个朋友看过,怎么会传出这种谣言?朋友之间难道如此情薄?我一向自负交游遍天下,那时候才知道人面并不等于人心。时至今日我仍不敢深究究竟是谁捏造的谣言,宁可糊涂过去吧。”

松云笑道:“这样才好,难得糊涂。”

“谣言四起,我虽自问无愧,但也不想多生枝节,所以就此搁笔。近来在南京闲来无事,翻起当年的手稿,又起了续貂之心,这才拾起来重头写起。”

“这么说天下人又有眼福耳福,要看这么一出好戏了!”

汤显祖正色说道:“松云,你每次都这么夸我,毫不犹豫地相信我会做好,真令我心下忐忑,害怕辜负你的期望。”

松云含笑答道:“先生永远不会做的不好。怕只怕松云有负先生期望。”

“我只期盼你尽快好起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奢望。”汤显祖道,“等你大好以后,我们一起琢磨声腔韵律,将来更要一起教习优伶,排演好这出戏。”

“我于声律不通的很,这点你要跟眄奴姐姐或者眉娘姐姐商量了。”

“好,那我就留在苏州,与你们一同把这出戏琢磨出来。”汤显祖充满希望说道,“我会陪着你,直到把这个本子写完。”

松云惊喜之余,蓦地又生出一股悲伤。以近几日的病情来看,大约在世间的时间不多了,只怕不能看他将这本传奇写完了!

若茗觉察到她情绪不对,忙道:“先生能不能跟我们讲讲《紫萧记》地情况?”

“《紫萧记》么,前半部分与传奇所差无几。霍小玉乃霍王的妾室所生之女,霍王死后为嫡室所不容,驱逐出府,沦落风尘,在青楼中得遇长安才子李益,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两人成亲后同游华清宫,不幸失散,霍小玉拾到紫玉萧,因此得遇皇帝,皇帝有意留她在宫中,霍小玉忠于爱情,严词拒绝。与此同时,李益考中状元,被权贵卢太尉看中,意欲招为女婿,李益贪图富贵,背叛霍小玉,入赘卢家。霍小玉历尽艰险寻找夫婿,家财全部耗尽,只得变卖紫玉萧。一个黄衫侠客得知此事后挟持李益往见小玉,小玉得知其中情形,唾骂薄幸郎后愤然弃世。”

松云沉吟道:“原来还是传奇中的结局。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天下伤心事太多,何苦再叫人抛洒热泪?这次重写《紫萧记》,能不能改成团圆结局,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汤显祖正要回答,忽听院门外蹄声得得,端卿推门匆匆入来,道:“大夫请到了,所幸不负重托!”

注:《紫萧记》,《紫萧记》为汤显祖早年作品,约作于万历五年至万历十年之间,描述李益和霍小玉成婚后在游华清宫时失散,霍小玉拾到紫玉箫;皇帝遣送她回家。李益得中状元;被派往朔方边境军中任职;数年后的一个七夕之晚;李益回家夫妻团圆。本文因剧情需要把《紫萧记》的团圆结局改为李益抛弃霍小玉,叙述与史不同。 

香消Ⅲ

此时申时已过,日色早已西斜,若茗抬眼便看见端卿额上豆大的汗珠,想来他是一路飞奔往返,片刻不曾停脚吧?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宽慰、感动之情,只有这样的男儿才称得上是大丈夫吧?

端卿一语未了,忙又返身从门外车上搀下一位头发花白、六旬上下年纪的老人,道:“这是敝处最有名望的陆大夫,有他在,松云的病定无大碍。”

陆大夫接口说道:“为了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这一路上真是马不停蹄啊!若不是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恐怕早就给颠簸散了!叶解元,你这位朋友有你这样尽心尽力的好友,真是好福气。”说话时已经来到门前,环视众人之后,径直走到松云面前,轻轻按住她的右手腕,闭起眼睛静听起来。

若茗见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不由生出几分希望:这大夫如此硬朗康健,经他诊治,松云应该会好起来吧?

陆大夫切脉足有顿饭工夫,方才放下松云的右手腕,道:“脉象还算平和。”说着又抬起她左手腕,一边细听,一边向松云脸上瞧个不住。

又过了盏茶功夫,陆大夫开口道:“把先前的方子拿给我看看。”

凌蒙初忙从袖中取出递过,陆大夫匆匆看过,道:“很好,正中要害。”又道,“外面已经凉起来了,你们把这位姑娘抬进内室吧,只是屋里的火盆要端出来,再把窗户开一扇用轻纱遮住,稍微透点气。”

众人忙照着吩咐办妥,出来时陆大夫已经写成一个方子,道:“先前那个方子暂且停了吧,照这个方子抓三贴药来。”

凌蒙初生恐再晚时药铺就要关门,慌忙接过,飞奔出去。

汤显祖见陆大夫诸事安排的井井有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一颗悬着的心好容易放了下来,看样子松云的病还有希望?

诸事吩咐妥当,陆大夫低声向端卿道:“叶解元,你这位朋友的事你可做的了主?”

汤显祖和眄奴都听见了。齐声道:“松云地事跟我说吧。”

陆大夫招手令他们到院中。低声道:“病入膏肓。纵使华佗再世也难医治。还是及早准备后事吧。”

“你说什么?”汤显祖大惊失色。“刚才你切过脉后不是说脉象平和吗?”

“当着病人地面还能怎么说?”陆大夫摇头道。“这位姑娘地病是幼年时就有地吧?喘疾原本就难以医治。只能靠平日保养。从她地脉象来看。她早先并没有认真调养。所以这病根越来越深。一旦诱发。立刻就成燎原之势。”

眄奴落泪道:“陆老先生。请你再想想办法吧!”

“即使是华佗也没有办法了。”陆大夫叹道。“想必先前地大夫也跟你说过吧?我看他开地方子都是续命地药。想是他接手之初就看出难以治愈了。”

汤显祖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哽咽道:“今天她的气色还好啊,一直有说有笑的……”

“我一进门就发现了,应该是今天有什么事令她特别高兴,只是你们不懂,她如今的状况,全靠药石之力才续得住一口气,今天的兴奋消耗了她太多体力。依我看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回光返照?”眄奴失声道,“你是说三妹就剩下几个时辰了吗?”

“不好说,若是病人求生心切,再加上药物维持,大约还能支撑几天。但也有可能就在今明两天。”

几人不由都掉下泪来,又怕哭红了眼睛到时候被松云看见,忙又擦干。眄奴拉住陆大夫恳求道:“求陆先生想想办法,三妹她还那么年轻,不能就这样没了呀!”

陆大夫叹道:“要是有办法我能不说吗?为医者最大的恨事便是无能为力。这种病本来就难缠,她又是自幼患病,虚耗了许多年,精气神早已经耗的差不多了,除非是神仙才能起死回生。”

汤显祖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慢慢转身,一步一拖向室内走去。

眉娘拭泪道:“我们不能老站在外面,三弟会起疑心的。再有汤先生年纪大了。刚才听见这个消息气色很不好。不能让他太难过,万一他再有个什么闪失。三弟就更活不下去了。”

陆大夫道:“这位姑娘说的有理,这样,我再开一剂安神养心地药给刚才那位老先生,你们几个记住,在病人面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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