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解释自己刚才的冲动,他在心里找些胡乱的解释搪塞过去。
好像感觉平心静气了些,他回到座位上,打开她整理的资料。这四天来,她不厌其烦地解说,教他如何看懂它,因此他有了基础认知,晓得由何开始,也能够慢慢接受,不再觉得这些那么令人厌烦和头痛了。
他一边写报告,所以仅能大略看过,汪只晴跟他说,好好读完就能对公司有基本的了解。
虽然报告写完了,但是他才正起步要学习。
现在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即使没有变得特别喜欢这个工作,但至少不是只能逃避,也已经不会太讨厌了。
想到汪只晴这几天的帮助,他反省着自己自重逢以来的态度。在自己办公室里晃来晃去几分钟,他走出去。
“那个,”站在她桌前,他踌躇着,道:“我……我有事情想跟你讲,不是工作方面的事,你可不可以听一下?”
她望住他—会儿,问:“现在?”
“不是现在也可以,不然……你下班有空吗?”他瞅着她,忽然很怕她拒绝。
虽然之前也约过她一次,可是那时却没有过这种心情。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何会这样。
还好她道:“那下班的时候再说。”
真是太好了。他莫名地喜出望外。
“好。”跟她约定好,他转身,回到自己办公室。
然后,他就一直等着下班时间来临。如果是要谈话的话,还是找间餐厅或咖啡厅吧。公司附近的好吗?还是要再找个好一点的地方……
他就这样东想想西考虑,烦恼到下午六点。
他还没有从位子上起身,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霍非仪一愣。
“进来。”一看见开门进来的是汪只晴,他不禁觉得她还真是准时。
“请问霍先生要跟我说什么事情?”她站在他面前问道。
虽然前一刻还在想着哪里是个谈话的好地点,不过很明显的,她认为只要在他的办公室就可以了。
霍非仪原本正要说出口的邀请又吞了回去,他站起来,走到会客沙发那里,然后示意她一起坐下。
隔着一张长桌,和她面对面坐着,他不知为何紧张了起来,不晓得该如何起头,他抿了抿嘴,道:“就是……我不是问过你高中的事情吗?”
这样的开始应该可以吧?
“那个……其实,我是你的高中同学。”
将这件重逢后就一直隐瞒的事情坦诚地说出来之后,他竟然忍不住低下头,有点不知所措。
不知道……她是什么反应?
“我知道。”她说,语气冷淡。
这个没预料到的答案令他傻住。
他飞快抬起脸来。
“咦?”刚刚她说什么?她知道?
“那个,我是三年级时跟你同班、坐在你后面的那个……那个同学喔。”
怕自己没讲清楚,他补充说明他们同班的前后座关系。
她注视着他,说:“嗯,我记得你。”
他又呆住。
“你……你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记得的?”瞪着眼睛,他结巴问。
“在公司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知道了。”
和他的震惊成明显对比,她始终相当平静地回应他。
也就是说,早在第一次、在这个办公室相见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谁了;在他算计着她、想她是否记得自己,然后还试探性询问的时候,她一直都知道他是谁!
霍非仪不可置信。既然记得,也知道,为什么她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啊!
“那你为什么一副我们初次见面的样子啊!”他差点跳起来。
“因为在介绍的时候,你并没有提及,所以我想你可能忘记了。”她望着他。
没错,那个时候他确实是装作不记得。霍非仪抹把脸,道:“那、那我之后找你吃饭,跟你聊高中同学的事,你也没讲到我。”
她偏着头回想了一下,说:“因为一开始就没提过,所以那个时候不觉得应该特别说出来。不过,我当时的确曾经以为你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在耍笨。
“你……”他垂首,单手掩着脸,总觉得有种遭受打击的感觉,为什么面对她时总是这样呢?“……之前,我说过不满你,想整倒你,是因为你高中时惹我生气的缘故,并不是你哪里不好。”他缓慢地说,抬起眼眸瞧着她。
她好像在思考什么,然后启唇问他:“那现在又如何?”
“现在、现在当然没有了。事实上这几天跟你一起坐在电脑前面,我都没想过这些事了。”他克制不住地有些脸红。
“是吗?”她说,然后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他觉得额头都快要泌出汗了,她才又道:“你只是想跟我说这件事?”
听见她这么问,他看着她平淡的面容,说:“不……其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坐直身体,他注视着她。“我说……那个……那个……这阵子,谢谢你了。”终于说出来了。
一直想着要跟她道谢,这句谢谢不说出来,他就浑身不对劲。
她摇头。
“不会。这是我分内的事。
没预料到她会这么回应,他一怔。
也……也对,因为她是他的助理嘛,有拿薪水的。
不论她的上司是谁,她都会竭尽心力做好工作吧。这么一想,之前那些愉悦期待的情绪全消失了,他忽然感觉有些闷闷的。
“我本来还想请你吃个饭或送你个礼物表达感谢什么的。”他是真的有这么考虑过,刚刚都想打电话去订高级法国餐厅了,因为觉得她给予的帮助,用一句感谢的话语表示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他现在有点不想了。哼。
只听她婉拒道:“不用。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而已。”
……没错,对她而言,就只是工作而已。即使不是他霍非仪,她还是会帮忙的。
一下子心情变差了,他撇嘴道:“那就算了。”他在忍不住臭脸之前先说:“我全部讲完了。”
闻言,汪只晴也没拖沓,直接站起来,道:“那我走了。霍先生,明丢见。”
她离开办公室,并且关上了门。
霍非仪坐在沙发上,心情像个被嫌弃的怨妇。
没什么,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真的很希望能邀她,也不是真的很想和她一起吃饭什么的……纵使在心里如此反覆诉说着,最后,他终究忍不住用力地哼了一声。
她果然还是一个不可爱的女人!
第4章(1)
“爸,我今天在学校……”
他拿着奖杯兴高采烈地跑入屋内,父亲却坐在客厅等他。
一见到他,父亲就严厉道:“我收到你考试的成绩单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像你哥哥姐姐那样?
我自认我对你的要求已经算很低了,我没有要你一定要考第一,但是你这种表现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那是园中一年级的时候,他在学校运动会得到游泳季军,段考则是在全班三十五个人中考了第十七名。上次,他是第二十一名。
他一直都不算是个很会读书的小孩,却和兄姐一样被父亲送入昂贵的私立学校,最好的成绩多半落在中间的部分。他真的有努力过,只要有进步,他就会觉得开心。
但是父亲不是。
“真不懂为什么你哥你姐这么优秀,你却老像个蠢货!”
当时,他记得自己抱着那个奖杯,原本灿烂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父亲总是希望他能向兄姐看齐,就算他在其他部分有所表现,却远远不及那张薄薄的成绩单。
他曾经在书里看过,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地方,发挥自己的长处才是最棒的,他一直相信着。直到他年龄更长了,才终于了解,书里写的美好是一回事,现实毕竟还是残酷的。
“我会陪你做完的。”
……拿着抹布擦拭着小时候得到的奖杯,霍非仪停住动作。
想起以前的事就算了,怎么有个不可爱马尾女忽然插播进来?
他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说出他什么都不会的事情。之前在国外念书,大学和研究所他都多读了一年,家人以为他都在玩乐。所以才会这样;其实他就是单纯的不擅长念书考试,所以要花比较长的时间才能毕业。
他明白自己的学习能力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差劲的,也因此他始终无法达到父亲的期待而遭受责备;小时候他会难过很久很久,长大之后他就告诉自己,他跟真的可怜的人相比,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只是不受父亲喜爱而已,这样还要钻牛角尖把自己想得很悲惨是不对的。
也因此,父亲的严厉并没有造成他人格上有什么扭曲,唯一的影响,就是因为总是被人说做不好又没用,他相当没自信。
所以被很多很多朋友围绕他就会开心。
高中的时候,汪只晴那样说他,让他面对他一直不敢正视的一件事:如果他没有钱的话,是否也就没有朋友?才会打击了他。
他那个时候不会承认也不能承认,不管是乱挥霍还是出钱要汪只晴帮忙作弊,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出国之后,离家远了,可以不用每天面对父亲的嫌弃,也或许可能是汪只晴的那句话让他在意,除父亲强制汇来的学费外,他选择不使用家里的金援,自己尝试打工,学习如何省吃俭用。
对从未烦恼过金钱的他而言,一开始当然不得要领。不知从没注意过的生活费用原来如此可观,什么该花什么该省都弄不清楚,也因此辛苦至极,没饿过肚子的他还曾经有一餐没一餐的,后来跟别人在便宜地区合租住处,能走路就不搭车,改变花钱的习惯,终于学会如何节省,情况才渐渐好转起来,虽然前面好几次搞到饥寒交迫差点被迫放弃,反正也没人理解他是在努力什么,不过也不知他哪来的顽强坚持,硬是撑了过来。
即使他所选择的那些工作在父亲眼中都不够正经,对他嗤之以鼻,甚至觉得他一定只是在玩乐,可是却让他生活圈变广,接触的人多,他还因此在不同的地方认识很多的人,也因为这样,他总算明白,朋友并不是一定得靠金钱来结交的。
在国外的时间,他充实又满足。如今回想起来,说是汪只晴那句话改变了他也不为过。
……哪有那么夸张。霍非仪哼了一声。
自从两人一起写报告的事情后,工作上,不管有什么零,不明白不清楚的,他都会问汪只晴,汪只晴也都会给他答案。
他们公司算是中小企业,不过接触的厂商客户不算少,其中还有上下游的关系,再加上外地的工厂,汪只晴的那份资料着实让他研究了一个多星期,不过大致上已有个具体的概念了。
因为不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渐渐的,他不那么讨厌去公司了,也一点一点地了解关于公司的事。虽然现在还是什么程度都称不上,但是他待在办公室的心情就整个不一样了。
……他对汪只晴这个女人的感觉,也有点不一样了。
意识到自己正在想什么,他莫名地心一跳,将脑袋里的东西,挥了开去。
他将奖杯擦得闪闪发亮,然后重新放进他住处客厅的摆设柜里。
在客厅电视两旁的玻璃柜,一边摆着各式各样的酒类,一边放着他从小到大参加各种比赛的奖牌奖杯。虽然对别人而言是垃圾,但却是他的宝物;他喜欢它们亮晶晶的,所以打扫整理的时候总是会一个一个取出来擦干净。
这个一人一房的小公寓是他自己租的,用的是他在国外打工存的钱;他在国外生活时曾在酒吧工作过,也因此学会调酒,还参加比赛得奖。因为是自己努力得来的,让他很有成就感。
说他幼稚也好,在被强制规划好的人生中,这算是一点小小的抵抗吧。
柜子和玻璃都已经擦好,接下来是地板。他拿出吸尘器,边吹着口哨边吸地。他一人独居,固定会自己打扫,不过他也不是特别有洁癖什么的,只是受不了家里乱,看到有东西没摆好或脏了,他就会收拾,然后本来只是收拾一块地方,最后总是会变成打扫整间房子。
不过他不讨厌就是了,当作运动嘛。
今天天气好像有点热,没多久他就流汗了;正站直身体,抬起手臂抹掉汗水,原本运转的吸尘器突然停下。他稍微检查,应该是过热坏掉了。
这台吸尘器是房东免费送他的,有点年纪了,前阵子就觉得它的声音很大,果然寿终正寝了。他拿出扫把和簸箕,进行人力清扫;扫完之后,再用拖把整个拖一遍。
等全部完成,他冲个冷水澡,换上休闲服,拿起钥匙出门去大卖场。
站在陈列吸尘器的那个区块前,他眯眼研究着该买哪一个牌子哪一种款式,各家厂牌将功能和效用写得五花八门又天花乱坠,同一个牌子又有不同型号,看没两分钟他就累了。
不如……打电话问那个不可爱马尾女?
嗯,问她的话,一定可以得到正确的答案吧。霍非仪拿出手机,正准备拨号的时候,才突然感到不对劲。
不对啊!自己家买吸尘器这种事情干她什么事了?
这才发现他在公司养成的习惯,已经完全变成一种自然,只要是不知道的,什么都要问她,怎么会这样?
虽然察觉到这点令人吃惊,可是他却没有想要把手机放回口袋的意思。
仔细想想,自从前阵子因为一起写报告而总算输入她的电话后,他并没有打过。
不晓得她放假日是在干嘛?
像她这种无趣的女人,一定没有人会约她出去玩吧?
叫出通讯录,找到她的名字,昵称是“杀你”。
看着那两个字,他的嘴角莫名地上扬,待自己发现后,又觉得这样很诡异,用手将那扬起的角度拉平。
停在通话键上的手指迟迟无法按下,他感觉困惑起来。
奇怪了,只是打个电话给她而已,他为何需要考虑这么多?当初他猛叫她做事,内线可是每天按个不停的。
心里想着按下去,脑袋却在思考等她接起来他该要说什么好?
难道就真的只问她吸尘器买哪个牌子吗?问这个和他以前要她去买咖啡装电脑办手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怎么他之前办得到现在却不行了?
莫名地纠结来纠结去,他对如此不干脆的自己感到极不满意,